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怕是有些不够……”大黑扫了一眼,粗粗估略绢布的数目,跟吴为的欠债还差一些,“就算我们不跟他算利息,本金总不能少了吧。”
“你点点还差多少,我再去取。”石柔说道。
“敞亮——”大黑夸了一句,让底下人点好了数目,他又略算了算,报了一个相差的银钱数。
时下市面上流通最多的还是绢布和粟米,银两和铜钱不是没有人用,但能用绢布和粟米换购的都会优先用这两样。
石柔这此出门,赵氏给她准备了绢布和银钱,粟米这等搬运不便又显小家子气的,她没让石柔带着。
她给的绢布都是上等的,若是花不出去还可以裁了当衣穿,另给的银钱共五贯钱外加五十两银子。
乡下人家一年到头也赚不了一贯钱,赵氏给她准备的,足够她在外面花用三年。就算是帮着付了赌债,石柔也还有银钱结余。
她很清楚,赵氏给她的这笔钱,算是她一半的嫁妆钱。她如今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长女该有的嫁妆将来也送不出去。
赵氏只有她这一女儿,她的那些嫁妆按理将来至少有一半该是女儿的,她也算是提前分了钱给石柔。
除了这些银钱绢布,石柔出门时还带来了自己的首饰,也是为了在外面花用自在些。
她先前没想过会来此处,一直想着是去水云庵。水云庵住过不少贵人,石柔的身份也没法压过她们,只能多带着银钱。
她倒是没想过要在水云庵里一直清修下去,要是实在受不到庵里的日子,到附近寻个干净庄院住下也可。
她与因错被罚在水云庵思过的人不同,来去不受限制,说不定她现在没到,庵里的人还当她是个贪玩的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除了那些犯错被罚要呆在水云庵思过的,其余女客,庵里的人并不多管。
庵里只提供一个安全的住处,保证人不在庵里出事、保证能看住那些不省心的。
石柔并不在此列,她是脸上受伤来庵里躲清静的,赵氏派去庵里报信的人也请庵里多照顾,也没说不让她出门。
以前石柔想着就算不在水云庵里住了,也不敢离水云庵太远,她一个女子出门在外着实怕遇祸事,水云庵的女尼至少能庇护她一二。
但真让她直面陌生的寺庙和夜里的黑影,还有明显凶恶的男人,她好像并不怎么怕,甚至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她这是死了几次后,神智失调了吗?
不过面对凶恶之徒,镇定些总是没有错的,她也不怕被大黑讹了去,有时对他们这些人还是得恩威并施。
回到后院,她数了半贯钱,这超过了大黑报的数目。她知道大黑报的数目本就夸大了些,但这个钱也是她该花的。
数好了钱,她锁上了妆匣,收起也钥匙,拎着钱串去了前院。
萱草怕她跟着石柔一块儿去取钱前院的绢布无人看管,硬是要留在那里。
石柔无奈,也不能说她多此一举,反正取钱这点小事也用不着别人陪着,她一个人来也无妨。
去前院的路上,她在地上捡了一根木棒,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款步去了前院。
大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也没再跟吴为闲扯,好不容易等石柔数好钱出来,却见她手里除了钱还多了根木棒,嘴角不由浮现一抹嘲讽。
一个大家小姐不会以为手里拿着武器,别人就会怕了她吧?
第二十九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13
石柔自没有这样想,她走到大黑跟前,把钱拎着递了过去,说道:“这是半贯钱,多出来的就当是请各位吃酒了。”
大黑扫了一眼就知钱数没错,见石柔如此上道,不由对她高看了一分,又好奇她既然肯乖乖给钱了,为什么还要拎根木棒来。
“多谢您,这是欠条,您收好。”大黑笑嘻嘻地奉上欠条,忍不住问:“你这棒子是……”
“这是后院的柴火,早膳还未煮呢。”石柔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腕粗的木棒双手一折掰成了两段,脸上仍是温婉大方的笑容,“对了,先前看中水月庵的不知是哪一家,可否告知姓氏?”
换成别人来问,大黑肯定不说,要是轻易把雇主的消息透了出去岂不是坏了规矩。
但看到石柔露了这一手,他对这位伤了脸后买下水月庵的石柔起了结交的心思,便卖了她一个好。
“旁人问了我是不会说的,看到石小姐请喝酒的份上,我便只说个姓氏。”大黑扯了一句,表明不是因为怕她才透露消息,又说:“那人姓罗。”
“多谢。”石柔晗首,心下已经有数了。
这位想买下水月庵的罗家人,应与上个月被送到水云庵的罗夫人有关。
罗夫人是三品宫妃。宫中皇后以下有四妃,四妃为二品宫妃,二品以下的宫妃皆被称为夫人,没有嫔姬之称。
三品宫妃在宫中地位不算低,罗夫人出身也不差,得宠时在宫中风光无限。
可惜花无百日红,一个月前罗夫人因为小产情绪激动冲撞了皇上皇后,被罚来水云庵思过。
宫妃被罚出宫思过,基本算断了前程。石柔倒是没想到她的娘家人竟还肯为她出力。
难怪将来罗夫人复宠后对家人多有提携,就是不知为何看中了水月庵这个地方,这儿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夜里诡异了些!
大黑要到了债,跟石柔套了几句交情就回去了。他今日算是小赚了一笔,石柔抵债用的绢布本就比市面上的好,后面又多给了不少铜钱。如今的铜钱很经花,这些钱足够他跟手下人好好吃顿酒。当然,要是他弄来了水月庵,得到的赏钱可能会更多,可石柔后面有石家跟司马家,跟罗家比也是不差的。
水月庵内,石柔扫了一眼手中的地契和欠条,朝着吴为吴有扬了扬。
“以后这儿就是我的庵堂了。”
吴有眼珠子一转,伸手抓向欠条。他这一手实在出忽人意料,石柔也没个防备,差点就被他得手。
幸好现在的石柔可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发觉后侧身避开,心下对自己的体能也有了新的了解。
把两张契纸一收放进怀里,她看向扑了个空摔在地上的吴有。
“你竟然强抢!”反应过来的萱草不敢相信地嚷了一声。
石柔伸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淡淡说道:“就是你抢到了又能如何?你保证你们能活着离开这儿?”
吴有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刚刚看到地契在石柔手里,一时动了贪念忘了石柔刚刚把木柴掰断的事。
那柴还是他前几日搬柴禾时掉地上的,当时瞧见了空不出手带,后来想着哪天顺路去厨房的时候再捡,免得还得捡了特意去趟厨房,结果这一放就是几日。
木柴而已,也放不坏,就是被淋湿了,太阳出来晒一晒又能用。
他打扫房间时也存着差不多的心思,想着早晚又会有新的灰尘,稍微打扫一下就行,不必太过仔细,等真要住人了再好好收拾。
等昨晚石柔真要住进来,再想收拾的也来不及了,好在也用不着他动手,都入夜了他实在不愿干活。
不仔细就不仔细吧,他总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我就是试试小姐你的身手,不是真心想抢什么。”吴有涎着脸笑道,跟吴为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两人的脸皮早就一样厚了。
“就是,那小子可没有这个胆。”
吴为躺在地上还是不想动,身上一动就疼,就连多说几句话都难受。
他心里清楚,地契和欠条到了石柔手里比捏在大黑手里强,不管她什么底细总归是住在这观里,总有他下手的时候。到时候他也不必还债,还能把地契拿到手,多好。
“不这么想就好。这地契若是到你们手里你们也守不住,还不如由我拿着。要是哪天你觉得你们能守住,拿相应的银钱来换就是。”石柔说道。
吴为一听,心思也是一转,又腹诽这小娘子看着温柔娴静,怎么说起话来总扎到他的痛处。他要是有钱,能被打这么惨吗?就怕是有钱,他和吴有也会被大黑找上。
“石小姐,地契既然到了你手里,你可不能不管。我和阿有这些年日子难过,早就想给庵里找个新主持,就是一直找不到又气派又能干、会让我们水月观香火越来越旺的修道之人。
其实我们这水月庵以前是叫水月观的,原来的观主是位女道长,后来前面水云庵名气响亮,周围的人看我们主持也是女子就以为我们这儿也是庵堂,真要算起来,水月观比水云庵修建时间还长呢,这名字谁学谁还不好说。
观里也不是只收女弟子,主持也是能者居之。”
说到这儿,吴为就想到夜里的事,顺势又编了起来。
“我是不行的,小有的道行也没有到家,远不及石观主你。相信石观主也发现了,观里一入夜就会不平静,自素音观主过世,那些妖魔就时常侵袭,我和吴有一点办法也没有,还常被它们闹得不得不去外面睡。但那些东西却不怕近石观主的身,昨夜也不曾打扰到你,可见你不一般。
其实我那时就想留下观主你,来观中主持大局,没想到闹出刚才的事来,还让观主白花了银钱。观主你放心,我有时也会在县里接些除秽解厄的活,一定会把钱赚回来。
我欠下的那些钱也是中了他们设的套,他们就是为了寺里的地契。”
吴为改了口,连观主也叫了,像是服了软。
石柔听他说了一通,心下并没有全信,吴为的嘴跟府里爱传话的婆子是一样的,听个热闹就好,但这些人也不是全然派不上用场。
第三十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14
“我看这水月观也没什么特别的,你且说说,他们是为了什么费心思谋划?”石柔打断他的话问。
吴为一噎,轻咳了一声,揉了圈肚子后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向不怒不喜好似与他在闲话家常的石柔。
他一时还真看不出石柔的深浅,总归不是那等遇事只知道哭的大家小姐,内里有她的决断,还有她莫测的鬼怪手段。
跟这样的人卖个好,总比交恶强。
“刚刚我听大黑提到了罗家人,也许是为了就近照顾水云庵里的故人吧。”
“这儿离水云庵也不近,想照顾怎么不去武阳县买房子?”
这话一出,吴为和吴有便对看一眼,吴有帮着说道:“庙后有一条小道,沿着走能直达水云庵,比绕山下的官道快上许多。”
石柔眸光轻敛,想着若当真有这样的小道还是趁早封了的好,免得将来惹来祸端。
宫中的事复杂,她的父亲也不愿意参与其中争斗,就怕拖累家族,就算她现在已经离开了石家,也要为家中其他人考虑,有些祸事都不沾还是别沾。
看吴为虽不像是伤到内脏的模样,但看着挺惨,衣衫凌乱不说,身上还有脚印,石柔也不好马上叫他上山封路,这事也不必大张旗鼓地来,免得反倒让人看出来。
“你们先收拾一下,再准备些饭食,等会儿让吴有带我们去看看那小道。”
“那小道有些难行,前几天又下过雨,这路怕是不好走。”吴为说道。
“那就改天再说,先安顿下来,这事也不急。”石柔想到她们刚来,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暂时打消了探路的念头。
吴有扶着吴为回了院,石柔也带萱草回屋,想来这会儿有些沉默的萱草心中定有许多疑问。她的打算也会影响萱草的将来,还是得跟她商量过才好。
萱草也有好些话要跟石柔,碍着有别人在,她也不好开口,跟石柔回了房才没再继续忍着。
“小姐,这儿真不是水云庵?”萱草又确定了一遍。
怎么还想着这个,石柔暗叹,不管将来萱草是不是跟在她身边,一些该多想的事还是不可马虎过去。
“你就不曾怀疑过吗?”
石柔问,见萱草懵懂地摇头,便说道:“一个收容宫妃的尼庵,怎么会让男子当接引。”
“打杂也不行?”
“你看咱们府里后院打杂的是男是女?一些个健妇力气可不比那些小子弱。”
“或许是为了接待男客呢?”
“你这样说,那些僧寺岂不是也得供几个比丘尼接纳女客?咱们也是去过僧寺的,你可曾见过僧人避嫌特意请了女尼来待客?”
“倒是不曾。”萱草想了一圈,不禁恍然,很快心下又有了新的疑惑,“小姐是早就发现了吗?”
“昨夜就隐约有了猜测。”
“若是如此,小姐怎么不跟车夫说?”
“他一个人顶什么用,也不知吴有吴为二人有没有同伙。”石柔这么说也是不想在萱草面前暴露自己听力过人这件事。
“那现在怎么办?小姐花了那么多银钱买下了这里,难不成我们真要在此处落脚?不是说这后面有小道能直通水云庵,不如我们悄悄去水云庵吧。”
“那我岂不是白花了银钱!比起水云庵来,我倒宁可呆在此处。”石柔说着,又正色看向萱草,“你且说说,我这般打算是为何。”
“啊……”
萱草抓了抓脑门,心想总不能是因为看庵里这一老一小的顺眼。想了半晌,她朝石柔摇了摇头,又怕石柔嫌她笨,加了一句。
“我只管听小姐的,小姐喜欢呆在哪儿,我就跟着呆在哪儿。”
“你呀,且动动脑子。若是跟我呆在这儿,少不得要跟吴为吴有打交道,莫要被他们骗了去。
就是将来嫁人,你也要警醒些,不然出嫁后到了别人家里被婆婆夫君使唤得团团转却沾不到一点好处,那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萱草又抓了抓脑门,歪头苦着脸说:“出嫁不就是帮婆婆夫君干活吗?要是怕这个,我只能不嫁了。”
“胡说什么。这事我以后再跟你细说,若你遇着实在的,我现在与你多说的那些也用不上。”石柔说着,示意萱草帮她倒水,她一早上连杯热水还不曾喝过呢。
萱草连忙倒水,又抱怨道:“小姐,这庵里连像样的茶具也没有,房屋又旧,我实看不出有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