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面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窜上了一个坡,看得石柔暗暗后悔。
“走吧……”
远处,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到她耳中,她脚步一顿,不由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旋即又意识到自己不该发现对方的存在,不由低下头,默默等脚步声远了,再继续追着驴蛋去摘红透了的甜津津的刺果。
那清甜的滋味,仿佛夏日绽放的花火,绚烂纯粹。
曹尔绅看到种在偏僻小径上的灌木就知道这条路已经被发现了。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径就不算是秘径,他只能暂时舍弃。
“想不到堂堂石府的小姐,会在这乡野小庙修行。”同行的田义不禁感慨。
“既然要修行,自然还是到乡野之地好。选择水云庵的,又有几个人是心里真正清静的。那不过是看似平静的热油,掉一滴水进去就能炸了。”
“也是。”田义应和道,只当曹尔绅说的是水云庵里那几个不安份的。
曹尔绅亦没有多说,水云庵也是有罗夫人在,他才多看一眼。
这样的地方到了乱世,估计难以保全。他也想看看到了那个时候,满口仁慈的出家人又会是怎样的嘴脸。
“爷,我们现在回县里吗?”
“回京。”曹尔绅淡淡地说,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有些人已经活得够久了,反正结局不会有所变化,那就尽情折腾吧。
——题外话;
元宵喜乐;
第六十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1
天气转热,山间蚊虫也多了,要不是赵大娘提醒要备下艾草,萱草夜里只能以身饲蚊保全石柔。
石柔倒不必萱草这般费心侍候,哪怕卧室会有蚊虫闯入,它们也只敢在远处嗡嗡嗡,不爱近她的身,连山中的蛇虫都会避开她。
观里的小鸡和狗子却不怕她,大毛二毛还敢叼她的鞋子,她也不知其中原因是什么。
难道她死过几次,蛇虫不爱盯她了?还是因为她开始修行?
她修行的也不算勤,平常就是画画符、抄抄经,一天大半时间都在休息。
不管是躺着还是坐着,她只要静心呆着,全身就有热流涌动。她不知这是不是也算修行,要是连这都算,那她修行倒挺省力的。
她不怕蛇虫靠近的事,身边的人都看不出来,也就她自己知道。
本以为天热起来,赵大娘姐弟会嫌日头大,不怎么出门。
石柔自己就不爱出屋子,恨不得整天呆在榻上。谁知两人像在观里安了半个家,早起做完农活后就来了观里,直到最热的时候过去才走。
赵大娘会跟萱草做针线,中午两人还会轮流做饭。食材他们会自己备着,水月观顶多出点柴火,就连这柴火都是赵大娘和驴蛋拾来的。
驴蛋在爱观里玩耍,后山有许多别处没有的果子,捡柴也便利,还有一个干净的水潭,最热的时候他就爱在水潭里泡着。赵大娘也不拦着,似乎从不怕他会在观里出事,也就石柔时常提着心。
太热天也只在早晚能下地,顶着大太阳干重活易中暑,热病可不是小事。
天这么热,地里一天也缺不了水,她要是病倒了,地里的活就没人干了,闲上一天将来的收成就会少上许多,算起来可不划算。
村里通往水月观的小道两旁都有树荫,来往行走也不热,就是得防着点蛇虫。大白天的,她倒不怕有蛇出没,要是遇到肥蛇她还会庆幸能加餐。
夏天下地累,在厨房煮饭也累,她和萱草也是商量之后才想出这么个合在一起过的法子。
另一个原因是水月观用水方便,菜园边上就有水潭可取水,不像赵家用水得穿过大半个村子去村里的水井挑水,连洗澡都不便。
水月观的女娲娘娘殿也比她家要凉快,中午的时候趁没人在殿内铺一张草席,就能够美?的歇上一会儿。
来水月观的人还是不多,就是来也不会挑大中午,加上水月观唯二的两个男子又都去县城了,她们在观里放松些也无妨。
驴蛋来得次数多了,也越发不怕石柔。比起跟着赵大娘看她做那些没什么出奇的活计,还是看石柔写字画符比较有趣。石柔看他时常来她书案边蹲着,还当他想学写字。
“你认字吗?”
“不认得,我们村里就村长家的二孙子认得。”
“怎么是二孙子?”石柔不解。
村里能供家里孩子去读书的少,一般去也是长子长孙,少有挑老二的。
“村长家的二儿子帮一个贵人打退了强盗,贵人为了谢他就让他儿子进了学,说是将来会还雇他儿子当账房呢。”
驴蛋虽不知账房是做什么的,提起却带着一股骄傲。石柔抿了抿唇,又不好说什么。她不是那不知事的,普通百姓入仕不易,能当上账房也算是好的出路。
一些大户人家都有族学,亲友家的孩子也可进来读书,里面若有好苗子也可收为己用。
各县也会有官办县学,学官也可以举荐出众的学子继续进学,学成后还能被推荐为吏。
想要从吏进阶为官,得有足够的资本,学识是一样,人脉、声名也不可缺。
纵观朝中大员,石柔记不得有谁是农户出身,手握重权的武将也皆出自勋贵世家。
普通百姓想要跻身官场,有时还不如当个账房。
可就算是账房,也可以通晓古今、博文广识,也许在将来,不管哪个行业都是受人尊重的,当官的不会高人一等,种田的也不会被人看轻。
想到这儿,她不由按了按脑袋,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惊世骇俗的念头,不过只是想想倒也不坏。
“那你想当账房吗?”
驴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晃着腿踢了几下地,“我太笨了,学不会的。”
“怎么会学不会,你要是肯学,连绣花都学得会。”
“我才不学绣花呢。”驴蛋挺着小胸膛说,又歪着身子指了指书案上的字,“那我能学这个字吗?”
石柔轻吸了一口气,他指的字是她画在黄纸上的符。在驴蛋看来,这个扭来扭去怪有气势的「字」挺好看的,要是学写字,他当然想学好看的。
“能学,但得从简单的学起,要学到很后面才能学这个。”
“学到多后面?”
“等你学会一千个字,就能学这个了。”
“一千!”
驴蛋惊呼一声,学着村里的妇人捂着嘴瞪大了眼,他连数到一百都不会,竟然跟他说一千,一千是多少?
“对呀。”
石柔并不觉得学一千个字有什么难的,心下也想借此打消驴蛋学画符的念头。小孩子忘性大,等他学了一千字,也就对画符没什么兴趣了。
可惜驴蛋的回答超出了她的预期。
“那我不学了。”
“啊?为什么不学。”
“一千个字太多了,我学不了。”
“又没让你一天学会,就像吃饭一样,要是一天让你吃一千顿饭你也撑得慌。”
“那我们一天只学两个字?”
“十个。”两个也太少了。
“可我们一天只吃两顿饭。”
她就是打个比方,石柔心累地想,瞬时又不想教了。她还是继续懒散躺着吧,折腾什么,人家也不想学。
“也是,那就算了。”她非常容易地放弃了。
驴蛋也没觉得什么,殊不知晚上跟赵大娘说了这事后,赵大娘气得差点拧掉他的耳朵。
“你这愣子,观主主动开口,你怎么能不学。但凡学上几个字,将来去镇上找活都比旁人容易。听姐的,明天乖乖跟观主赔礼,求她一定要教你。”
“哦……”
驴蛋很听赵大娘的话,不敢跟她对着干,委屈地点头应下了。
不巧的是,第二天赵大娘带着驴蛋去求石柔时,石柔根本分不出空来。昨天在两人离开不久,吴为和吴有就回来了,还给石柔塞来了一个活。
第六十一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2
事情要半个月前说起,那时天放晴不久,吴为说要去县里找活做离开了水月观,当时萱草还嘀咕他会不会是嫌观中清苦,去了县里再不回来了。
吴有被她说的也有了同样的担心,好在隔了没几天,吴为就回来了,跟石柔说了一声后,他又带着吴有离开,因为他在县里接了个大活,需要吴有帮忙。
石柔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活,吴有却一听就明白,还知道他要帮什么样的忙,不过就是敲敲边鼓,帮着制造效果,当个称职的道童。
这样的事吴有也不是头一次做了,开始是觉得有趣,后来也有一阵子心里过意不去,饿过几次便又放下了。
现在他干这活还挺顺手,吴为回来叫上他离开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到了现场开始布置他才想到其实不必做这些,他可以跟石柔学真功夫,当个真正的大师。
想是这样想,事情就顶在眼前了,他回去学也来不及,只能先干完这票再说。
吴为这次接到的大活是一位江南来的富商撞邪的事。
富商姓柳,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开春时运了一批时新的布料进京,因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就在一处破庙里过夜。
这本没什么,路他都走熟了,连过夜的破庙也不是头一回进,心下不存在什么避讳。
当天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就是他半夜闹肚子去了后院一角方便时好似蹭到了什么东西,第二天天亮后一看才发现是庙里断了的半截神像不知被谁扔在后院。
他心下一惊,却也无暇多想,当即继续赶路。
可在那之后,商队就断断续续出事,不是车轮坏了,就是绑货的绳子断了,还有人平地摔倒断了胳膊的。柳老爷也觉得不对,又不敢声称,只想快些进京好找大师帮着看看。
好不容易进了京,他也遇着了事,身上起了奇怪的疮。
他身上的疮主要在后背,刚冒出来时刺刺的,他自己也看不到,还是他的相好跟他说他才发觉。后来这疮白天会流带着恶臭的黄脓,晚上会一阵阵的疼,像是被火烧一般。
请来的大夫有的说像疫症、有的说像是脏病,他听了都不想再让大夫看,生怕坐实了病症他没法再出门。
心下他也把这疮跟先前邪门的事联系到了一起,把货一出手他就到处找大师,想快点把闹心的怪疮治好,可找了不少大师都没用。
大师的说法倒是挺统一,都说他是撞了邪祟,还与女子有关,他一听觉得他们算的挺准,他那时借宿的破庙供的就是一座女神像,就是不知是哪家。
其实大半大师会这样说意思却是跟大夫一样,也怀疑他得了脏病,这脏病不就跟女子有关。
自古医卜不分家,许多大夫都会观气,而术士道士也懂诊脉。
柳老爷却没往那儿想,派人去查了那神像到底是谁,想要了结此事。
派去的人查了一圈,带来的消息却不怎么好。
破庙的神像已经彻底粉碎了,四周也找不到能问的人家,他去了附近镇上打听才听说附近的村子曾被野狼夜袭,大半村子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几个又得了怪病,好像也是长了好不了的痘疮。
柳老爷一听更害怕了,到处请朋友介绍靠谱的道长,不知散出去多少银钱。
这种吃大户的事怎么能少了吴为,他听几个同道中人一提就去了。
可惜他们去的晚了,没赶不上好时候。柳老爷的儿子来了,正拦着不让他胡乱花钱受骗。
“爹,那些术士方士都是骗人的。”
“胡说,要没有他们,我早就活不成了。”
两人闹了一场,谁也劝不服谁。
柳老爷听儿子说得多了,甚至怀疑儿子是不是盼着他早死好继承他的财产。
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却只有一条命,这个儿子不听话他自能叫个听话的陪着他。
柳少爷劝不服柳老爷还跟他离了心,他的几个弟弟又趁机上窜下跳的,闹得他也有点心灰。
好在他也有些手段,很快让弟弟们意识到照父亲这么搞下去,家产在争到手之前就会花光。他们这才掉转车头,跟柳少爷同一阵线开始劝柳老爷。
柳少爷也没说不给父亲治,只是想找有真本事的。把上门来的术士都打听了一遍,他拦下了一大批明显来充数的,还立下规矩要是治不好就不给赏银。
虽是如此,吴为等人并没有被劝退。他们这些术士要说本事还是有几分的,有的学得深。
有的学的浅,但都有自己拿手的一样,要是只能靠骗,这一行也做不长久。
有的人嗅觉过人,能辨邪异;有的人能与动物通灵,查找事症;
吴为过人的本事没有,他学得比较杂,擅长结合众家所得推断事因,还会几个偏方,一般异症还能应付。就算他们都对付不了,也认得武阳县内几个真正的能人。
能人收费高,也不是柳掌柜这样的人家随便去就能请得动的。
先前水月观有异,吴为就打算请其中一位家的镇邪异宝的高人出手,听说那异宝用一次损一次,高人收费自然也就不便宜。
如果不是看在死去素音道长和吴有的面子上,吴为才不会花那么多钱粮请人驱邪。
水月观住不了大不了换个地方住,在武阳县租个小院当家庙也可以,他也不是非呆在水月观,不过是为了报恩。
好在石柔来了,他省下了一大笔钱,也许将来还能赚回来许多。
要是柳老爷的事他办不了,他还能回观里请石柔来帮忙。若石柔能解决这样的异事,以后水月观的名声会越来越响,他就发达了。
吴为暗自盘算,但前面其他手段也得试过。叫来吴有一通忙活,又看其他人各显神通却都没有后,他才提出想回去请他们观主来试试。
柳掌柜只剩下半口气,柳少爷也不希望自家父亲就这么去了,免得旁人真以为他为了省钱连父亲的死活都不顾,便也应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3
吴为回来请石柔去帮忙时,石柔是拒绝的。
且不说她一个女子不便与外男来往尤其是涉及金钱,就驱邪的那一套把式,她都不全明白,如何能出去顶着大师的头衔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