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帮着挑好了十五只小鸡崽,她在边上看了都有一会儿了,知道她们不懂这些,心下都替她们急,这才开口帮了一句。
萱草看她挑的那些有好几只都不是她先前相中的,却不敢说什么,毕竟这小鸡崽买回去主要是为了下蛋,又不是让她养着玩的。
她怕养不活,还向赵大娘问了小鸡要怎么养,两人聊着聊着也就说到一块儿去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叽叽喳喳的聊得颇为热闹。石柔拎着小狗跟在两人身后,也是一派自在安然。
只有吴有一人推着小车,瞧着有几分落寞,主要还是累的,他倒喊人来跟他换换手。
但唯一能跟他换手的萱草又跟人聊上了,从小鸡聊到种菜和野菜的种类,他听着就觉得不好打扰。
吃人嘴短呀;
“好了,我从这边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走的是官道,如果走小路,车子过不了。
赵大娘也不在意绕路,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官道,直到走到回村的小路前才不得不跟他们分开。
“路上小心,有空就来水月观坐坐。”
萱草亲热地招呼道,难得遇到一个与她年纪相同能说话的。
她和石柔有主仆之别,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说,跟赵大娘倒聊得来,她也盼着赵大娘能来观里教她种菜。
“好……”
赵大娘虚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就见石柔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符递给了她。
“拿着吧,你我也算有缘。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水月观。”
萱草认得符纸的颜色,这才意会到早上石柔不是在练字而是在画符。
动了动唇,她到底没有开口说什么拆石柔的台。这种东西随身带着也没有坏处,石柔想给人就给吧,回去她还要多帮石柔裁些黄纸让她多画一些,哪怕卖出去一张也是个进项。
她就不信其他观里卖出去的符就是灵的。
既然是白给的,赵大娘没道理不收,她也不知道这符是石柔画的,心下还有几
分敬畏,小心收好后才跟她们告别离开。
从官道走翻过几道坡,就能回到田畈村,村里的人外出一般都是走早上赵大娘与石柔等人碰上的小路比较多,偶尔有买的东西多的才不得不走官道,牛马之类的也只能从官道上走。
赵大娘穿过林子回到村口时,天边还亮着,她远远看到自家的木屋,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在自家门口朝外望的弟弟驴蛋看到她回来了,飞奔地走到她跟前。
“阿姐,你这次怎么这么晚?”
“碰到了水月观的人,多聊了几句。”
其实是她为跟石柔她们一同回家绕了路,倒也不是为了聊天,而是怕再遇上早上在林子里堵她的人。
那人是村子里的赖子,姓钱,家里只有一个老娘。
一个寡妇把孩子带大本就不易,若是个性子软和早被人欺到门前了,也守不住那些田产。
钱寡妇刻薄凶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她最是护着自家儿子,曾经为着儿子跟村里几个孩子玩耍受伤一事,天天去这些人家门口堵着骂,硬是骂得这几户人家赔礼道歉才罢休。
也是因为她这般护着,她的儿子的性子才长歪了,村子里的人私下都管他叫赖子,都不记得他本名叫什么,由此可见钱寡妇母子名声差到什么地步。
哪怕钱家还有不少田地,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但名声一差,日子多少会有些难过,头一个就是钱赖子的婚事不好办。
虽说到了年纪,官府会给他配一个媳妇,但官配的女子都是挑剩下的,哪有好的。
钱寡妇倒是不挑,她瞧中了山坳里远山村一快要到年纪还没有嫁出去的一姑娘。
赖子远远去看过一眼,发现对方比他还黑,长得也壮实,从背后看就跟个汉子似的,他心中是千百个不愿意。
但钱寡妇看中她能干活又结实,看着就好生养,已经一心想等着官配后把彩礼钱再压下来些,再娶那女子过门。
赖子争了也没用,就算钱寡妇再宠他,有些事他说了也不算,平常由他胡闹些也就罢了,婚姻大事可不能由着他。
第三十八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5
见赖子不知去哪里胡混到晚饭时分才回家,钱寡妇不由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他一眼,又端了两个早就煮好的鸡蛋出来。
“你瞧瞧你,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做活,家里这么多事都是老娘累死累活担着,要是哪天老娘倒了,你连热水都不知道烧。”钱寡妇抱怨道。
在林子里蹲了一天赖子早就饿了,接过煮鸡蛋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至于钱寡妇的话,他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被她念几句不痛不痒的,他早就习惯了。
“我知你瞧不上李二娘,可李二娘能干呀,将来嫁过来家里的活都是她的,她能侍候地还能侍候你侍候我,孩子什么的也有她照顾,多好。
以后你不想下地,还能继续躺着,有好看的小媳妇大姑娘,你多看几眼也没有妨碍,她生得丑也不敢跟你闹。”
钱寡妇当然知道男人爱俏,可男人真娶不上媳妇,哪里还管什么美丑。
拿她来说,她自己长什么样心里也有些数,要说俏还真轮不上,不过要说丑,她也不答应。
就她这样的,成了寡妇后也有不少男人来拍她家的门,要不是她脾气硬,早就改嫁了,哪里还会继续给老钱家守着独苗和田地。
说起来,她也不是没动过改嫁的心思,却怕那些男人是图钱家的田地,总不能明知是火坑她还往里跳吧,就算一般人也套不住她,可她也不耐烦跟撕不下几两肉的人掰扯。
赖子听不进她说的那些话,照他的意思种田能有什么意思,每年也存不下多少钱来,还不如把田地都卖了去县城买个铺子做生意,那多来钱呀,还能多认识镇上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不像村里这些,一个个都又黑又瘦,他都瞧不上,也只有赵大娘长得顺眼些。
赵大娘才十四岁,模样刚有些长开,村里许多人还把她当孩子看,没想着把她当成媳妇人选。
倒有一二相熟的人在她娘亲也亡故后来问过她的意思,知道她就是出嫁也要带着弟弟,家里的田地也是全要留给弟弟不可能当嫁妆带走的,她们也就歇了做媒的心思。
赵大娘倒是不怕,在娘亲过世前几年,田地里的她就已经干熟了,又从素音道长那儿认得的几样草药,靠着采草药悄悄存下了一点钱,家里不至于太难过。
她的弟弟还小,才只有七岁,是她娘亲好不容易才生下的,是她赵家的根,她自要好好护着。
她的弟弟身子不怎么强壮,家里买不起补药,就想着让他吃好点。
可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是每天一个鸡蛋,家里都供不上。
春天倒还好,她会爬树,隔几天地就能掏着鸟蛋;
到了冬天家里就真没什么能吃的了,养着的几只母鸡到了冬天也不下蛋,她也狠不下心来宰了它们吃肉,盼盼养养来年能再下蛋。
她也不是没动过买小鸡崽的念头,可小鸡崽不便宜,尤其是跟村里自家孵出来的比。
田畈村有几户人家能自己孵蛋,只是她们跟赵家关系都不怎么好,这事说来也跟她娘亲有关。
她娘亲也当过几年寡妇,一次上山不小心拐了脚,多亏村里一汉子帮着扶下来。
但这事让汉子的婆娘听说了,硬说是她娘亲不安份,来她家门前骂了一通,气得赵寡妇差点上了吊。
赵寡妇不算软弱,却也没钱寡妇那般豁得出去,被人骂了连回嘴都不利索。
她心下也曾有过再嫁的心思,但因为生儿子时伤了身子,不好再嫁。
若是嫁到本就有儿女的人家帮着带孩子指望继子养老,还不如养大自己的孩子。她也没料到自己会早早就去了,这一生什么福也不曾享过,净吃苦了。
相比之下,钱寡妇的日子还好过些,也是靠钱家的家底厚。
可惜她生了一个靠不住的糟心儿子,以前是狠不下心管,现在是管不动也不知道要怎么管,只能靠娶个能干的媳妇把日子撑下去。
钱赖子可不懂钱寡妇的苦心,听钱寡妇?叨得多了还嫌她烦。
晚上他又被钱寡妇说了一通,又说起村里新嫁过来的那个长的好看的小媳妇什么活也不会干的事,想以此说服赖子别想那不中用的。赖子哪里听得进去,反倒惦记起小媳妇来。
前几天他曾在山上遇过那小媳妇,两人还说过话呢,要不是有其他妇人跟着一起上山,说不定还能有别的甜头。
不过那小媳妇模样其实一般,就是胖了些,瞧着比村里其他姑娘白嫩,要是赵大娘能吃胖些,定比那小媳妇更招人。
今天在林子里,他都碰到赵大娘的手了,如果不是后面有人来,他还能多拉一会儿。想到这个,他在床上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夜里的村庄很安静,他还能听到隔壁他老娘打呼噜的声音,吵得他更没法睡。
他索性起了床,披上衣服偷摸着出了门,往小媳妇她家去。
他知道小媳妇和她男人的房间靠着菜园子,村里人家的菜园子一般都是简单用栅栏围上一圈,能防鸡鸭却防不住人,他抬腿一跨就能进去,之后往墙角边一靠就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新婚夫妻夜里都会有些响动,赖子听了半宿,越发心痒,脚步一拐就去了赵家。
赵大娘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紧紧捧着肚子,可不管她按得多紧,肚子还是咕噜咕噜地叫,她想睡也睡不着。
村里人都是吃两餐的,她今天去了县里一趟,又少吃了中午那一餐,回到家早就饿得受不了了。
如今粮贵,她想着能省一口是一口,晚上灌了几口水后就早早睡下了。可是这水灌多了不但不顶饱,还折腾她起夜如厕,害她更睡不着。
睡着了也就不饿了,她安慰自己,又想起今天从县里经过小饭馆闻到的肉香,不由咽了咽口水,早知道就在门口多闻一会儿了,说不定现在就不会这么饿了。
刚刚跑了几次茅厕她已经把肚子里的水都放光了,也把她最后的精力消耗完了,她躺着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第三十九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6
入睡前,赵大娘的弟弟驴蛋很是乖巧地给了她一只烤好的蚂蚱,是今天他跟小伙伴在山脚捉到的,烤好了他吃了一只给姐姐留了一只。
这东西在孩子们看来多少也算是肉,就是看着吓人。赵大娘其实是敢吃的,却又不想抢了她弟弟的吃食,就假称害怕让弟弟把烤蚂蚱吃了。
要不明天上山,她也捉几只蚂蚱偷偷尝个味?她真的好饿呀,又饿又累。
就在她满脑子想着怎么捉蚂蚱怎么烤,耳朵仿佛听到什么响动,像是木头轻移的声音。
她只当是风吹动木门的声音,一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那力气查看。
好不容易压下了饥饿感快要入睡了,她实在不想折腾。但躺了没几秒,她还是睁开了眼。
家里就她和弟弟驴蛋两人,她要不警醒些,家里剩下的母鸡还不一定能活到再下蛋的时候。
村里这些年倒没有闹过兽灾,小偷小摸也少,毕竟不是前几年日子难过的时候,只要勤快点总不会饿死,也就很少有人去做不要脸的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哪个村都有赖子混子。
乡下地方,要是真有进贼进了门,主人家头一个想着就是把贼打杀了。
律法有云,夜无故闯私宅者格杀勿论,就是说夜里有贼人入内被主人家所杀,主人家是无罪的。要是没死被活捉,也没有犯下重大罪行,擅闯私宅者会被判流放或苦役。
真有贼人闯进来,主人家哪有那余力去想是不是要放他一马,贼人也不挑有本事活捉夜盗的硬点子下手,要闯也是闯赵家这样的只剩下一对姐弟无力反抗的人家。
田畈村是灾民迁徙后形成的村庄,村中的百姓如今倒是一门心思种地,但性子里都有几分凶性。
前几年村里就曾有人击杀过一夜盗,那时赵寡妇还活着,心下庆幸那贼人不是往赵家来,不然她可不敢下这般狠手,又借机劝赵大娘,若是以后出了同样的事,她得记得反击。
赵寡妇去世后,相熟的妇人也跟赵大娘说过夜里要当心,要是有事就大声喊,或者躲起来。
她们这是怕赵大娘力弱,不是贼人的对手,赵大娘也听进去了,却也知道她要带着弟弟躲起来没那么容易,还不如反击一把,哪怕把贼人挡下来让她弟有个活命的机会也好。
这当口,刚醒过来的赵大娘还没有想那么多。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趴在门前,听着外面的动静,想先确定是不是真有什么异响,别是她自己吓自己。
下床的时候,她想的情况无外是两种:一种是有野兽进了院子在偷鸡,另一种是有人进了院子想偷鸡;
她想不出这家里除了鸡还是什么能吸引野兽或贼人的。
很快她发现她想错了,这奇怪的响动分明是外面有人在挑她房间的木栓子!
她第一反应就是生气,家里都已经这么穷了,怎么还有人偷摸进来,之后她也觉出不对,好好的没道理不要外面的鸡,反过来想进屋找其他东西,屋里除了一点银钱就只有她和驴蛋。
这是拍花子?她想,心下紧张起来。
不管来人有什么目的,总归不是个好的。她马上又摸回床边,把夜里放在床头的柴刀握在手上。
铜铁受朝廷管制,她家只有柴刀和锄头两样铁器,柴刀还有些钝。她后悔没有找时间磨一磨,生怕会碰上硬茬子,一击不中反受其乱。
「咔嚓」一声轻响,木栓子垂了下来,赵大娘死死咬着唇,担心自己叫出声来。
屋里很暗,比外面的黑夜更暗一个度,探头进来的贼人还来不及让视线适应,赵大娘却已经看清了来人。
是赖子!
什么小偷!什么拐子!这些念头都在她脑中炸没了,升腾起的念头带着恼恨。
赖子就是来祸害她的,她年纪渐渐也大了,不是没听村里的婶子开玩笑提过她的亲事,只是她想着还要养弟弟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却让这厮起歹心。她握紧手中的柴刀,眼中多了一抹恨意。
这就是赵大娘的房间?赖子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抽动鼻子用力吸了几口气,感觉这空气都比外面甜。
屋子里也不大,哪怕黑乎乎一片,他依稀却能看出前面不远就是榻床。
赖子咽了一下口水,悄悄往床边去,心脏扑扑跳着,像是要从他嗓子里出来蹦到床上。
忽地,他感觉脑后有一阵凉风。他没有停下脚步,微微转头,就见眼前黑了一下,然后「嘣」地一声,左肩上重重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