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柔见黄十八也没有出声阻拦,就在黄小仙的肚子上撸了几把她的母亲赵氏不喜欢猫猫狗狗的,石府一直不曾养过这些,她也不记得自己曾在哪家做客的时候摸过猫狗,直到在水月观落脚才养了大毛二毛。
它们还年幼,身上的毛摸起来跟黄小仙的不同,她会觉得熟悉应与它们无关。
她什么时候摸过?石柔努力回想,又听到有脚步声近了,暂时先放下此事,随众人一同转头看向从后院来的柳少爷和鬼婆子。
留着短须柳少爷看着挺老成,在柳老爷出事后,他因担心柳老爷的病情和家业,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眼下还有一片青黑。相比之下,与他一同从里面来的其他柳家少爷气色就好多了。
这也难怪,他这些天为了柳老爷的病操碎了心,哪像庶弟们只需要哄柳老爷高兴就好。
一干瘦老太太站在他们中间,若不是她黑灰色布条拼接成的衣服太显眼,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也想不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鬼婆子。
这名声也仅限在这一行内,就像江湖人士不知朝中哪位平平无奇的官员为何无人敢惹;
平常人也不会知道一个衣着古怪的老婆子有什么本事。
她褐色的皮肤上满是如同田地中沟渠的皱纹,花白的头发简单束着,包着一块黑色的头巾,手上拐着一根拐杖。经岁月的熏染,拐杖已经被磨成黑色,瞧不出具体的材质。
鬼婆子长长的眉尾微微下垂,像是见多了苦难。微微眯起的眼中像蒙着一层浅灰,知情的知道她能观阴世,也不知她看到的人间景象跟旁人有什么不同。
她抬眼看向屋里起身迎她的众人,虚无的目光定在抱着黄小仙的石柔身上。她眼睛微睁,眼中有了光亮,面上也露出惊诧的神色。
“劫数!”她不禁轻叹了一句。
“什么?”
柳少爷一直关注着鬼婆子的反应,想知道她有没有办法救柳老爷,正好听到了她没头没尾的话。
在柳老爷出事之前,他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他一直都以为所谓大师是骗子假扮的。
这几天见识过各位大师各显神通后,他的观点已经动摇,哪怕他们没能治好柳老爷。
鬼婆子算是他最后的希望,他也是从相熟的亲戚家中知道她这个人,特意去请了她来。刚刚在柳老爷的病榻前,鬼婆子的确说出了许多柳老爷才知道的柳家太爷的事迹,但这些都与柳老爷的邪症无关。
鬼婆子在里面也没有说要怎么救治,柳少爷和他的庶弟都问过,鬼婆子没有回话,出来后却来了这么一句,不由让柳少爷心头一沉。
难道他的父亲是没救了,已经花了这么多银钱下去,怎么会还救不回来?不就是夜里不小心冒犯,何至于此?
感觉刚刚那一句是冲着她来的,石柔也竖着耳朵听鬼婆子会说什么。
鬼婆子转头看向柳少爷,直言道:“这事我不掺合,你们找她吧。”
她用下巴指向石柔,柳少爷看了过去,见是一位面生的女冠,看气质不同平常,心下不禁疑惑家里几时去水云庵请了大师来,水云庵不是说不接事。
像是看到柳少爷的疑惑,吴为上前说:“这是我们水月观的观主素石道长,轻易不出门办事,我好不容易才请了她出来。”
“素石道长。”
柳少爷打了一个招呼,心下不禁疑惑,他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大师,难道是他这几天见的大师还不够多?
若不是鬼婆子是他的亲戚推荐的,她也指定了石柔,他都要怀疑石柔是吴为叫来混吃混喝的。
石柔微一点头,并没有跟他多寒暄,她也看得出柳少爷跟屋里其他几位大师一样并不信她,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勉强端着架子假装高冷。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养气功夫不差,并没有让柳少爷看出什么来,就连黄十八等人一时都以为先前的猜测是错的,她的确是什么高人,不然鬼婆子怎么会特特指定她。
“既然有素石道长在,老婆子就先回家去了,家里的地也缺不了人。”
别看鬼婆子有个吓人的名号,说出的话却分外接地气。
“婆婆还是多留几日吧,多个人商量也是好的。”柳少爷好声求道。
“不必了……”
鬼婆子显然不是那等听劝的,她那一门的术法使用时会伤害自己的视力和神魂,还容易出意外。
要是不小心观到恶鬼被反向追踪,会有性命之忧。这次也是看到牵线人的面子上,鬼婆子才走这一趟,既然有石柔在,她也不必再插手。
再者,她也不想跟石柔多呆,会有伤她的视神。
第六十五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6
趁着柳少爷去送鬼婆子的当口,王长不阴不阳地问:“素石道长,你认得鬼婆子?”
照年纪看,石柔算是鬼婆子孙女辈的人,说不定两人有什么亲戚关系,鬼婆子才来给石柔做面子。
他们这一行,要的就是一个名声,名声响了,接触大富大贵的人机会也就多了。
其中涉及凶险邪祟的事件也有,但大部分都是事主庸人自扰,他们只要走个过场就好,却不耽误收钱。
这么好的事,他们哪里舍得别人来分一杯羹。当初吴为刚到武阴县时,他们就没少排挤他。但他脸皮厚,走出另一条路子来,还乐意跟他们分享,他们才容下了他。
可现在多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有点本事的石柔,情况就不一样了。以后吴为再接到大活,也不会再求他们来解决,他们还少了一个路子。
“头一次见。”石柔照实答道,语气有些冷淡。
听得出王长似乎对她有些意见,她也就懒得笑脸相迎,就是不知他这脾气是冲着她还是冲着吴为的。
吴为能办事,可也能惹事,她就算是水月观的观主,也不想替他把事都担下来,帮着他讨好旁人,那样多累。观主挺忙的,没空替挂单的人托底。
“真的吗?既然是头一次见,鬼婆子怎么会知道道长你的修为?”
王长觉得自己抓到了破绽,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这话你可以追上去问问鬼婆子。”吴为帮着呛了一句,故意拉上鬼婆子。
王长这一派跟鬼婆子那一脉有些旧怨,私下不相往来,明面上倒还算客气——没到一见面就操家伙的地步,心里却不定怎么骂呢。
王长皱了皱眉,以前吴为见着他,哪次不像孙子似地捧着他,今天竟敢还嘴了。
正好柳少爷进来,王长趁机说道:“我家师叔估计要迟些时候才能到,既然素石道长来了,不如由她先救治吧。”
“也好……”
柳少爷也盼着父亲早点好能少受点苦,加上有鬼婆子的认证在先,他对年纪轻轻的石柔充
满了信心……
“劳烦观主跟我来。”
“好……”
石柔淡淡相应,心下却不平静。
她本是打算在看过别人怎么做法再出手,现在忽然叫到她,她一时不知要怎么做。
别人看不出她心里的慌,还当她镇定自若,唯一有点不对劲的是她跟着柳少爷去后院时,怀里还抱着黄小仙。
“唉……”
黄十八起身想提醒一声,却被王长拦了下来。
“正好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她也没说不让旁观。”
有些大师做法时是要清场的,有些却任人围观,似乎不被更多人看到还亏了。吴为的许多招式,就是在围观时偷学来的。
石柔不懂这些,知道他们跟上来了也没有拦着。吴为相信石柔的能力,也没有多说,就算石柔失败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在场的哪个没失败过。
石柔也不是怕失败,就是这事从来没有做过,她心里没底。
就像她好好地参加聚会,忽然被人拉到戏台上被逼唱几句,她心里也会慌。
但这种时候慌是没有用的,就是唱得不好,姿态也得摆足,把别人的非议当成沾在衣服上的尘土,一振袖子便能摆脱。
另一个让她为难的,是她得与外男接触,还得进外男的卧室。
来之前她也没想到柳老爷的病会这么重,已经起不来身,只能趴在床上躺着。
他上身没有穿衣服,松松地罩着薄被,石柔进屋看到他露在被外的雪白肩头,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她该遮的不是脸,而是眼。
一位妇人正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抽泣,看到有人来,她连忙起身,也没有因为石柔过于年轻产生疑惑,着急地招呼。
“仙姑,你快看看我家老爷怎么样了。”
“这是家母。”柳少爷介绍道。
石柔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柳夫人是真的急了,她一向以夫为天,就算柳老爷女人不少,还弄出庶子庶女来,她也没有一句埋怨,只盼着儿子能成器些,别让柳老爷失望。
自她来了之后,柳少爷也没法对那些术士太冷硬,但那些一看就是来骗钱的,他还是没给好脸色。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请了不少术士来,身边能问的亲戚也都问了,鬼婆子就是靠亲戚的关系才请来的。
柳夫人心下已经在担心会不会柳少爷先前赶走的人中有真正的大师。
如果请他们来了柳老爷的病是不是能好,柳老爷的病一直不好,是不是真如他说的是因为柳少爷没有尽力请大师来。
她不愿意信这些话,看到他又请了人来就升起希望,哪里顾得上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就是有人抱着个婴儿来说是圣子包治百病,她都会信。
见得大师多了,柳夫人也知道一些流程,也没多想就掀开了被子露出柳老爷白花花的肉。
“仙姑,你快来看看。”
石柔被白纱蒙着的嘴角拧着一言难尽的尴尬,她现在恨自己视力太好,在被子掀开的一瞬就看清了,想避都避不了。
柳老爷身上的肉挺白,跟他长年跑商被风吹日晒的脸像是来自不同的人。
但他背上满是恶疮,像雪地里一个个坟塚,最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坟塚内探出来的残骸和流了一地的腐烂汁液。石柔微微抬眼,按下那一丝丝想吐的念头。
“盖起来吧,不必看表象。”
“哦,好。”
柳夫人又把被子给柳老爷盖上,恭敬地退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仙姑,我家老爷还有救吗?”
“试试。”
石柔说道,本想看看吴为有什么提示,偏王长和黄十八等人跟了进来,她一时不好有多余的动作。
“素石道长想怎么试?”王长戏谑地问,语气带着轻慢。
石柔也不恼怒,聚会上明嘲暗讽她见的多了,越是这种时候面上越是要不动声色,免得让人白白看了笑话。
吴为本就是让她来装高深的,高深的特点不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要是为别人几句话变了脸色,瞧着就落了下乘。
第六十六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7
也是个能装的,吴为心下说。
要是石柔真是个木的,她当初也吓不住来要债的大黑。大户人家那一套束缚了她,她要是从小生于江湖,说不定也能混出一番名堂来。当然现在也不晚,有他在,定要让素石道长的威名传遍武阳武阴。
至于石柔本人是否愿意,他暂时就顾不上了。
石柔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把心一横,她把怀里的黄小仙还给了黄十八,又从袖中掏出符来,用手指夹着在床前默念了一通咒。
她用的符的是曾经给赵大娘的护身符,想来比起雷符和不知效用的符来要更稳妥些。
刚刚她除了看到柳掌柜的皮肉,还看到一层皮肉下面的一层黑气,瞧着可比寺里曾经出现过的黑影浓多了,还带着一点腥味。她好像在山林中闻到过类似腥臭气,一时却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她又不是在山林间长大的,就是进了林子也分辨不清草木种类,更不知林子里有哪些动物,能认得野兔和野鸡就算不错了。
以后说不定还能认出黄鼠狼,她心下加了一句,脑中不由浮现另一种尖脸动物,狐狸说不定她也能认得。
柳老爷身上的腥气不像是两者身上会有的,不过她也不是很确定。
家养黄鼠狼跟野生黄鼠狼的气味不相同,就像她养的大毛二毛就比其他狗子香多了。
念了一会儿假咒,她觉得仪式感已经够足了,伸手把符纸一扬,任其飘在柳老爷身上,心念一生。
“破!”
她轻喝一声,就见那符纸定在了空中。
这又是哪一招?这位大小姐不会是混江湖的假装的吧,怎么还有本事?
吴为摸着下巴的胡子想。他以前也旁观过不少道人假模假样的做法,会石柔这一招的还真没有。
王长微一皱眉,又轻哼一声,只当石柔用了什么障眼法,他可不信石柔年纪轻轻真会什么高深的术法。
与他不同,欢喜和尚瞄了一眼黄十八怀里微微有些躁动的黄小仙,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
他们只看到定在半空中的灵符,却没有看到柳老爷体内的黑气正被护身符吸附,被黑气侵染的符在石柔眼中已经是一团黑气。
等没有黑气继续飘出,石柔伸手朝被黑气包裹着的符伸出手虚空一抓,那符就在半空中化为黑灰散落无踪。
“怎么回事?”柳少爷震惊地瞪大眼。
柳夫人两边张望,一会儿看向石柔等着她回答,一会儿看向趴着的柳老爷想知道他有没有好转。
柳老爷没看到背上黑符烧化的场景,听他们惊叹,也不由看向过份年轻的仙姑。他原本不信石柔做法能有用,还当她是柳少爷请来搪塞他的。
微微动了动肩膀,他眼睛一亮。
“我背上好像不怎么痒了。”
柳老爷背上的恶疮初期白天流脓夜里生疼,能疼得他睡不着觉。
被大师们治了一通后,成了白天痒晚上疼,流脓还是在白天,且散发的恶臭比一开始更刺鼻了。
他自己都闻不下去,身边的下人也换了好几波,也只有他的夫人不离不弃在他身边照顾。
有好几次因为太痒,他曾伸手抓挠不小心抓破了皮。伤处第二天就开始溃烂,不断向四周漫延,还是有位大师用药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