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义站在一人高的栅栏前面,借着月光摸索着院门的方位,他记得以前从山上望下来时,水月观的菜园栅栏没有这么高,许是从高处看的缘故,高低看得没那么准。摸了一会儿,他没摸着门,反倒被栅栏上的刺扎了好几次。
“嘶——”
田义微一皱眉,从栅栏的边缘往回摸,只当一直找不到门是因为找错了方向。
一转身,他耸了耸背,总觉得背上有股莫名的寒意,余光朝着面目清冷的曹尔绅看了一眼,看他是不是等的久了已经在酝酿发脾气。
曹尔绅把玩着挂在腰上的狼牙,目光透过严实的栅栏似乎看到了菜园深处。
田义不敢多看,继续摸着园门,等他从一头摸到另一头仍摸了个空,不由停下来困惑地歪着脑袋。
木栅栏门要是绑得仔细些,的确不太好分辨位置,尤其是在夜里。
田义甩了甩被扎了不知多少口子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认命地摸索木门。
“咔——”
黑暗中不知谁轻咳了一声。
田义不由额头冒汗,就算近来主子对他颇为宽容信重,他也不能这般怠慢让主子在夜风中站这么久。
幸好夏夜并不冷,甚至有些闷,怕不是要下雨,他一边想一边抹了一下额头的汗,越发觉得不对。
这样的天气,谁会冻着,而且刚刚那咳嗽的声音好像也不是从他身后发出的。
他正疑惑呢,目光透过栅栏的空隙不经意地掠过两个红点。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脚步一顿,他朝栅栏内仔细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是他眼花了?
于别的事上,他虽马虎,但事关主子安全,他却马虎不得。
眯了眯眼睛,他仍想再确定一下,那黑漆漆的栅栏中间忽地挤出一对腥红的眼。
“哇!”
田义吓得惊叫一声,却见那对眼睛挤过了栅栏,在其前面还有一张张得老大的满是尖牙的嘴。
“什么东西!”
他拔出佩刀一挡,却挡了个空。那猛兽像是在空中消失了一般,一转身,他就看到似狼似虎的巨兽从曹尔绅头顶冲了下来,冲进他的脑门不见了。曹尔绅眼睛一红,在黑夜中微微发着诡异的红光,冲着田义露出邪笑。
“什么鬼东西,快从庄王身上滚出来!”
田义持刀吼道,额头沁出一层汗,本就不怎么灵活的脑子苦苦思索着救庄王的办法。
他就是一个普通武夫,不懂什么术法,也不知水月观中的人懂不懂。
听消息,水月观的新观主也就是石大小姐会异术,以前在京中他从不曾听闻石柔有这能耐,也不知是不是旁人误传,眼下曹尔绅中了邪,他就近也只能求她。
在那之前,他还得把庄王制住才行。会异术的人不见得身手就好,他也怕观中的道人出手不知轻生伤着曹尔绅。
他持刀朝着庄王砍去,想要把他身上的妖邪逼出来,那妖邪却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并不惧他,轻易就化解了他的攻势。
两人一来一回在菜园边上打的热闹,已经出了院子的石柔却疑惑了。
好好的,两人怎么打起来了,庄王是中邪了吗?
她不知道怎么驱邪!
早知道先前吴为帮钱赖子招魂时,她就跟去看看了,如今他不在观中,她想让他教导都没机会。
也不知黄小仙会不会,他刚刚出去了,不知是去了哪里,石柔一思量,凭着刚刚的脚步声确定黄小仙就是往菜园来了,现在有可能正看着曹尔绅跟他的侍卫打斗。两人会打起来,也许就是他的手段。
小侍卫以为曹尔绅中了邪,石柔却不觉得曹尔绅会被邪异迷惑,黄小仙那么弱,也就迷迷小侍卫。
菜园方向除了两人打斗的声音,没有别的声响。石柔一时停下了脚步,怕自己去了帮不上忙还添乱,又担心其中真有黄小仙的手笔,开始小声唤起了他。
“黄小仙,小仙主,你在哪儿?快收了神通,别闹人了!”
如她猜想的那般,这事还真是黄小仙惹出来的。他最擅长的术法就是迷惑他人,大半夜的两个男人摸到了水月观后门,怎么看都像居心叵测,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怎么跟石柔卖好。
这会儿他已经迷住了一个,正让两人狗咬狗呢,就是听到了石柔叫他的声音。
他没有应。跟在石柔身边这几日,他也算看出来了,石柔本事是有的,就是出手不够狠,像是中了邪的柳老爷、还有意图对她下手的他本仙,她都没有出狠手惩治。
没有对他下重手,他是有些庆幸,甚至想借此钻空子,但她心软这一点,他仍是不喜。
既然她狠不下心来,就让他来,谁让他想跟在她身边一起修行,总得出点力。眼前这两个小贼,今天他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石柔喊了好几声没听到黄小仙回应,外面的打斗声却越发激烈了,不由替曹尔绅捏了一把汗。
曹尔绅面对攻势越发凌厉的田义,似乎并没有反击之力,只一昧躲闪。
他的神色淡漠,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忽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伸腿一个侧勾踢,就把露出破绽的田义踢进了菜园边上的水潭里,又一伸手卡住了身侧想偷袭的黄小仙的脖子。
“咔!”
怎么会这样!黄小仙豆大的眼睛的夜里绿油油亮着,一边挣扎一边紧盯着曹尔绅的眼。
石柔在园内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又听到黄小仙戛然而止的叫声,心下越发不安,不由进了菜园去开园门。
菜园的门就在栅栏正中,用一根木棍栓着,要是外面的人想偷进,隔着几道栅栏用长木棍拔了木栓就行。不过一直以来都不曾有人夜半私闯。
石柔下了门栓,推门的同时听到外面「嘶啦」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开门的声响。
她也顾不上这些,目光在被卡住喉咙的黄小仙还有曹尔绅手臂上的伤一转,猜测曹尔绅在擒拿黄小仙时被抓伤了,吓得不由跪地。
“庄王殿下息怒。”
“这是你们观里养的黄皮子?”
曹尔绅淡淡地问,语气里的寒气让石柔不禁打了个寒颤。
据传庄王的脾气不怎么好,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石柔深怕他重罚黄小仙。
“是道友寄养的。”石柔忐忑地说。
“天转眼就要凉了,本王正好缺个毛围脖……”曹尔绅戏谑道。
“王爷喜欢什么样的皮子,臣女定帮您寻来,寻常的黄皮子又如何衬得上您的身份。”
曹尔绅轻哼一声,把黄小仙甩到地上,转头看向正艰难从水潭中爬上来的田义。
“王爷,你好了?”
田义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兴冲冲地到曹尔绅面前,上下端详曹尔绅的脸。
曹尔绅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实在懒得跟这傻小子说真正被黄皮子迷住的是他。
难道刚刚是庄王中了黄小仙的招?石柔暗想,却也不好随意乱动,目光定在摔在她跟前一动不动的黄小仙身上。
这孩子也是大胆,竟然敢去招惹庄王,京中就是司马家见了庄王都得避让一二。
第七十三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14
“爷,你手上怎么受伤了?”
曹尔绅的衣袖被撕开一道大口子,空气中隐隐还有血腥味,可见是受伤了。田义细细回想,不记得自己曾出招伤着曹尔绅,那这伤是怎么来的。
曹尔绅整了整衣袖,目光凉凉地朝石柔看去最后落在了她跟前的黄小仙身上。
“竟是这黄皮子搞的鬼,看我不打死它!”
田义捡起掉在一边的刀就要朝黄小仙动手,石柔一惊,伸手护着,好声道:“他也是误以为有歹人想入观,这才出手。”
“那有如何!纵然你有天大的理由,伤着王爷就是死罪!”
“罢了。”曹尔绅轻飘飘地拦下他,“先安顿下来再说。”
“可……”田义本不想应,偏一阵山风吹来,浑身湿秀的他不由抖了抖,想到让曹尔绅一直站在山风中也不好,的确是该先修整一番,这才应了一声,“是……”
曹尔绅像是才注意到一直跪着的石柔,淡淡说了一声:“你也起来吧。”
“是,谢王爷。”
石柔应道,心下不敢松懈,起身时略一思索还是捡起摔在地上动不了的黄小仙。
不会是晕了吧?石柔暗想。
黄小仙并没有晕,他只是想静静。
哪怕他的道行不深,也没想过会被一个男人轻松地卡住喉咙,刚刚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会死。
明明在他看来,曹尔绅是两人中比较弱的那一个,当然另一个也不怎么强。
他趁机迷惑了田义,让田义跟曹尔绅动手,怎么最后他反倒被曹尔绅制住了!
最让他无语的是,曹尔绅竟然暗示他伤人。
他哪有!
他是瞅准了机会想偷袭,这不是还没有得手就被曹尔绅给抓住了。
他被摔得头晕还没有力气辩白时,就被曹尔绅塞了罪名,就是现在能开口了,他似乎也不敢。
黄皮子天生狡猾,但也懂得从心,曹尔绅既然能轻易制住他,又是个比石柔心黑的,他自然不敢招惹。
有时候人的心太黑也不好,像石柔这般偶尔会心软的才能相处。
他现在才懂得这个道理,希望还不是太晚。
石柔不知曹尔绅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出现在水月观后山,也怕他在观中受伤的事宣扬出去,带他回院时没有惊动吴有,只叫了萱草帮忙打水侍候。
萱草被石柔推醒,听石柔说庄王来了,让她去烧水,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哪怕穿好衣服去了厨房,人也迷迷糊糊的,脚踩在地上像是踩在云端,直到把火点上才清醒过来。
她当即想回去问问,怕自己这是在做梦,又想着把水烧上再说。等水烧上了,她又没了去问的必要——她看来浑身湿透来取热水的田义,确定了自己没有在做梦。
“观内简陋,让王爷受委屈了。”
屋内,石柔告了罪,也想不出能用来招待客人的东西,只要僵硬在站在原地。
屋内似乎就剩下一包炒豆子,还是赵大娘先前给她的,庄王应不会吃这些粗鄙之物。
“也无其他去处,只能将就。比起屋内简陋,让我受伤才是更大的罪过吧。”
石柔被他清冷的话一噎,抿了抿唇,好声回了一句:“王爷说的是。”
“想不到石家的千金不但当上了观主,还结识了妖邪。”
“机缘凑巧罢了。”石柔僵笑着,不知曹尔绅说这些的意思。
京中皆传曹尔绅喜怒无常,他今日又在观中受伤,要是发起火来,水月观这么几口水都不够他杀的。
石柔私心又不觉得生的好看的曹尔绅会是个喜杀无度的人,瞧瞧他在灯光下娴静淡然的模样,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高门千金都端庄,如果他能少说几句刺人的话就更像了。
曹尔绅显然没有住嘴的意思,在屋内打量了一眼后,又说:“为了这机缘,你还真吃得了苦。”
石柔努力保持微笑。
她初来水月观时是有些不适应,但是懒散上几日,她就发现屋子简陋些没什么,重要的是氛围。哪怕在石府事事都有人替她安排妥贴,却及不上在水月观自在。
她在石府时也没觉得在那儿的日子有多拘束,出来了才发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也有不同的苦处。世界似乎一下子变得宽广,再回头看,石府就成了狭小一隅。
但这苦此刻从曹尔绅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带着一点别的含义。
“世人皆苦,又有几个有庄王这样的福气。”
“你觉得我有福气?”曹尔绅冷声问。
石柔本该用来打圆场的话在舌尖打了转,没能说出来。要说曹尔绅皇室贵胄,深得圣上宠爱,在京中行事张扬,多次被人告到御前却不受责罚,称得上是有福气的。但他母妃早逝,没有外家支撑,虽有继后吕皇后照应,其中苦乐自知。
石柔知他早逝,心下替他惋惜,连他的冷言冷语都放到了一边。
“王爷,小道会看相,观您的面相就是福泽绵长、长命百岁的福相。”
“那你这相面之术可不怎么准。”
石柔一噎,想说曹尔绅莫不是传说中的杠精,为了跟人抬杠连自己都咒。
“罢了,就当像你吉言。”曹尔绅说着就从袖中掏了一个荷包出来扔到石柔怀里,“这是卦金。”
“多谢王爷。”
石柔接了荷包,面上有些讪讪的,手指却下意识地一摸,摸出这荷包里装的并不是铜钱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粒粒的硬物。当着曹尔绅的面,她也不好打开来看,小心地怀里一放。
她忽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的荷包,她这样算不算私相授受?
这样一想,放进怀里的荷包顿时烫了起来,把她的心口都烫热了。
“水月观也就这个院子像样,平时是你住的吧?今晚我若留宿,岂不是要占用你的床?”
还真是!石柔把曹尔绅请进来时不及细想,着急想确定曹尔绅伤的重不重,也怕他的伤口沾上黄小仙的邪气,都顾不在避嫌。
曹尔绅伤的倒是不重,手臂上只有一道口子,看着挺长,伤口却不深,田义帮他上药时,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若不是帮曹尔绅上好了药,田义也不会离开去换衣服。
外面天色已晚,这个时间还得赶到县里找地方住宿,的确是不便。但要留人睡在她简陋的房间里,石柔又觉得辱没了他。
“小道的床榻实在是杂乱了些。”
“你一个女子都不在意,本王又岂会嫌弃。本王连荒郊野外都住过,你的床铺总不会比野外更差。”
见他连尊称都出来了,石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可让他这么睡到她的床上,她心里过不去。偏她连床新被褥都没有,都没法帮着换。
她住到水月观时,的确是买了新的被褥,但几个月下来,新的也成旧的。
时下的东西旧的又快,颜色鲜亮的料子用不了几次就灰蒙蒙的,石柔买的还不是鲜亮的布料,现在看着更晦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