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皇帝跟她却只有几面之缘,根本没有那么大面子,让楚沐亲自来看她。
蒋未闻自己是个阴谋者,也把别人想成是一个阴谋者,她弄不明白楚沐前来的目的,便越坐越不得劲。
她这头还没恐慌完,便听到墨小卷又道:“兄长,那池子里的是什么?”
她这回指的是池水上的荷花,蒋府的荷花开得极盛,看上去比外面的要好一些。
但是从品种上来说,怎么瞧都是普通的荷花,大抵只是喂养的好一些吧。
楚沐似乎略有不屑:“你连荷花都不认得么?”
他口里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眼神却没离开那方水池,像是在看什么。
蒋未闻心里一惊,那荷花很普通,但是水里却养着一条近两米的鲟鱼,那是从南海的江河入海口打上来的,被辗转卖到京城,当年他爹买下这条鲟鱼的时候,可没少花钱。
墨小卷好奇心实在是太盛,看了这边看那边,可她自己看就算了,还非得拉着楚沐问他那是什么。
皇帝陛下很不耐烦,奇怪的是,之要墨小卷问了,他都会去认真打量,然后说出答案。
蒋未闻听得心惊肉跳,几乎以为这两个人就是来蒋府打探的了。
她好容易调整好面上的表情,试探性地说道:“齐华楼这两天来了个新的戏班子,我抱恙在家,父亲不许我出门,也没空去瞧瞧,实在是遗憾的很。”
天启王朝的娱乐手段很单调,青楼楚馆女孩子去不得,除了没事搞个贵族聚会,大家一起耍耍心眼儿,剩下的就是到戏园子去看戏了。
虽然上不得台面,有些玩物丧志的意思,但是好在那齐华楼乃是先帝亲笔提的牌匾,平日也不接待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是些小姐公子去看戏,固然此时说出来,也不算失礼。
但是楚沐对这个话题却不甚感兴趣,他的眼神儿在水池上方飘来飘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倒是墨小卷,一听有新戏,就瞪大了眼:“我记得齐华楼今天有一场。”
引不了楚沐上钩,能引得了墨小卷感兴趣也是一样的,蒋未闻添油加醋说了些新戏的有趣儿之处,终于成功地勾搭到小卷:“眼下天色还早,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这一句话说完,楚沐终于回过头来。
蒋未闻轻轻蹙眉,好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恐怕……父亲不会让我去的。”
墨小卷一呲牙:“没事,跟我们一起去,蒋大人肯定会同意的。”
她这么一笑,先前喋喋不休的傻气倒是散尽了,蒋未闻有些疑惑地看了墨小卷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还是快点把这两人从蒋府引出去才是。
蒋未闻根本就没有什么事,禁足一事也是子虚乌有,此时蒋大人不在家,蒋未闻就差遣下人去给她母亲打招呼。
那下人去了不过片刻就回来了,仿佛蒋夫人就在小院门口等着一样。
得了母亲的首肯,蒋未闻缓缓起身,行了一个礼:“且容我去换一身衣裳。”
墨小卷与楚沐连连点头,目送蒋未闻离开。
就这样,墨小卷成功地把本来抱恙在家拒不见人的蒋未闻给骗出来了,而且还把人给骗出府了。
一直以来,楚沐都不知道墨小卷要干啥,只是在配合她,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蒋未闻走了,便问墨小卷:“你到底想做什么?”
墨小卷笑:“自然是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省的那群阴谋论者又东想西想。”
她虽然解释了,但是效果跟没解释差不多,楚沐已经不明白,他眨了眨眼,决定不掺和这一群女人的斗争中。
墨小卷却是又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眼神儿瞟向小亭外面站着的婢女。
那婢女原本是目不斜视的,大抵刚才是听到莫小姐与楚沐的动静,此时已经抬眼望了过来。
楚沐霎时间便领悟了——隔墙有耳。
于是也闭口不言了。
第264章
上门找茬(四)
蒋未闻口中所言的齐华楼,与墨小卷倒是有些渊源,她刚刚买下的醉花坊的隔壁,便是这家贵族子弟们常常光顾的戏院。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齐华楼与醉花坊只能勉强算是半个同行,然而却也相互敌视的不行。
毕竟两家的名声都很大,离得又近,京中的贵族子弟统共就那么多,去了齐华楼就不能去醉花坊,去了醉花坊就去不了齐华楼。
前些日子醉花坊拍卖,酒楼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原本齐华楼与醉花坊两家齐头并进。
这样一来,醉花坊就有点比不上齐华楼了。而这醉花坊归于墨小卷所有之后,名字虽然改成了花间月,但是规格还是承袭了上一任的旧制,也没有什么变动。
原本名动天下的醉话坊,就显得有点默默无闻了。
这几天,齐华楼的掌柜唐长贵十分得意,因为他刚刚从江南的花魁大赛上挖来一名名伶,那姑娘嗓音极美。
如今每日在戏台上献唱一曲儿,便有无数富家子弟上赶着来瞧热闹。
对面那家花间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经营人越少,在那花魁入驻齐华楼之后,更是门可罗雀,一天到晚也不见有个客人上门了。
墨小卷很少光顾花间月,但是唐长贵却是个非常合格的掌柜,在墨小卷三个人踏进齐华楼的第一时间里,就认出了,后头走着的那个姑娘,是隔壁花间月的掌柜。
原本应该是跑堂小二过来迎客,在看到墨小卷之后,唐长贵就取而代之了。
“诶呦,三位里面儿请,一楼还是二楼?”
齐华楼是个看戏的地方,虽然也有吃食,但是却不是重头戏。
看戏,图的便是个热闹,所以楼内是没有雅间一说的,价钱根据座位的前后来排。
而二楼则有多余的五十两银子的登阶费。也就是说,不管你想坐在哪个位置,只要想去二楼,就得先拿五十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家肯定拿不出来,富贵人家虽然拿得出来,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花这个冤大头的钱的。
毕竟,戏台是建在一楼中央位置的,二楼环境虽然清雅一些,但是却不是个看戏的好地方。
这种地方,就只有那些不是存心来看戏的,有钱瞎显摆的人才会去。
可惜墨小卷没来过这地方,她看了看大堂,觉得人不少,于是便道:“去二楼吧。”
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二楼可能清净一些,但是话一出口,便引得前面两个人一起回头看她。
楚沐在蒋未闻看不见的地方挤眉弄眼,也不知道是想跟墨小卷说些什么。
然而墨小卷与他并没有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神功,任凭楚沐将眼睛都眨酸了,墨小卷还是没能辨认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传递信息失败的楚沐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回过头去,不见不烦了。
蒋未闻则是有点不满。
按理来说,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出来看戏吃饭,买单付钱这回事肯定轮不到女子身上。
但是楚沐的身份却是不同,这天底下哪有臣女吃饭,要让皇帝买单的?
而且这戏院还是蒋未闻提起来看的。
但是她只是蒋府的一个嫡女,手里虽然有些小钱,但是女子终究不如男子,家族不可能让她掺和生意上面的事情,每个月的银钱,就是账房分下来的月例。
三个人的登阶费不在少数,二楼的「门票」都这么贵,就别说座位了,墨小卷这一句话轻飘飘的,说出来容易,却是叫蒋未闻凭空损失了几百两银子。
蒋未闻觉得,花钱不算什么,但是钱得花在刀刃上,而因为墨小卷一句话就得花钱,明显不是刀刃,甚至于,她还觉得不值。
于是蒋未闻也回眸轻轻扫了墨小卷一眼,目光也没有久驻,扫了完了就准备撤回去了。
谁知,墨小卷却突然之间机灵了不少,瞬间便明白了蒋未闻眼神里为说出来的意思,开口道:“怎么,贵了么?”
这天底下的酒楼饭馆都是差不多的,一楼均价二楼加价三楼天价,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其他的例外。
墨小卷手底下酒楼无数,对此自然了然于心。
但是蒋未闻的面色却变了——跟人一起出来吃饭,却心疼区区五十两的登阶费,岂不叫人叫笑话?
蒋未闻干笑了两声:“哪里,只是那二楼位置并不算好,若是妹妹喜欢,那咱们就……”
然而还没等她讲话说完,墨小卷就轻轻一挥手,对着自己身后刚刚赶过来的下人道:“去问问掌柜二楼最好的位置要多少钱,咱们包了。”
墨掌柜尽显土豪之气,三言两语将买单一事揽到自己身上,揽完了这才想起另外一个人,笑嘻嘻地去问楚沐:“兄长觉得怎么样?”
你都决定完了,才来问我怎么样——被无视的皇帝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很好,我们上去吧。”
墨小卷一声欢呼,冲着二楼便去了,楚沐紧跟其后,留下蒋未闻一个人站在原地,狠狠呼了两口气,这才把面上的姹紫嫣红给忍了下去,又恢复了一副温良纯善的模样。
二楼,唐长贵果然给墨小卷几人留了最好的位置,正对着一楼的戏台子,视野绝佳,一点也不比一楼的位子差。
三人一个圆桌,楚沐居正中,墨小卷与蒋未闻一左一右坐下。
此时台上正有个戏伶在抚琴,一边弹琴还一边唱着婉转的曲调,这位大抵是个名角儿,戏台子上挂了一圈儿帐幕,将美人遮挡在其中,帐幕很薄,只能隐约看清楚那戏伶的面貌,却看得并不清楚。
这大概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吧。
不过可惜,墨小卷一点都不会欣赏,托着腮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挪到桌上的瓜果糖点上面了。
蒋未闻眼底掠过一丝不屑。
三教九流,这些名伶戏子虽然身居最末,但是来看他们唱曲儿,对于天启民众来说,却是件高雅的事情。
田埂见老农养着黑皮大狗看家护院,底实人家在窗前笼内养着红嘴鹦鹉听音逗趣儿,这些都是人圈养的,或是宠物,或是玩物。
然而那些玩意儿说到底,都是些畜生罢了,养玩物的最高境界,还是养人。
这台上唱歌的戏子,虽然看上去是底下的公子哥儿们在捧她。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养在帷幕见的金丝雀儿罢了。
第265章
上门找茬(五)
那戏子的嗓子不错,软糯的声线配上琴声,确实有几分让人追捧的本钱。
但是墨小卷却不和适宜的想起了不知道谁提起的一句话,戏子身在戏台中央,周围挂着帷幕,再美的声音也被闷在里面,听不出原本的清丽来了。
故而,她对这种花钱便能把人不当人看的把戏一点兴趣儿也没有。
但是蒋未闻却以为她不懂什么叫风雅。
世家贵族与暴发户之间的区别,无外乎一个底蕴,具体表现出来,不是这个人赚钱多少的区别,而是他花钱的时候的区别。
品味,风度,温雅。
蒋大小姐伸出两根纤纤玉指,轻轻捻起了桌上的茶杯,抿着嘴含蓄地笑了:“妹妹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吧?”
蒋未闻话中套着圈子,墨小卷却像是一点都不知道一般,低头就往里钻:“是啊,以前从来没来过。”
谁知道,一旁的楚沐突然接话道:“我也没来过。”
“呃……”蒋未闻身子一僵,手中的茶杯险些捏不住,她看了一眼楚沐,尴尬道:“这……楚公子乃是人中龙凤……自然、自然没来过这种俗地。”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要讽刺一下墨小卷没见过世面,却被楚沐横插的一句话噎了个半死,差点就接不上。
但是墨小卷却一点儿都不领情,她在桌子底下拽了拽楚沐的衣襟,示意他别多嘴。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楚沐一咧嘴,将面前的清茶当酒一口闷了,然后郁闷地转头去看戏。
台下的戏子已经换了一位,是个传粉衣的舞娘,她倒是没上帷幕,柔软的身姿在台上轻轻舒展开来。
“我以前住在北面的昌城,那里没有这样的戏馆。”墨小卷很自觉地把蒋未闻被楚沐噎掉的话题又拉回来,甜丝丝地笑道:“后来来了京城,也没来得及逛逛。”
她说的是大实话,自打来了京城,就各种忙碌奔波,墨小卷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用,哪有时间来这里看戏听曲。
但是这话落在蒋未闻耳中,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这不过是墨小卷的借口罢了,这位根本就不懂这些风雅之事。
蒋未闻轻轻笑了笑:“京中的孩子自然不同,家中有兄长的,便会带着弟弟妹妹来玩耍,一来二去,变成了习惯,没事便要来坐坐。”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外头来的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们京城本地长大的,却是习以为常了。
墨小卷依旧笑着,点了点头。
在两个女人的刻意营造下,气氛渐渐松缓起来,也有了几分看戏的闲适。
但是旁边的楚沐却是听得非常胃疼,十分后悔今天答应墨小卷跟她一起出来。
皇帝大人的书案上还有一大坨没看完的折子,哪有这闲工夫听这俩在这里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的?
蒋未闻趁着气氛良好,说了些她与蒋府长子的趣事儿,皆是有关于这齐华楼的,寥寥几句之间,便描绘出了属于澜京贵族特有的,闲适安逸风趣优雅的生活。
让人听着,便不由得心生向往,并且自惭形愧。
不得不说,蒋未闻的口才是好的,这个女子也是聪慧的,若不是她自持甚高,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可惜她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墨小卷。
墨小卷眼底有一丝羡慕,倒是显得挺真诚的。
说实话,她确实很想要蒋未闻描述中的那种生活,名门千金,养在深闺,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浸染,最后养出一个性子温软模样秀丽的精致女子,她的双手白皙无茧,什么都不必做,高兴时候拂拂琴。
不高兴的时候,执起狼毫细笔轻描两句女儿家的心事,轻衫罗裙,步履轻盈,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够嫁个良人,被妥协收藏一生。
只可惜,墨小卷在天启的开篇,是从去被人家地里捡番薯开始的,后来又一直围着锅台转,做饭从千河镇做到昌城,又从昌城做到澜京,天生是个劳碌命,一刻也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