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姚三在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姚三是冷笑,她却是甜笑。
容貌清丽的少女坐在烛光摇曳中,层层衣摆散落周身,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这样的景致,可比那边姚三愤愤不满稽眉冷笑的模样好看多了。
她一边笑,一边甜声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
女孩家柔柔的嗓音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原本得了头筹的墨佑安就是全场关注的中心,再加上之前姚三的冷言相加,墨小卷这一开口,顿时就讲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原本喧闹的戏台前静了一静,只听见墨小卷的声音不缓不急的响起来:“若是公子仰慕那位小姐,大可直言,我看这位姑娘的笔锋大开大合,想必是个豪爽之人,肯定不会责怪公子唐突。公子也不必做了那吃不到葡萄的猴儿,反而平白污了人家姑娘的闺誉。”
一句话,先是将之前姚三所言全数返还到对方身上,不是墨佑安小小年纪贪慕美人,是他心有杂念,却又不敢说出来,做了所有乌龟不说,还连累连人家画画的女子都给泼了黑水。
如同那吃不到葡萄的猴子一样,够不着就说葡萄是酸的。
那姚三原本就不是什么心胸之人,听到墨小卷如此一番指桑骂槐。
顿时按耐不住了,口中之言张嘴既出:“胡说!她一个跑江湖的风尘女子,哪里有什么闺誉!”
第163章
不作就不会死
姚三的声音挺大,周围原本安静,他这一句话说完,倒是起了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
墨小卷也不说话了,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哎呀,这人要作死,真是拦也拦不住。
原本他说第一句的时候,这站在墨佑安身旁的主持人就有些不耐。
他们虽然表演歌舞,但是到底不是那暗巷里拉皮条的娼妓,这么侮辱他们家的姑娘,可怎么让人欢喜的起来。
当然,生意人和气生财,他肯定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跟着人计较,但是却知道,不过半晌功夫,人竟然又冒出这么一句。
主持人这下生气了。
他们是西域来的没错,中原人拿他们当做外人,看他们的歌舞取乐。
但是常常会怀揣的防备之人对人,仿佛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匪徒,再加上西域戏班案底一向不怎么干净,甚至有些无知妇人以为他们就是那暗娼,家里男人来看出戏,非要来大闹一场不可。
这样的人见的多了,总也累计下些火气。
主持人斜眼看那少年,口出谎言犹不自知,见到墨小卷低头,还以为小姑娘无话可说,得意一笑,继续作死道:“至于那幅画,呵,少爷我还不看在眼里……”
主持人的脸色越来越黑,墨小卷眼角瞅见旁边的马车上白影一闪,之前那作画的白衣女子竟然又下了车,正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
姚三还在道:“这样的玩意儿,我府中要多少有多少……还不是少爷我平日拿来垫脚的!”
他每说一句,那主持人的面色便黑上一分,可偏偏他还犹不自知,周围人都安静下来,不忍直视他,他便以为大家都被镇住了,于是更加得意。
嘴里的话便越说越没谱了。
宋子辛摇着扇子摇头,满脸可惜——姚家这一任继承人中,姚青还算勉强,剩下的子嗣,真是一个比一个拿不出手。
而引起了事端的墨小卷却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这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变成姚三一个人的演说了。
他越说越是过分,唾沫横飞,跟他坐一桌的人风来横祸,明明是月明星稀之夜,却又零星水点从天而降,那人被喷了一头一脸,伸手捋了一把,恨不能立刻挪到旁边的桌子上去,告诉大家,他不认得这个人!
丢人,真是丢人。
说了良久,那站在远处观看的白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的身影在戏台旁边软软的一闪,声音略带沙哑,平和安静:“安达……”
那面色已经铁青的主持人回了头。
白衣女子的语调也没有什么变化,轻飘飘的说:“赶出去……”
那被称为安达的人立刻挥了挥手,戏台旁边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壮汉,那些人脸上多带着不约而同的愤怒,一把将还在狂吠的姚三,跟拎小鸡一样,给拖了出去。
墨小卷将脸挡在一旁云潇潇的衣袖后面,悄悄看了一眼,却见姚三被那几个人提桑着推出了这临时搭建的小院的院门。
狠狠的摔在地上。
那一下子,墨小卷看着都疼。
姚三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惊后便是破口大骂,只是还没等他想到什么更加绝妙的词儿,那安达就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
二钱银子砰砰两声砸在他的身上,安达道:“这是公子进门的门费,如今原物奉还,公子这买卖咱们做不起,好走不送。”
说完,将院门狠狠一关。
姚三便被关在了外面。
外头有些人看得并不真切,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姚三被推搡出来,便一边笑一边对着他指指点点。
姚三脸皮再厚,也经不起如此折腾,见人都在看他,也顾不上骂了,拾了银子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墨小卷一脸憋不住的笑意,人啊……真是不作就不会死啊。
原本还想着惩治一下这姚三,却没想到,她就说了一句话,这人就被赶出门去了。
墨小卷有些好笑也有些遗憾,于是转头,看着冲着她走过来的白衣女子。
看安达之前的态度,这白衣女子很有可能,才是这戏班真正的主人。
安达也已经回来了,虽然被姚三气得不起,但是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并没有对着墨小卷摆脸色,他还记得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墨佑安不愿要这奖励,口气也不算很好,之前的笑意隐去了,面上只能说是不咸不淡。
“这位公子,您还未说说,您为何不想要这画?”
白衣女子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安达脸色不善,看那样子,很有可能墨佑安打错一句,也就被丢出去。
墨佑安抿了抿嘴,正要作答,却被墨小卷给抢了先。
墨小卷歪着头,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看着安达跟那白衣女子,眼中隐约有愧疚闪现,她细声解释道:“我们跟刚才那人有些旧怨,没想到反而连累了这位姑娘,实在是我们的不是……早知道,刚才我不还嘴了。”
还嘴也是姚三口出秽言在先,墨小卷却将所有的过错都拦在自己身上,听了这么句软话,安达的神色稍微缓了缓,道:“无妨,咱们天南地北的走动,遇见这样的人多了,也习惯了。”
墨小卷甜甜一笑,又道:“刚才赢了画的是我弟弟……我们并不是不喜欢,或是觉得这画有什么不妥……”
她微微低头,似乎有些点不好意思:“只是……我看着你们马车上的装饰新奇,所以十分想要……同行来的宋公子说,只要赢了比试,就可以提一个要求……我原本以为是可以提要求的,谁知道竟然是奖品。”
比试之前就有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不想要那白衣女子的画,这不是画好不好的问题,是人家想不想的问题。
一听不是觉得画不好,安达的脸色终于一松,面上重新露出笑容来,“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姑娘且说瞧上了什么,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西域人本就好爽,这要求会答应也在墨小卷意料之中,只是凭空出了个姚三,费了好些口舌。
隔着面纱,那白衣女子脸上似乎也见了隐约的笑意。
第164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墨小卷听见他应了,神情是止不住的欢喜,刚才被姚三一闹,原本以为没戏了,毕竟人家连带着看他们的眼神都不爽了……却没想到,竟然成了!
她捏了捏衣角,却又有些踌躇,向别人要东西……恩,这话该怎么开口?
见她犹豫,一旁的宋子辛不由好笑,刚才对人口齿伶俐,逼得那姚三得意忘形,这时候怎么反而扭捏起来了?
他忍不住在一旁帮腔道:“她看中你们马车上那串黄色……恩,就是那个。”
说着,往一旁的车上一指。
安达随即看过去,一愣——那都是他们临行之前带上的家乡特产,大多都晾干了,不能吃只能看,只是为了图个念想,实在是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这小姑娘费劲这番心思,竟然就只是想要个能看不能吃,而且对于不是西域人来说,还很有可能连看都不好看的玩意?
他一时还想不到墨小卷的意图,但是点了点头,准备答应,这原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送了也就送了。
但是点头之前,却被一旁的白衣女子拦了下来。
安达很听她的话,女子轻轻一伸手,安达的话便立刻打住。
墨小卷就等着安达说好,然后拿了东西走了人,却在这当口卡主,顿时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两人。
黑暗中,安达的眼神不太好,所以没太看清楚宋子辛到底指得是什么,只知道是那一堆家乡特产,但是白衣女子却是看清楚了。
他们想要的,是那串晾干的苞谷。
苞谷,便是玉米在西域的叫法。
白衣女子出身西域,自然知道这是西域的粮食,但是中原却没有。
中原人费尽心思想要他们的粮食,想要干什么?
能够画得出那样大气的山水画来的人,心思自然聪慧,白衣女子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墨小卷想要干嘛。
所以她将安达拦了下来。
这可是件大事。
所以白衣女子在将安达拦下之后,便轻轻开口了:“这位小姐……此事还需商议,今日天色已晚,歌舞也已经停歇,不妨改日再来?”
一听说要改日,墨小卷急了:“若是姑娘无事,我等愿意同小姐细谈。”
西域车队向来居无定所,恰巧碰见了,谁知道明天他们还在不在。
一串玉米而已,还不知道天启王朝的玉米能不能在这里正常的生长……用不着这么小气吧?
隐藏在面纱之下女子的面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那就依这位姑娘所言吧。”
随即吩咐安达,让他舒散客人。
安达去了,留下墨小卷一行人。
事已至此,众人也弄明白了墨小卷来看戏的主要目的,云潇潇在一旁撇撇嘴,有些不屑地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就知道你目的不纯。”
而剩下的几人却是完全不明白,那串挂在马车上的,黄橙橙的棒子一样的东西,到底有啥稀奇,能让墨小卷这样费尽心思。
戏演完了,吵嘴也吵完了,人家主人家要商议正事了,来看戏的千河镇民众们十分配合,不多时便散尽了,小院中留下墨小卷一行人。
宋子辛瞧了瞧天色,觉得好像真的不早了,墨小卷要谈事情不肯走,他可不能陪着,他自己不睡没关系,文温刚刚在宋府落脚,有些水土不服,若是不休息,明日怕是要头疼。
这么想着,便也告了辞:“小卷你还有事,便忙吧……我明日得早起去谈生意,就不陪着你了。”
墨小卷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宋子辛笑道:“宋公子好走,文温有空记得来找我玩。”
文温点了点头,有些意外的问宋子辛:“要走了吗?”
宋子辛点头,对安达跟那白衣女子一笑,道了一声告辞,便将人拉走了。
他突然要离开,其中原因墨小卷隐约也是清楚,不由感叹一声,这人好明的眼,好惠的心。
知道这玉米肯定有什么玄机,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所以在白衣女子邀请墨小卷留下在私下讨论的时候,他自动选择了回避。
若是不走,肯定会被当成一拨的,到时候谈论起来,他走也不是,不走却平白听了人家的秘密。
那样的话,可就尴尬了,不如早些离开,早走早利索,管她墨小卷心中到底打了什么鬼主意。
见人都走了个干净,白衣女子也不再说什么改日再聊,索性在桌旁坐下,淡声道:“坐吧……”
墨小卷又重新归坐。
白衣女子轻轻扫了扫马车上的玉米,一双玉手伸出衣袖,轻轻捏住了面前的一方茶杯,推远,身旁的安达立刻奉了一套干净的茶具过来。
那茶具是缩减版的,一个小茶壶,和几个小杯子,还有一个竹筒,里面放着挖茶叶的耳勺跟镊子。
白衣女子拿着镊子,轻轻巧巧的开始洗茶。
动作熟练,不缓不急,一边洗茶,一边道:“其实也没有想法,这东西是我们从家乡带出来的,带着故土的味道……想家的时候看看它,聊以谓无。”
她的声音淡淡的,合着清水缓慢落入茶杯中的声音,似乎真的染上了些许乡愁。
墨小卷理解地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又道:“只是这东西却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作用,也并不好看……我只是有些好奇,小姐要它做什么?”
一个西域人,带着一串玉米出行,肯定不会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一旦有人想要了,那目的是更加的显而易见。
但是墨小卷却不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什么不妥,便很直接地将心中所想道出:“不敢欺瞒姐姐,我早年听爹爹说过,这玉米……恩,或许你们那叫苞谷?棒槌?”
墨小卷不太确定西域人管玉米叫什么,就将前世玉米的几个别称给说了出来。
白衣女子点点头,示意墨小卷继续。
“恩,是一种粮食……苞谷耐旱而且产量大,比之小麦稻谷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墨小卷羞涩一笑,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有些愧疚:“我是个商人,自然想要更好的作物,给我的租户们种植,这样就能够获取更大的利益。”
她是个商人。
这样一个似乎身量都还未长开的少女,竟然如此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个商人。
安达诧异地看她一眼,似乎完全想不到,这少女哪里像个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