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春深——是辞
时间:2022-04-14 07:47:14

  那晚孟逢川问他要不要去上海看《玉簪记·新意》的首演,他要忙到十月三号才能放假,姜晴串休,提前两天开始休息,正合适去出门。
  她在戏院看过不少京剧,昆曲倒是没有,更别说全本戏。想着他最近辛苦,两人也大半个月没见了,姜晴答应。
  说话的工夫她手机就收到了出票信息,姜晴质问手机另一头的人:“你守在电脑前盯着呢?”
  孟逢川低笑:“嗯,怕你反悔。”他的声音挂着疲累,忽然低了些许,像在她旁边耳语,“快来吧,晴晴,最近真的很累,想见你。”
  姜晴告诉姜军和张慧珠,中秋不能陪他们一起过,知道她要去上海,张慧珠没当回事,声称她这么多年中秋都没离过家,出去一次也没什么。
  姜军就不一样了,看着门口柜子上放着两盒蟹,还有一瓶好酒,是孟逢川特地寄过来的,让姜晴给二老送来。
  姜军说:“当天津没螃蟹?送这些就把我闺女哄走了。”
  张慧珠白他一眼:“人家逢川一点心意而已,你瞧瞧你。”
  姜晴用手机搜那瓶酒的价格,低呼道:“爸,这酒可贵着呢。”
  姜军被吸引了注意力:“我瞧瞧,真的假的。”
  张慧珠故意说:“贵?那转手卖了吧。”
  姜军反驳:“卖了干什么?放架子上留着。”
  姜晴见状忍不住偷笑。
  抵达上海那日,天已经黑了,像是临时出了事,孟逢川本来在去接机的路上,权衡之下还是得决定亲自去一趟,调转了车头。
  姜晴下飞机后和他通话,孟逢川语气抱歉:“你直接打车回家好不好?我还得晚点回去。”
  姜晴问他还要忙多久,孟逢川说不出个具体来:“说不准,你几点吃的晚饭?饿不饿?”
  他还在分神关心他,姜晴说:“你先忙,别管我了,等我到家了跟你说。”
  他还在开车,两人没再多说,电话先挂断了。他把家里的密码告诉了她,姜晴直接打车到他家里,把行李放下。
  她这次来没带睡衣,因为上次从云南回来故意留在了他这里一套,本来打算换上睡衣宅家休息,打开衣柜就看到看到她的睡衣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那儿,显然已经洗过,和他的衣服挨着,柜子里闻得到浓郁的茶香气,味道应该出自挂着的香氛蜡。
  那瞬间她忽然觉得满心安宁,一扫飞行后的疲累,甚至迫切地想要见他。
  她给他打电话,他本以为她会不高兴,跟人周旋的时候还在想着回去怎么哄她,没想到她语气如常,问他现在在哪儿,要去找他。
  “在中秋晚会现场,剧院有节目,出了点问题,我还在等他们上面的负责人出来交涉。”至于姜晴要来,他本来是不赞同的,“快放假了,这个时间外面正堵车,你在家等我?”
  姜晴执意要去,他便不再阻拦,匆匆给她发了个定位,她一看正好在地铁线路上,便坐地铁过去了,肯定比打车快。
  门口站着个剧院的实习生,脖子上挂着工牌,显然是孟逢川授意在这儿接应她的。
  姜晴随着人进去,说了几句才知道这个实习生还是她师妹,今年刚毕业。她大学读的并不是戏校,而是一所知名的综合大学,因为那年顾夷明受邀前往任教,也是学校开始兴办戏曲班的第一年,格外重视。
  眼看着快要到后台,师妹提醒她:“师姐,一会儿进去你可别乱碰乱拍。”
  姜晴点头,她去过电视台录节目,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时天都黑很久了,不少人都在加班,各忙各的,匆匆走过头都不抬。姜晴甚至有些后悔非要来,忍不住问那个师妹:“节目出什么问题了么?”
  师妹脸上的表情有些讳莫如深:“有些地方没沟通好,孟老师要跟人吵架呢。”
  姜晴想不出孟逢川吵架的样子,到了后台之后远远地看到了孟逢川,身边正围着几个人,听不清在说什么。师妹刚要带她过去,身边横插过来一群人匆匆奔着孟逢川去,两人停住脚步,让他们先走。
  带头的是个涂红唇的短发女人,在这种混乱的后台还踩着高跟鞋,看起来就很精明强干。
  师妹小声跟姜晴说:“这个是文艺部部长,秦溶月,可年轻呢。”
  两人一起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姜晴说:“长得真漂亮,孟老师干嘛跟人吵架?”
  师妹看了她一眼,本来以为她是孟逢川女朋友,眼下又有点不确定了:“你不应该担心孟老师么?孟老师看着就不像会吵架的人,吵不过秦部长。”
  姜晴一愣,“哦”了一声:“我担心错人了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5章 相思从头诉(2)
  孟逢川看到来人后,不禁错愕了一瞬,秦溶月在心中嗤笑,她见多了男人这种反应,强势开腔:“孟副院长?您有什么指示?”
  孟逢川很快回过神来,平静地说:“指示谈不上。我之前跟你们相关的负责人说过,我们的节目要铺地毯,今晚响排怎么还是没铺?”
  秦溶月剜了一眼旁边的负责人,先应付孟逢川:“您提的这个要求我了解,但实在是做不到,现在舞台布景先进,脚踩的都是LED屏,随着节目表演会有美术老师做的舞台画面……”
  她一边说一边给孟逢川指点着,孟逢川巍然不动:“我不需要了解你们是怎么运作的,我这边代表院方的诉求就是必须铺地毯,演员平时排练演出脚底下踩的是什么你们就得放什么。”
  秦溶月和他斡旋着:“可能是下边的人传达我的意思有误,你们没怎么来我们的现场排练,应该适应一下我们的舞台,有没有地毯差别不大的。”
  孟逢川纠正:“差别很大。演员穿的大多是皂靴,也就是厚底鞋,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只有氍毹才能做到缓冲。你们的舞台太滑了,今天我们有一位武生演员在排练的时摔倒,现在在医院里,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表演,你能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氍毹专指戏曲舞台上铺的地毯,姜晴在旁边听得真切,注意到他原本迁就外行说的是“地毯”,“氍毹”脱口而出,可以看出来他有些心急,或许还有愤怒。
  秦溶月听说有人受伤,心里揪紧了一下,可她也有自己的任务在身,不得不想办法说服孟逢川:“美术老师给你们的节目设计了非常漂亮的动画,如果铺上地毯,整个地面屏幕被遮挡住,会大大影响节目效果。我们做的是晚会,自然要追求美感,还是希望您能理解,让演员们克服一下。”
  她这种外行像是觉得戏曲演员无所不能一样,苦吃得多了,不妨再苦一点,吃不死人就没事。孟逢川觉得心痛,寸步不让:“人命就一条,秦部长,恕我不能理解吃这种没必要的苦。”
  他拿准了眼前这个节骨眼上,秦溶月不可能再砍节目,她想和他和稀泥、打太极,孟逢川不吃这套,冷声说最后一次:“希望明天的响排能看到地毯,这对我们双方都好,否则我们不会再参加彩排。”
  秦溶月也算有苦说不出,咬牙盯着孟逢川,两人对视,谁也不让,急坏了旁边的人,没有一个敢开口打圆场的。
  姜晴也跟着紧张,生怕秦溶月破罐破摔,忍痛把节目给砍了,又希望她能答应孟逢川的要求,因为同为戏曲演员,她知道那些唱武戏的有多不容易,氍毹太重要了。
  秦溶月终于开口,冷着一张脸问旁边的下属:“莉莉,我们仓库里最大的地毯尺寸是多少?”
  莉莉说:“我得去看看,应该,应该是不够大的。”
  秦溶月说:“应该什么?还不立刻去看?”
  莉莉赶忙跑去仓库,周围电视台的负责人跟着打寒噤,孟逢川却松了口气,略微舒展开脸上的表情,贴心提醒:“只要保证舞台中间部分有覆盖就好,全覆盖的话,铺和收都比较麻烦。”
  秦溶月冷笑回应,想他倒是贴心,反正都要铺地毯,大小不重要,反正事已成定局,她让步了。秦溶月说:“很少有人能说服我,孟院长,你算一个。”
  他像是无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谦虚地说:“我不是什么院长,代理而已,明年晚会你绝对见不到我。”
  秦溶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接着大方地递过手机:“方便留个手机号?”
  旁边的相关人员见状都各自散去,姜晴本来一副看八卦的眼神想看孟逢川怎么拒绝,没想到他根本没拒绝,十分顺从地接了过去,输入了手机号,递回给秦溶月。
  虽然知道两人留电话更多的是为工作上的事儿,姜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吃味,因为秦溶月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聊工作,而是有些放松地朝孟逢川笑着。
  事情总算解决,离开的时候加班的人也都快走光了,孟逢川开车回家,敏感地察觉到副驾驶的姜晴有些沉默。
  “坐飞机累到了?”他看了眼手腕的表,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段路还在堵车,“要是没来找我,这时候你已经睡了。”
  姜晴瞟了他一眼,低声说:“你知道我妈为什么从剧院退出来了么?”
  孟逢川说:“听我妈说过一嘴,她是腰伤?”
  姜晴点头:“很严重。也是录制晚会,当年刚开始搞现在这些花里胡哨的LED屏,她是唱武旦的,打戏一绝,排练的时候就总爱摔,回家说舞台滑,但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场彩排,谁成想直接摔了下来。”
  其实她一直觉得后来张慧珠还是能唱的,只不过张慧珠对自己一向要求过高,自认达不到该有的标准,实在唱不动了,就利落地主动退出了。
  刚刚她看孟逢川和秦溶月交涉时,寸步不让,心里多少有些慨叹,想着当初要是有这样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为铺氍毹而坚持,张慧珠如今是不是和解青鸾一样还活跃在舞台上?
  孟逢川体会到她的伤心,不顾交通规范握住了她的手,拇指安抚地蹭了蹭她:“我现在有一定的能力,就会做能力范围内该做的事情,晴晴,你还年轻,会有你来改变规则的那天。”
  更别说她早已身先士卒地改变过了,他只是在遵照她过去留下的脚步而已,这句话孟逢川在心中默默地说。
  姜晴露出一抹笑容,旋即扭头看他,话锋一转:“虽然我知道你们是要聊工作,可你给秦部长手机号的时候,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孟逢川愣住:“我当时很开心?”
  姜晴冷哼:“很开心很开心。”
  孟逢川反驳:“没有吧。”
  姜晴逼问:“赶紧说,当时有多开心?”
  孟逢川憋不住,笑了出来:“好吧,确实很开心。”
  姜晴大叫:“你承认了!被美女要手机号,当然开心,换我我也开心。”
  孟逢川笑着摇头:“不是,我给她的是解锦言手机号。”
  姜晴一愣,想到刚刚他把手机递回给秦溶月之后,秦溶月显然拨了过去闪他一下,他则拿出自己的手机,像是收到了一样点头,秦溶月便很快把电话挂断了。此时回想,姜晴忍不住感叹:“孟逢川,你好能演啊。”
  “小事。”他把车子停进车位,下车之前转头问她:“不生气了?”
  姜晴扫了他一眼,低头解安全带:“谁生气了?”
  “不是生气那是什么?吃醋?”他语气一本正经的,像是在思考问题。
  姜晴抬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孟逢川伸手挂了下她的鼻子,牵着她一起回家。
  《玉簪记》又被称为中国十大古典喜剧之一,自从昆曲兴起后,舞台上常演不衰,各地昆剧院改了不少版本,相差不大。其中尤以《琴挑》《秋江》二折最妙。
  傅西棠新编的版本没有动这两折,近些年戏曲都讲究革新,但很多剧作家忽略了革新应该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作,大刀阔斧地改了个稀烂,引发业内评论家的强烈批判,傅西棠在这方面倒是把火候把握得不错。
  首演那日,时间和中秋晚会的撞上,孟逢川先开车跑了一趟晚会现场,最后落实了一遍安排,剧院也有负责人和老师在现场跟进,他才和姜晴一起去了戏院。
  姜晴跟着他到了观众席,并未坐前方座位,而是到了二楼东南角的一个包厢里。说是包厢,其实就是单独辟出来的几排座,一般都是留给院方自己人的。比如说今天来的就有两个昆曲界的老前辈,还有省台领导、戏校教授,都是大人物。
  孟逢川算是晚辈,少不了陪人说话,聊上几句。他把姜晴安置在靠边的座位,直到快要开演才得空,回到姜晴旁边坐下,无声吐了口气。
  姜晴小声跟他感叹:“都是大拿呀。”
  孟逢川朝她一笑,点点头:“重视这出戏。”
  姜晴又说:“早知道我不来了,跟他们坐一块儿,我都替台上的人紧张。”
  孟逢川说:“你得来,这场阵容往前往后数五年肯定是达不到的。”
  不只是黄秋意导演、傅西棠编剧兼指导,唱陈妙常和潘必正的都是年轻一代最顶尖的昆曲演员,除此之外,伴奏、服装、舞美都是最好的,布景都是请的大师操刀。
  戏开演了之后,两人默契地收声,认真看着台上。
  潘必正穿月白色褶子,绣着玉堂富贵,戴小生巾,登场一曲《懒画眉》。陈妙常穿的则是墨绿色与鹅黄色相间的水田衣,梳大头,手执拂尘,看得出服装都是新设计的。
  墨绿和鹅黄都是她喜欢的颜色,水田衣她也喜欢,只是京剧里不常见穿水田衣的戏码,她也没学过,所以没穿过水田衣。昆曲就不一样了,戏曲扮相上佛道不分家,女子都穿水田衣,知名的剧目就有《孽海记》《玉簪记》,女主人公分别是尼姑和道姑,还有《桃花扇》最后一出李香君入道,换的也是水田衣,比京剧里常见得多。
  姜晴忍不住凑近孟逢川,低声跟他耳语:“昆曲里水田衣的配色有什么说头么?”
  孟逢川摇头:“颜色没有规定,全看服装师设计。”
  姜晴小声嘀咕:“虽然我没穿过,但我总觉得水田衣应该用蓝黄配色,忘了在哪儿见过了……”
  孟逢川一愣,偏头看她,她还盯着舞台,没有注意到孟逢川分外殷切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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