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叶氏便抬起衣袖,轻轻在眼角边摸了两下。
一见这架势,墨小卷赶紧将手里的花生米放下,前面说了那么多废话,重点终于来了,她可要打足了精神应对啊!
身子僵了僵,墨小卷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来,慢慢地低下了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那头,叶氏还在自顾自道:“我盼了这么多年……你母亲也没有出现……年前刚刚打听到她的消息……谁知是……谁知……她竟然……”
叶氏的身子颤了颤,似乎有些不能自抑,将脸深埋进衣袖间颤抖了两下,抬头,却见面前的女孩已经将头低下了,刚才还吃得正香的花生米零落在桌子上,苍白的小手紧紧抓着衣摆,她的眼圈发红,却硬是没掉下来一滴眼泪。
完全是一副被人提到了伤心事,却努力压抑着不想哭出来的样子。
叶氏当然不知道墨小卷的眼圈之所以红了,那是她刚才自己搓出来的……
只以为自己的话戳中的女娃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眼神深处伸过一丝得意,继续道:“哎,小卷啊……这些日子,你在外面受苦了吧?我听说……李庆家那媳妇……”
她欲言又止,话说到一半便及时打住,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说,却恰恰停在了对方心理最薄弱的地方。
面前这人若是一个跟墨小卷关系稍微好一些的,听到这样的话,那肯定是要狠狠吐槽一番的。
只不过,面前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墨小卷只是微微敛了敛眼睑,做出一副被打怕了的样子,缩了缩肩膀,细声道:“表舅……表舅母……自然是很好的……”
一看这幅样子,就是平日没找被范氏折磨。
叶氏当即便做出心疼的模样,伸手将墨小卷揽了过来,安慰道:“乖,咱们不怕了……等过些日子,就搬到云府来住,舅母养你!”
“可是……”墨小卷紧紧抓紧自己的衣角,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将叶氏推开的冲动,窝在她的怀里,似是啜泣:“可是……”
“可是什么?”叶氏扶着墨小卷的肩膀,看着她的脸,眉毛微微一样,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怎么,那范氏还能管得着我云家的事么?”
“可是……”墨小卷咬着下唇,眼眶里渐渐泛起雾气:“可是表舅母她……把娘亲给我的地契都拿走了……”
“地契?!”提起这么个关键名次,叶氏的眼神都亮了,抓着墨小卷肩膀的手一紧,急道:“什么地契?”
墨小卷的身子晃了晃,肩膀微微一躲,似乎是被抓疼了,蚊声道:“是村子里的田产……表舅把我们的田产抢走了……舅母……你能帮小卷将那三亩地要回来吗?”
一句话说完,叶氏猛然松了一口气,抓着墨小卷肩膀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笑道:“那是自然……恩,你说范氏抢走你们的三亩土地?”
她还以为是云岚留下来的那些云家店铺的地契呢!原来只是荆竹村的三亩土地而已。
“恩。”墨小卷乖乖点了点头,却是怯生生地伸手,似乎想要抓住叶氏的衣摆,道:“娘亲说地契都是留着给卷卷做嫁妆的……不能给别人。”
一句话,听在叶氏耳中却是两个意思。
她长呼了一口气,看了看面前的墨小卷,觉得要地契这件事情,要循序渐进,不能一次性都说完,容易吓坏这孩子。
于是便笑了笑,拉住墨小卷的手,道:“舅母一定帮你把地契要回来,天色还早,要跟着舅母在院子里转转吗?”
墨小卷抬头,露出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点头道:“要!”
第72章
别离前夜
叶氏带着墨小卷在云府的后院转了转,这一转……就转到了天黑。
因为迫切地想要让墨小卷熟悉云府,所以天黑之后,叶氏有些急切,她意图让墨小卷留下过夜,恨不得马上就能让这孩子将地契给让出来,可是墨小卷却拒绝了她的要求。
“舅母……小卷想回家。”
站在云府的大门口,墨小卷两只眼睛瞅着地面,也不多说什么,就是咬紧了一句想回家。
叶氏劝了两句,没劝听,反而将墨小卷的眼圈给劝红了,无奈,也只能妥协。
“云福,你去找辆马车,把表小姐给送回去。”
反正日子还长,叶氏也不着急,差遣一旁弯着腰的云福找人将墨小卷给送了回去。
马车送到村口,墨小卷就要下车,因为村里的路是在不好跑马,所以车夫也没有勉强,只是那将墨小卷送回来的云福却是又塞了一包东西给墨小卷。
小碎花的包裹热腾腾的,还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墨小卷抱着包袱深深嗅了两口,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云福伯伯,这是什么?”
云福虽然跟着云家作威作福了不少年,可对这天真无辜的小女孩到底还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更何况叶氏还特意祝福他,要对着小女孩好一些,于是便笑着说:“是夫人给表小姐准备的东西,小姐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墨小卷显得极为好奇,抱紧了包裹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回头,眨着眼睛问道:“伯伯伯,我以后还能去舅母家玩嘛?”
云福当了一辈子的老管家,那云莫天跟叶氏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生了个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日里都是连名带姓的呼来喝去,府中那些丫鬟小厮对他虽然尊敬,那也只是当面的。
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个表小姐一口一个伯伯甜甜的叫着,他觉得心都要化了,赶忙点头,道:“当然可以了!表小姐要是愿意,住进云府都行呢!”
这表小姐看着个子小巧,人也谦和,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比府上那位真小姐可爱多了!
这么想着,云福顿时便荡漾了,要是夫人将这表小姐接到府上来变好了,能够帮衬着做点事情。
反正这两位都是小姐,老爷又生不出儿子来,等小姐们嫁人了,这一大笔家产,早晚是要跟着别人姓的。
东西不是他的,云福舍弃的十分轻松,所以看着墨小卷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热切。
此时天色已黑,村口又没有人家,黑灯瞎火的,墨小卷可看不见云福脸上那丰富的表情变化,只是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准备向云福道别:“云伯伯,我要回家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却听见云福道:“天这么黑,要不老奴再送表小姐一程吧?”
一听云福准备再送自己一下,墨小卷赶紧拒绝:“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跑两步就到了。”
说完,也不等云福回答,转身就跑了。
抱着怀里的包裹,墨小卷往回跑去,一路上乱七八糟想着许多事情。
佑安被送去书院了……韩乃歌的书院竟然是全日制的,一个月只能回来两天……不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佑安在哪里住的习惯不习惯。
就这么一路跑到家门口,墨小卷急匆匆地推开了院门。
今天回来的确实有些晚了,天色都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也黑漆漆的一片,路都看不清楚了……
墨小卷抱怨地撅起嘴,心里想着,楚予怎么不点灯呢,房间里的灯光透出来的话,院子里还稍微明亮些。
摸着黑又走了两步,墨小卷却突然愣了。
楚予……没点灯?
猛然间想起,楚予服用了林老的药之后,情况已经好转很多,眼睛虽然仍旧看不见……却已经能够隐约想起自己的来历了……
他……他该不会是病情突然好转,然后走了吧?!
心底蓦然一凉,墨小卷李连同动作都僵住了。虽然之前也曾预想到,离楚予离开的时候应该很近了……可真的面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难以面对。
墨小卷浑身冰冷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突然之间,却听到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有人站在门口,轻轻点亮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火光中,少年如玉的脸庞带着温润的笑容。
似曾相识的场景中,楚予微微弯着嘴角,“你呆在那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那一颗悬起的心蓦然落地,墨小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十分不满地抱怨道:“你在家?!为什么不点灯呢!”
害她还以为他走了呢!
楚予不懂墨小卷这突如其来的怨气,却选择笑笑,将她的埋怨全数收下,不急不躁道:“我看不见东西,点了灯也没什么用啊。”
是啊,他都看不见,看不见东西的人,哪里会需要点灯呢。
墨小卷撅了撅嘴,觉得自己的智商真是被猪拱了。
“还傻站在哪做什么?快点进来吧。”楚予微微一笑,嘴角勾起清淡的弧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恩……在云府逛了一会儿……”墨小卷走进屋里,把包袱放下,转身问道:“吃过饭了么?我带了些东西回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将楚予一个人留在家里过,所以也便没有注意到,楚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需要点灯的,一时间没想起来,竟然以为他走了。
墨小卷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一个过客,可是以为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整颗心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冰凉……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楚予一直跟在墨小卷的身后,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暗潮涌动,昏暗中,突然伸手捋了一下墨小卷的头发。
墨小卷正在从包裹里往外拿东西,并没有注意到楚予的动作,只觉得头发被人拽了一下,她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却正正对上楚予含笑的眸子。
“卷卷,那叶氏肯收留你,我就放心了。”
“啊?”墨小卷眨了眨眼睛,却拒绝再继续谈论下去,转身,继续布置桌上的饭菜。
第73章
桃花暗香
一夜无梦。
这一夜,墨小卷睡得出奇的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这是墨小卷第一次睡过头,她拥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原来是下雨了。
一直以来都是跟墨佑安睡在一起的,佑安去书院上学,墨小卷清晨醒来的时候,看不见少年裹在被子里的身躯,竟然有些落寞。
穿了衣服走出去,却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楚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推开东厢的门,被褥都已经叠好,看样子,人已经起来很久了。
墨小卷抬头向外面望了望,却发现雨下的挺大,家里没有蓑衣,所以也出不了门,她找不到点正经事做,又懒洋洋的不想动。
于是便搬了个板凳,跑去房门前靠着门框坐下,闲闲地看着外面残存的几朵桃花在雨水中一摇一晃。
外面的桃花儿晃来晃去,墨小卷看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此时已经浑浑噩噩快要睡过去了,勉强掀了掀眼皮,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楚予……
只是眼前的楚予,却略微有些不同,鸦羽一般的黑发被整齐的束了起来,发髻上别了一根精致的玉簪,缠在双目上的白色绷带已经被拆掉了,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里面清楚的倒映出女孩儿歪着脑袋靠在门框上打盹的身影。
这是墨小卷第一次见到楚予的眼神有了焦距,这目光中,竟然觉得有几分无处遁形。
他的身上穿着布料奢侈的长衫,衣袖很宽,软软地垂到地上去,黑的发白的衣,整个人素净的像是刚从古画中走出来,唯独袖口处,粘了两朵桃花,却似画龙点睛般,整个人都清艳了起来。
墨小卷未曾见过这样的楚予,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努力地睁了睁眼,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也无法彻底清醒过来。
意识模糊间,楚予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卷卷……”
声音低沉,宛如耳语。
然而此时,旁边却有人轻轻喊了一句:“爷,咱们该走了。”
那对飘逸的长眉微微皱了皱,雨丝般的温存中,莫名生出些许冰冷,他抬头看了看身旁,开口说了句什么,然后便又转过身来。
抿直地嘴角突然弯了弯,露出来的笑容却不是一贯的温润,而是狡黠……
他突然伸手,拔掉自己发髻上的玉簪,黑色的长发猛然倾泻下来,遮挡在他脸颊两侧,配上他狡黠的笑容,竟然透露出些许魅惑。
他将那根玉簪轻轻塞进墨小卷手中,伸出玉一般的手指,轻轻在她的额头眉心处,轻轻一点。
然后嘴型夸张的,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澜京……
……
再然后,墨小卷就猛然间惊醒了。
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猛然转头,窗外天色昏暗,雨声淅沥。
缓缓低头,却见自己的手里正握着一跟通体雪白的玉簪,那簪子造型古朴,簪身十分简单,只在簪头处雕刻了两三朵桃花。
簪子很小巧,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用的。
墨小卷猛然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簪子,转身看去,却见自己的枕边放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花枝下面,压着一张对折起来的红笺。
将红笺拾起来,却见底下竟然还压了一张银票。
墨小卷原本是咬着下唇的,看到这张银票,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
那张红笺上浓墨重彩地写了两个字:酒钱。
下头还跟着一行蝇头小楷:别忘了把我的簪子赎回来。
将银票放下,墨小卷披衣而起,悠悠走到屋门口,却见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缓不急,一如那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