中年人见自己一言就镇住了他,心里不禁暗自得意。
他是胡家大老爷胡增安新收的谋士门客,这胡家在岑州可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胡家的人走出去谁不敬着三分,他坚持要检查马车,就是守城门的正经官家也不敢多说什么。
蒋彻见那杨大人不再说话,而是将主场让给了那个坚持要搜车的中年人,便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这位大人,马车上坐着我家主人,因为有女眷在,并不方便随意搜检,还请大人通融一二。”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那中年人手中。
那厮见了银子倒是没拒绝,直接接了过去,可嘴上却并没松口,坚持要他们掀开帘子一看:“在下也是受胡家所托,为了保证胡家老夫人寿宴的安全,还请你家主人见谅。”
蒋彻见他收了银子还不肯松口,而且还一直盯着马车车帘不放,那意思竟像是他们要是不答应的话,他就要自己动手了,蒋彻的怒气顿时就涌了上来。
“掀帘。”
还没等蒋彻发火,马车里就传出顾修衍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蒋彻闻言也不再跟那中年人纠缠,走到车前打起了车帘。
胡家门客仔细探看马车内的情形,就看见车内分别坐着一男两女。那男子相貌俊美,宽袍广袖手执折扇,一派儒雅书生的装扮,邻他而坐的女子端丽娇美,坐姿规矩自然,一看就是被用心教养过的,另外还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坐在车角,应该是服侍那大家女子的贴身侍女。
这对男女均是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并不似装扮作伪。
胡家门客不知他们是何来头,心想着说不准胡家寿宴这二人也在受邀之列,不好多作得罪,打定了主意,拱了拱手说了声“得罪”,便示意那杨大人可以放行。
蒋彻放下车帘坐回车辕之上,侍卫们也都重新上马,一行人缓缓通过城门进入岑州城,径自驶向左安伯府在岑州的老宅。
左安伯府在岑州的宅院常年空置,现在只有一个老管家在这坐镇,宅子里还有一些粗使仆役,大多是平日里清扫和维护宅院的。
这留下看守岑州容府的崔管家要说也是个奇人,容府在岑州的产业不多,要不是现任左安伯当世子时被他爹扔到这偏僻地方历练,左安伯府根本不会在这地界购置宅子,更别说铺面了。当年左安伯要回京这容府伺候的人争着抢着想跟着主子回京享福,只有这崔管家自请留在岑州看宅子。
他想的很明白,京师伯府虽然繁盛,但深宅大院各种勾心斗角的阴私事也多,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还不如在这谁也管不着的地方逍遥自在。
其实这些年崔管家明面上是岑州容府的管家,实际上也跟容府的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前些时日他接到从京师发来的急信,说是府里的三小姐要到岑州来看看,这让他大感意外。
试问哪个千金小姐会放着京师的荣华富贵不享,跑到乡下地方来看什么宅子。他早就听闻这三小姐是庶女,还不得伯夫人喜欢,这回必是做了什么碍了夫人的眼,才会被赶出了京师。
崔管家心里有数,面上却是不显,看到从马车上被丫鬟扶下来的小姑娘,忙上前见礼。
“老奴见过三小姐。”
抬头却看到一个男子随后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崔管家一时竟有些发懵,没听说府里有派哪位公子来岑州啊。
“崔管家不必多礼,我这次到岑州来的突然,麻烦您费心安排了。”
容清婉对崔管家十分客气,以后自己说不得要在这里常居,崔管家是这宅子的一把手,要跟他打好关系才行。她发现崔管家眼睛一直往顾修衍的身上瞟,明白他是不确定顾修衍的身份,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索性先开口。
“崔管家,这是我的救命恩人顾晏顾公子。我们一行在路上遇到了强匪,幸好顾公子拔刀相助,救了我等的性命。”
果然不是府里的公子,原来是半路遇上的,可把人带回家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救命恩人,也有点奇怪吧。
崔管家心中嘀咕,脸上却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多谢顾公子仗义相助救了我家小姐,您能来家里当真是蓬荜生辉。”
“举手之劳,崔管家客气了。”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才一同进了容府。
“老夫人的寿宴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酒水吃食还有戏班子都已经定好。另外宴请宾客的帖子也都发出去了,近些时日那些不在岑州的客人也都陆续到到达岑州,住进了咱们安排好的客栈。寿宴的一应事宜我都盯着呢,请大人放心。”
岑州胡家家主的书房里,家主胡增安正在听管家向他汇报胡老夫人寿宴的进展。还有没几天就是胡老夫人的寿辰了,不管他和胡老夫人之间是什么情况,这寿宴必须办的风光体面,不能让人挑出一丝错处来。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寿宴的事你看着筹措,只要不让人挑出毛病就行,老夫人那头没什么动静吧?”
“没有,我把寿宴上的安排都跟老夫人说过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给了赏就让我走了。”
胡增安点了点头,毕竟是她自己的寿辰,想来他那嫡母也闹不出什么事来让她自己难堪。
“上次你说的采购珠宝首饰的事办好了么?”
这次的寿宴,胡家请了不少与胡家有往来关系的官商,也是胡家稳固与他们关系的好机会。届时胡家的女眷肯定是要出面交际来贺寿的家眷的,这购置新的衣裳首饰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尤其是珠宝首饰。
“已经办好了,这次多亏了万家,他家以低于市面不少的价格给咱们府上供应了足够的首饰,我去验看过了,都是些好货色。”
“万家?是那个宝华楼的东家?”
“对,就是咱岑州最大的珠宝商万家。”
胡增安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万家一直想借胡家的关系搭上向关外走商的生意,这次大费周章,想也是为了这个事。
万家想要沾手这个生意也不是不行,正好他最近也在琢磨想找个合伙的分摊一下风险。
“你备份礼给万家,跟他们说,这次的事让他们破费了,待老夫人的寿宴后,我找个时间跟万老爷商量一下咱两家合作的事。”
“是。”管家恭敬地应了下来,转念又想起一事,“大人,今日京师左安伯府有人到岑州了……”
岑州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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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府的客房里,顾修衍也正在听蒋彻带来的胡家的消息。
“这胡家发家是在现任家主胡增安祖父的那一辈,胡增安的祖父胡敏本是个落魄秀才,因意外救了个富绅,被那富绅招做了上门女婿,因为他妻子是独生女,那富绅去世后,家产就全都由胡敏继承了。”
“这胡敏读书不怎么灵光,经商却是把好手,经过他的苦心经营,只十多年时间,他不仅完全掌握了岳家的产业,还把家业扩大了几倍。而且此人眼光十分长远,注重对子孙的培养,曾不惜重金为胡家子弟延请名师,将胡家的基业进一步壮大。胡家到了胡增安这一辈,在外为官的子弟已经不少了,其中官职做到最高的就是胡增安。他在京师的工部担任过侍郎,见过世面,也因为这个胡家的族老都十分看重他,这也是在他辞官回到岑州后能顺利接任胡氏族长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这胡增安其实是庶子,他能以庶子的身份成为家主,与胡家内部的纷乱也脱不了关系。那胡敏为了壮大家族,改换门庭,掌权后不仅自己开始纳妾生子,还鼓励儿子纳妾,所以现在胡家的人口已是不少。人多是非自然就多,胡家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胡家内部的派系争斗也很厉害。现在胡家的老夫人不是胡增安的亲身母亲,而是嫡母,胡老夫人膝下尚有一亲子胡增寿。这胡增寿从小被母亲胡老夫人溺爱,能力不如胡增安,不过他是嫡子,又有老夫人支持,要不是赶上胡增安恰巧辞官回了岑州,胡家的族长之位应该就是他的。”
“胡增安为什么辞官?”
顾修衍感觉胡增安都在京师做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了,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族长之位应该不在他眼里才是,他怎么会为了做胡家家主而辞官回乡。
“这个事京师有段时间也传过,据说是工部尚书褚云之身体不好,想要致仕,传言最有希望接替他的是武安伯唐斐,但唐斐与胡增安有些旧怨,胡增安很怕唐斐得了势后会给他穿小鞋。而且当时正赶上胡家上一任家主过世,胡增安要赶回岑州奔丧,紧接着又要丁忧,于是索性直接辞官了。”
“可我记得现在的工部尚书是袁涑吧。”顾修衍轻扣了两下桌面,“而且就算是唐斐接替了褚云之,不过是跟上司有些许不和,胡增安用得着辞官么。”
这胡增安的官辞的莫名,时机也很微妙,总感觉有别的意味在里面。
只是时过境迁,几年前的事回过头已经不好再查证了,尤其是朝堂上那些看不见的勾心斗角,莫须有的隐晦事。
“胡增安选择在那个时候辞官,会不会就是想好了要回岑州跟胡增寿争家主的位置?虽然当一个家族的族长确实没有做京官风光,可他本来就要丁忧,若是与他不和的唐斐上了位,借着他不在的时候架空了他,再借机把他挤出工部,那胡增安以后在朝堂上的处境恐怕就很艰难了。莫不如他直接辞官回岑州,只要胡增安想,那胡增寿必不是他的对手,做上胡家家主的位置,在岑州当个土皇帝,可能对他来说是个更好选择也说不定。”
也许蒋彻的推断是对的,可顾修衍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别扭,不过胡增安为什么回岑州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现在事情的结果就是几番博弈下来,胡增安到底技高一筹,夺得了家主的位置,但同时也跟嫡母和胡增寿彻底结了仇。这些年这母子俩在胡家没少给胡增安找事,尤其是胡增寿,在胡老夫人的支持下,在胡家隐隐形成了一股与胡增安对立的势力。
这次胡增安会上杆子给胡老夫人办大寿怕也是别有居心,借着这次办寿他不仅可以借机联系胡家的一些老关系,进一步稳固他家主的位子,还可做出个孝顺儿子的姿态,捞取名声,顺便堵住那对母子俩的嘴。
“胡增安与胡老夫人间的嫌隙,也许就是我们撕开胡家的突破口。蒋彻,你去查一下胡增寿,这胡家在岑州称霸已久,那胡增寿的手上不会干净,我要先给胡增安送上一份见面礼。”
“这是容府宅院各项开支的账目,还有伯府在岑州几间铺子的账册,请三小姐过目。”
容清婉看着崔管家手上捧着的据说装着岑州容家产业账目的木匣子,一时有些发愣。
虽然她被嫡母发派岑州的借口是巡视左安伯府在岑州的产业,可她真正是来干嘛的,她自己还能没数么?
不过混吃等死罢了。
崔管家一直管着容府的大小事宜,在岑州的铺子据说也是他儿子在打理。既然能拿来给她看,就是算准了就算有什么问题,一般人也是看不出来吧,更何况她根本不会看这古代的账册好么。
“这就不必了吧,崔管家为伯府尽心竭力操持多年,一直尽心尽力,父亲和母亲都是很信得过你的,账本就不用看了。”就算看也看不懂。
“那您看您什么时间得空,要不要见见各铺面的管事?”
“这个也不用了吧,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一切照旧便是。”
崔管家原来还以为这三小姐要在这边长住,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府里的权力抓到手,财权肯定是她首先要关注的。没想到这丫头对这些事好像都不关心,只恨不得把事情全都推出去,让她清清静静的才好,若真的这么与世无争,是怎么把夫人得罪到要赶她到岑州这个地步的。
看她态度确实不似作伪,崔管家倒也没在多说,收起账册说起别的事:“还有一事要和小姐讨个章程,这容府因为平时没有主子在这住,府里都是些粗使仆役婆子在打理,您看需不需要找人牙子买些伶俐的丫头进府伺候。”
“不用了,我身边有绿碧服侍,日常生活的事都能支应,不用再添人了。”
反正她平时也没啥事,整那么多人干什么,人多事就多,平时打赏什么的还要花钱,根本没必要。而且作为一个现代人,总觉得贩卖人口这事有点让人不舒服,别人怎么做她管不着,她自己现在还不想沾惹这些。
“那客院那头还需要添置什么么?”
客院?哦,是顾公子他们暂时在那住。
“那你就去问一下,看他们有没有需要吧,他们要是有需要的话再说这事也不迟。”
对于顾修衍他们的事,容清婉并不想多管。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原本说好只护送到她们进入岑州的,可在进了城门之后,她那救命恩人就改了主意,说是赶上胡老夫人大寿,客栈人满为患,想要先借住在容府,不知方不方便。
说实话当时容清婉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这容府根本不是她的地盘,她到了容府还要见机行事呢。不过人家可是救了你的小命,容清婉也不好回绝这个一点都不过分的要求,只能硬着头皮先答应下来。
当时跟崔管家说要留他们二人小住时,她就怕崔管家不给面子当场找借口拨了回去,那可就真是进退两难了。好在崔管家没说什么,让她松了口大气。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顾修衍早先得到消息,因为胡老夫人大寿的事,岑州城加强了管制,城门口的守卫盘查的也更严了。原本他只是想跟着容清婉一行一起进城,她们当中有女眷,守卫盘查应该不会太严。
不过他没想到胡家在岑州的影响力竟然如此之大,城门守卫作为官兵,竟然在胡家一个小小的门客师爷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可见胡家对岑州城的掌控力到达了何种地步。如果他们去投宿客栈,一旦岑州有任何风吹草动,胡家很可能毫无顾忌的直接对岑州城内的大小客栈进行排查,到时他们的行踪很难掩饰的住。
要是选择不去客栈住,按察使司在岑州倒是也有暗桩,不过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他们这样的生面孔要是贸然住进去,很容易招来是非,影响后面的计划。
顾修衍快速分析过各种利弊后,还是觉得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暂时住在容府。
从容清婉对他的态度上来看,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或者至少是对他的身份有些许猜测了解。
以他对这容三小姐的观察,这姑娘是对任何麻烦事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主,偏偏又有点脸皮薄很难拒绝对她有恩情的人。他要是借着救过她的情分要求借住容府,她知道他是官身,虽然会觉得为难,但十之八九不会反对,而且也不会对他的事多做打探。
而且容府有京师左安伯府的背景,胡家做事怎么也会对其有所顾忌,说不准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是他这么做有点挟恩图报的嫌疑,但他还是做了,而且还成了。
他现在要赶在胡老夫人大寿前抓到胡增寿的把柄,当着整个岑州给胡家一记重击,先把胡家的声名气焰给打下去,以方便后面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