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春深——是辞
时间:2022-04-14 07:47:14

   旧故春深
  作者:是辞
  文案:
  那年深春,丹桂社在天津贴演新戏,姜家四小姐结识名角孟老板,此后她便常去捧他的场。
  那是京剧最好的年代,却不是他们最好的年代。戏彻底散场之时她说:还有来生的话,会再见的。
  一百年后她全都忘了,可他还记得。
  前世是梨园一梦,乱世飘萍,各有各的身不由己;今生是世家相逢,追逐千里,续上这段未了情缘。
  旧故春深,莫忘前尘。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晴,孟月泠/孟逢川 ┃ 配角:傅棠,袁小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见雨纷纷,莫忘旧故深春。
  立意:山水定相逢。
 
 
第1章 楔子
  夏末的时候,黄秋意正在带领剧团排练《玉簪记》,不日就要公演,孟逢川早已经彻底告别舞台,架不住恩师央求,抽空去帮忙□□下师弟师妹。
  下午刚离开剧院,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南昌路的一段,解锦言的电话打过来。
  孟逢川冷淡地问:“我不是已经把地址发给你了?”
  “你这话说的,我还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再说,你只给了我个地方,人家姑娘名字和长相我都不知道,到时候我跟谁相亲去?”
  说到“相亲”孟逢川就觉得眉头直跳:“你别说那两个字,我妈原话说只是认识一下……”
  “真要是认识一下的话,你为什么让我替你去?”
  “不去也成,我现在给她打电话,把这件事回了。”
  可这个忙解锦言是帮定了,他急忙说道:“去,我去,你好歹给我个名字,她没告诉你人家姑娘的名字?”
  “没记住,好像叫庆庆,还是静静。”
  “照片呢?漂亮吗?”
  “你跟狗见了肉包似的。”车子快要行至路口,孟逢川紧盯着前方路况,云淡风轻地说:“今晚六点半,映竹轩,靠窗最里面的堂座,不管庆庆还是静静,所见即所得。”
  解锦言答应下来,调转话头,立刻就开始讨回这个人情:“下月末老爷子八十大寿,我知道你早就不演了,但私下里的,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个八十整寿,家里肯定要大办,就为了老头开心一下,不论京还是昆,你怎么也得……”
  孟逢川早就习惯了他的啰嗦,打算等他说完这一大段话再出声,车子右拐,眼见右边有个女人的身影踏上斑马线,孟逢川如常减速,准备礼让行人。
  南昌大厦的路口,她穿灰色T恤、米色丝麻长裤,手里拉着的行李箱上还挂着件外套,有些不合季节的保守,长发温柔飘荡,命运眷顾一样出现在孟逢川视线中。
  她看到车子临近的瞬间下意识后退,与他互相礼让,可孟逢川认清那张脸后,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还好脑袋在转动,他错觉刚刚那一秒钟好像与她进行了对视,心跳加速地好奇她有没有看清自己。
  一切都是霎那间的事情,手机里解锦言发现他始终不讲话,挂着疑惑的语气叫他名字,她已经通过马路沿着街边走远,孟逢川被身后车辆的鸣笛声惊醒,魂不守舍地完成右拐——随后顾不得实线还是虚线,立刻调转车头,跟上了那个身影。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尾随别人。
  孟逢川也没想到,这么一跟就跟到了云南。四个小时航程,三千公里,从东到西。
  彼时上海尚且热得不够尽兴,大理的夜晚却十分凉爽,他穿着不合时宜的夏装,在她下榻客栈对面的小旅馆里凑合了三天才等到空房,可那几天就连等待都是满心侥幸的。
  至于真正与她说上话,又已经是很多天之后的事情了。
  从古城里摩肩擦踵、灯火通明的洋人街,到回客栈必经的那条小巷,皎洁月色充当路灯照亮前方,孟逢川怀着如常的心态问她:“方便问你的名字吗?”
  她在心中认为他有些老派的正式,萍水相逢何必在乎名字。
  “姜晴。”
  孟逢川扭头看向她,心头一恸。
  姜晴,天津姜家姜四小姐,字佩芷。好京戏,擅作文,胸怀大义,死于……
  死于……
  孟逢川不愿回想。
  可旧人旧事正影影绰绰地浮现在脑海中,即便此时远在西南,还是不得不说一说那百十来年前的津门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岁初宜开张。
  今天字数少了点,后面就多起来了。楔子是现代,然后先写民国,后写现代。
  戏曲相关纯属作者胡诌八扯,欢迎讨论,不必细究。
 
 
第2章 昨夜津门雨(1)
  三月初,惊蛰刚过,天津骤然下了一场大雨,暗示着今年是个早春。房檐边淅沥作响,下人掀开帘帐,姜老太太撑着拐杖打卧房里走出来,一滴雨水闷头砸在了头顶,把老太太惊得一哆嗦。
  丫鬟赶紧抽出帕子,姜老太太摆摆手:“没事儿。”
  到正厅主座坐下,老太太慢悠悠地吹着手中的那盏参茶,问道:“小的那几个,都谁在家呢?”
  丫鬟答道:“二少爷在东院逗鸟儿,我过来时还听到他在跟小厮闲话,说是昨天大沽口又响了炮声呢……”
  说到炮声,姜老太太语气关切:“佩芷呢?我的小四儿呢,这外面总不太平,她惯是爱乱跑的性子,把她叫过来跟我呆在一块儿。”
  府里冬天挂上的棉帘帐都还没撤下去,正厅的帘帐又被掀开,姜家二少爷姜仲昀嘴里哼着曲儿打趣道:“奶奶,您成日里就知道惦记佩芷,合着我们哥仨儿都海河里捡的。”
  听姜仲昀这么说,丫鬟忍不住掩嘴偷笑,姜老太太执起拐杖虚指了他一下:“捡你做什么?捡篓螃蟹还能吃,捡你有什么用。我问你,见没见到佩芷,她上哪儿去了?”
  姜仲昀栽在靠门的那张红木八仙椅上,姿态放荡:“这您可问着了不是,捡我就是给您报备您亲孙女行踪的,我可是打小儿就陪她一起上树掏鸟蛋,不信您去问问她,三个哥哥里最亲的是谁?她一准儿提我名字。”
  帘帐边冒出来柄折扇,人未进门声先到:“大清早净听你在这儿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姜仲昀,我何时曾说跟你最亲厚?”
  姜老太太笑眯了眼:“我的乖孙女来了。佩芷,快进来,外边儿冷。”
  姜佩芷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早春天寒,长衫外套了银鼠皮坎肩,胸前那颗芙蓉扣上挂了枚珐琅彩制的袖珍香笼,做工考究,淡然生香。再向上看,一张脸未施脂粉,长发盘起,头上又戴了顶晟福祥的礼帽,活脱脱的男人打扮。
  见她撩起衣裾踏过门槛,倒像是个标志公子哥的模样,姜仲昀凉飕飕道:“你一打扮成男人,准没好事儿。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们男人家可不会像你这么精致打扮,你这样的,倒像是私寓里的相公……”
  “所以你们都是些臭男人,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
  “那我下次见到佟家大少爷可得问问,他是香男人还是臭男人。”
  “姜仲昀!”佩芷狠狠地剜他一眼,不想提那个人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私寓里的相公是怎样打扮的?你当心我告诉二嫂。”
  “好啊,长行事了,姜佩芷,你去告诉……”
  姜老太太把茶盏撂在桌面上,发出了声清脆声响,明知兄妹俩只是例行拌嘴,她还是明晃晃地拉偏架:“仲昀,你不兴总欺负佩芷,我要不高兴的。”
  姜仲昀嗤笑:“谁欺负得了我们姜四小姐?人家能耐大着呢。”
  佩芷靠在姜老太太座位的把手上,搭着姜老太太的肩:“奶奶,给您掌掌眼,我新得的宝贝。”
  说的是她手里的那把泥金扇,摊开来看,扇面上绘着春花蛱蝶图。
  姜老太太点点头:“画是好画,就是少了两句词儿。”
  佩芷道:“我正准备今儿个去找白柳斋给我题呢,这扇面儿正配他的字。”
  姜仲昀勾勾手,丫鬟接过了扇子给他递过去,他拎在手里仔细地看。
  姜老太太又问他:“小荷和我说,昨儿个大沽口又打炮了,怎么回事?”
  姜仲昀答道:“还是前几天那码事,没完没了的。奉系军想进天津,北塘开始戒严,埋了好些鱼雷。听到没,小四儿,你可别往那边去。”
  佩芷对此略有耳闻,问道:“不是说国军把他们打回去了?怎么又来?”
  “昨儿个来的是日本人,见天儿地找由头闹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世道,大伙儿凑一块儿就想着怎么打仗呢,有仗打那些大人物才能借机征军费啊。”他把那把泥金扇朝着佩芷扔回去,“这画是周绿萼的吧?”
  “你怎么知道?”佩芷小心接住扇子,嫌他粗鲁,瞪了他一眼。
  “他在上天仙挂头牌唱了三天杨妃了,我们四小姐可迷着呢。”姜仲昀脸上挂着嬉笑,“怎么着,周绿萼是你得意的带香味儿的男人?”
  “奶奶,你看二哥都说的什么话呀,三两句话不离男人,我一姑娘家都被他给带坏了。”
  佩芷转变了策略,姜老太太叹口气,看向仲昀的眼神挂着不悦,仲昀赶紧坐直了身板:“奶奶,臭丫头拿您当枪使呢,上海红透半边天的青衣来天津卫,唱三天了,她可曾说过要带您去看了?小没良心的。”
  姜老太太扁嘴看向佩芷:“仲昀这话说得有理,佩芷,你怎么不说带奶奶去听戏?”
  佩芷向仲昀暗送飞刀,老实解释:“我是没说过带您去看,因为我都在心里记着呢呀。这前三天周绿萼嗓子都还没放开,只知道凑热闹的棒槌懂什么呀,我早留了后儿个晚上的厢座儿,要带您去看呢。”
  她又对仲昀说:“我的票可是二楼正中间的包厢,视野最好的位置,你懂吗你?”
  姜老太太果然被哄得笑呵呵的,仲昀起身笑道:“呵,这还骂起我来了,我走行了吧,不讨你们祖孙俩的嫌。”
  佩芷把他叫住:“我准备出去呢,你得陪着奶奶,给奶奶看看你新养的那只彩毛鸟儿,稀罕得很。”
  仲昀问:“你出去做什么?眼下世道乱,让父亲知道你成日里乱跑,看他打不打你。”
  “有奶奶做护身符,我怕他做什么?”
  “可不是,我还在这呢,谁敢打佩芷?”
  姜老太太附和着,仲昀则满脸无奈。
  佩芷道:“我这把扇子上缺两句词儿呀,刚刚不是说了,约好了今日登门,让白柳斋给我赐个墨宝。词儿我都想好了,就题……”
  仲昀抬手打断:“省省,我真怕你脱口而出两句新诗,难听得很。”
  “你怎知我只会写新诗呢,这古韵古香的扇面儿当然要题旧诗,你听听看呀。”
  姜老太太好奇:“听,他不听奶奶听。”
  仲昀摆摆手,推着佩芷往帘帐外去:“得得得,你赶紧给我出去,比我养的鹦鹉还吵。”
  佩芷扯着脖子朝屋里喊:“奶奶,等我晚上回来给您看,第一个给您看,只给您看。”
  姜老太太应声,仲昀长叹一口气,直揉太阳穴。老太太嫌弃地剜他一眼,嘀咕道:“唉声叹气的,我是活不长了?”
  仲昀直在心里念“阿弥陀佛”:“奶奶,您这是说什么话,合着我干什么都不对。”
  “对,你干什么都不对。”
  “……”
  白柳斋酷爱食肉,尤其是白肉,佩芷出了姜府,抬手招呼了辆黄包车,直奔正阳春买烤鸭,打算顺道给白柳斋带去。
  雨后街上的泥尘都染上了抹清新的气息,佩芷显然心情不错,到了吉祥胡同白柳斋家里后,先是和他一起赏了赏周绿萼的画,恰又赶上快要午饭时间,白柳斋便留她在家中吃饭,佩芷答应。
  他对周绿萼的画赞誉极高:“笔触有大家风范,更难得的是神意皆具,现在好些画家一昧地模仿古画的神韵,有的甚至以假乱真,倒是卖了不少好价,米芾在天上都要纳闷儿,自个儿怎么凭空多了这么多画作。”
  佩芷赞同:“我倒是更欣赏他的画,比起画来,绿萼的戏显得木讷。”
  白柳斋摇摇头:“这话不中听了,他若是听到你这么评价他的戏,要跟你翻脸的。”
  佩芷不在意地笑:“话虽这么说,他唱杨妃我可是真金白银捧了场的,他不高兴也要给我个面子。”
  白柳斋“欸”了一声:“这么一算,丹桂社似乎是明日抵津,说是带了新戏来的。”
  “丹桂社?”佩芷想了想,“孟老板年纪也已不小,还唱呢?”
  白柳斋点了点她:“你说的是老孟老板,他早已经不唱了,搁家里享福呢。现在挑班抗大梁的是孟二爷孟小老板,这些年也来过两回天津,难不成你都没去听?”
  佩芷爱戏不假,孟小老板这号人物也略有耳闻,可确实没打过照面:“还真一次都没去。总是有原因,不得去看。孟老板我倒是熟,他谢绝舞台时我还小,最后一场《金山寺》唱完,父亲带我去扮戏房见‘白娘子’,我还摘了他盔头上英雄胆。”
  白柳斋有些艳羡:“总要给姜先生面子。”
  佩芷坦然:“我沾他光嘛。待我瞧瞧这位小孟老板的庐山真面目,总是比不上孟老板的身段和嗓子的。”
  白柳斋说:“‘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音’,小孟老板还年轻,再打磨几年未必输他老子。”
  佩芷兴趣更浓:“都是唱青衣的,你刚夸过周绿萼,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这么快就让你改了口。”
  白柳斋咂摸着,语调悠长:“这位的戏,绝非凡品,旷世难寻啊。”
  佩芷嘴角带笑,正要呛他几句,通过半开的窗户看到打远跑过来的小厮,长相眼熟。那小厮气喘不停,显然是跑了不少里路,佩芷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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