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管?本来就是他们的孩子,也不是他们求着别人养的。这些事说出来能让人气死,观主不问俗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几时不问俗事了?她还想跟人八一八四周村民做过的奇葩事。
石柔抿了抿唇,叹道:“照阿嫂这样说,我都不知要怎么安置那孩子。”
“观主放心,我帮你去打听。我们村有个货郞,他的消息最是灵通了。”
“可是郭二郎?”
“正是他。观主跟他买过东西?”
“在他那儿买过针线,也让他带过盐糖。听说他做生意最是实诚,从他那里买东西放心。”
“这倒没错。二郎在我们村里也是数得上的老实,要不是家里兄弟多田地又不够,也不会做这营生。风里来雨里去的,赚个辛苦钱,拖到现在连个媳妇也没有娶上。”
“他还没成亲呢?”石柔惊呼,好像她真的在意似的。
“乡下汉子成亲哪有那么容易,他没房没地,村子又偏,没几家姑娘看得上他。他上头还有一个阿兄没成亲,不知几时能轮到他呢。”
“白石村的日子既然这么难,阿嫂当初怎么会嫁过去?”
“我娘家更偏,那才是真正的深山。”
张婶子娘家是山里的猎户,独门独户,一座山头就他们家一户人家。
她爹一直想搬到山下,又怕没有田地没处立足,后来趁着大启新立重新分地,他们趁机搬到了白石村,又跟村里本来的住户结了亲才站稳了脚跟。
“山里的日子很艰难吧?”
“是呀。”
张婶子絮絮叨叨地跟石柔说起了小时候山中日子的艰难,差点都忘了她过来是来上香的,两个孩子都无聊地去后院看了几趟小宝宝,她还跟石柔在说话。
石柔要是肯拿出耐心,绝对是个好的聆听者,能陪着人聊到对方痛快为止。
以前她在京城时,各家小姐都说她性子好聊得来。到了水月观,她一向惫懒,不与人多交流,倒让不少人误以为她目下无尘不好接近。
她听说了也不在意,今日会有闲心出来,也是为着后院的婴儿太吵,想快些找到她的来历把她送回去。
张婶子聊到嘴巴都起皮,才想起正事来,连忙去谢了神,又向石柔请了一张平安符。
“有了这个我就安心多了。”她收好符感叹道。
石柔笑笑,没有多说;她还是不好意思夸赞自己画的符有多有效。
张婶子也不在意,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跟石柔告别。
第七十七章
采得百花成蜜后3
两个孩子刚出了观,大儿子就磨磨蹭蹭的,还朝二女儿挤了挤眼。张婶子回头催他们快点,正好看到两人的眼眉官司,一时皱起了眉。
“你们两个,瞎闹什么呢?”
“不是,是大娘……”
张大娘跺了跺脚,小跑到张婶子身边。
“阿娘,你记得货郎家边上的许家大嫂吗?她是不是正好这几天生?”
“大约是。”
张婶子为了照顾摔伤的张猎户也有日子没跟村里的媳妇聊天了,不清楚许大嫂生了没有,算算日子差不多是在这几天。
“我听说是生了,好像没能活。”
张婶子眼皮一跳,说:“没活就没活,小姑娘家家的少打听这些事。”
白石村穷,养不住孩子,村里没少出孩子夭折的事,也有孩子生出来就被抛弃的。
这些被抛弃的孩子都是女婴。
张婶子不想让女儿这么小就知道这些事,不想跟她聊。
若是许家真生了个女儿不要了,大约也是扔到白石村后山的一个石洞里,至少孩子扔到那里不会被野兽分食,算是对这个苦命的孩子最后的仁慈。
“水月观那个孩子会不会就是许家的?”张大娘迟疑地问。
“什么?”张婶子一愣,马上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就是许家真不要孩子,也不扔这么远。”
“可包着那孩子的旧衣衫我瞧着像是许家的,上面有块补丁颜色很特别,我在许大嫂身上瞧见过。”
“真的?”
张婶子也没有见过那孩子,不知道那旧衣长什么样,倒是记得女儿曾提过许大嫂下地时穿的旧衣有块颜色突出的补丁。要真是同一件衣服,她还真有可能认出来。
“回去后别瞎嚷嚷,我先去打听打听。”
“我知道,我本就不爱说嘴。”张大娘说这话时听到她哥正在偷笑,朝他斜了一眼。
张婶子默默叹气,假作不知,急着早些回村。
他们说话的地方离水月观还不算远,要是石柔留心是能听到的,偏她被后院孩子的哭声烦怕了,暂时把耳朵封了起来不想听到多的声响。
张婶子等人快到村子时,天空又开始飘起雨丝。穿过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三人赶忙回到了山脚下的自家木屋。
张猎户家的位置挺不错,靠着山脚想要进山方便;
后院是一处悬崖,不必防着野兽夜里偷袭,唯一麻烦的就是用水不便。
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住处,要不是离水潭远,他家的屋子也占不了那么大一块地方。
张家屋子多,院子也大,房间是张猎户他爹起的,原是想留给兄弟三人住,谁知后来三兄弟就留下张猎户一个独苗。
好在张婶子肚子争气,嫁过来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一个福薄没留住的,不知是男是女。
三人一回屋就看到两个小的带着玩伴正围在前院的枣树下数枣子,有的数来数去最多就数到九,有的不知怎么数的已经数到一千了。
看到他们回来的,二郎飞快地进屋跟他爹说了一声,小女儿摇摇摆摆地跑过来抱住了张婶子的腿,不知道的还当她受了多少委屈。
“都下雨了,你们怎么还在外面瞎跑?”张婶子跟院中几个孩子说。
他们也不好说是惦记着枣子,期期艾艾地说了几句,就疯跑着走了。
张婶子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却没有开口留人,倒不是她小气,要是她是个小气的,这些小子也不敢往她这儿来了,实在是树上刚熟的枣子都让她昨晚摘了送水月观了,如今没剩下几个能吃的。
后院的梨也是如此,不过村里的小子倒不会闯到后院去数梨,不然这梨早留不住了。
说起来后院的梨树还是她刚订亲时种下的,树是她在山上找到、张猎户亲自去挖的。
她最爱吃梨,不过如今每年结的梨子她能吃到的不多,都让家里几个孩子吃完了。
现在还没到梨子大熟的时候,最先成熟的一批家里几个小的每人分了一个,剩下的都让她摘了送水月观了。
既拿不出别的厚礼供神,也只能挑些家里有的,才不算慢待了救了张猎户一命的神灵。
喝过热水,张婶子在炉上煮上米汤让家人看着火,就风风火火地又出了门。
“怎么又出去?”
张猎户不解,怕她是想趁着还有天光往山上去寻什么吃食。
外面还下着小雨呢,淋病了就不好了,就算他伤了腿,家里也不差这一两口吃的。
“家里的线没了,我去郭家看看。”
“那你去吧。”
村子里一向平静,出不了什么事,不然也不会让一群小崽子在外面乱跑。
这也是得亏当初还靠卖石头为生时,村子四周起了石墙,能防着猛兽和人祸。
也是因为四周有石墙,村子里的宅基地有限,一开始规划又没弄好,有人占了一块地方起房子,相邻的人家也有样学样,中间剩下来相隔的空位就不够建房了,一间间屋院看着挺零乱。就是有些屋子因为屋主不在荒废了,也没有人想过把屋子推了。
过了这么些年,外围的围墙有几处坏了,比如张家边上原就有石墙,现在已经倒了大半,猛兽还是能闯进来。不过许是村子里猎户多,煞气重,还真没有猛兽不长眼往村子里闯。
张婶子说要买线其实就是个借口,她其实是想去问许家的事。
许家有三兄弟,如今只有老大成了亲,老二老三都快二十了,亲事还没有着落,说不定要等着官府给他配个女子。
世间到底是光棍多,官府就是想配,姑娘不够也没法子。
到年纪没嫁出去的姑娘也会挑捡,少有人愿意嫁到深山小村的,加上许家有个厉害的娘,肯嫁过来的就更少了。
许大郎的媳妇家里也穷,小时候在山里砍柴时,得过许大郎帮忙,自小结下了缘分。
她父母也不是贪图彩礼的,哪怕知道许家日子不好过,最终拧不过女儿自己愿意,同意了这门亲事。
开始她娘家人过来探亲还能挺直腰板,在许大嫂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后,娘家跟许老娘也客套起来,还劝许大嫂在家勤快些。
许大嫂本就是个勤快人,许家的田地又没有她娘家多,哪怕婆婆刻薄把她当驴使,她也没觉得多累。
就是吃的没有娘家好。这么些年她也习惯了,现在也不挑。谁家都是过这样的苦日子,只要男人对她好就行。
尤其是男人护着她偷偷给她藏吃食的事,她每每想来都是甜,心下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不能给男人生个儿子。
郭家就在许家边上,郭母又是个话多的,不管谁进她家找她二儿子买东西,她都能拉着聊上半天。
张婶子一心想着打听消息,一进了郭家的门看到郭阿婆,她一时却有了提脚就走的冲动,实在是郭阿婆太能聊。
家里还有事呢,她可不想在外面多聊天耽误功夫,再一想饭食也煮上了,也没有什么大事,聊聊就聊聊吧。
“张家的,你怎么来了?”郭阿婆看到张婶子进院主动招呼了一声。
“来找你家二郎买些深色的线。”
“你托村里的孩子带句话就是,哪里用亲自来。”郭阿婆一边说一边朝着院里最小的一间屋子里喊,“二郎,拿些深色的线来,你张家婶子要。”
“喛。”郭二郎在屋里应道。
他那屋子虽小,但只住他一人,不像其他几个没成亲的兄弟要挤在一张床上。
也为了让他的货物有摆放的地方,家里才给了他那么一间屋。
屋里没有窗户,哪怕开着门也黑乎乎的,好在东西摆在什么位置他都有数,很快就找到深色的线给张婶子拿过去。
张婶子拿了大概挑了一些,问了要几升粟米,等会儿好让家里孩子送过来,转头又跟郭阿婆聊了起来。
两人正聊到张婶子男人受伤离奇得救的事,哪怕郭阿婆已经从别处听说过了,再听张婶子亲口说一次还是觉得神奇。
郭二郎插不上嘴,拿着张婶子挑剩下的线回了屋,放好东西后就搬了凳子坐到门侧,听两人闲聊。
他就喜欢听个热闹,挑着重担四处走再辛苦也比整天在冷清的地方呆着有意思。
第七十八章
采得百花成蜜后4
“水月观的符真这么灵?”
“新来的观主可厉害了,虽说看着年纪轻,但就是……就是厉害。”
“那我改天也去求一求,保佑我家大郎早点生个儿子。”
听郭阿婆提到这个,张婶子才记起自己的来意。轻咳了一声,她朝边上努了努嘴。
“许家的生了吗?这次是男是女呀?”
“前天夜里我听到孩子哭来着,好像大人也哭了,估计又是个丫头片子。这两天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别是送山上了吧。”
郭阿婆说到这个脸上也没有多的神色,好像许家再生一个女儿出来被扔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不能吧?”
张婶子假作不信,却也知道村里人在生下两个女儿后,还真有可能把第三个女儿给扔了。
“怎么不能,那老婆子本就是个狠心的,第二个她就不想养想扔了来着,还是她儿子苦求才留下来的。”
“如今的日子也不算难过,山上刨刨总能找到吃食,孩子又是见风长的,不至于扔了。”
“可不就是。”
郭阿婆搭了一句,全然不提她家几个小子找不到媳妇的艰难。
两人又聊了几句,张婶子才拿着线匆匆走了。算日子,许家那孩子没的那日正好日水月观捡到弃婴之时。
说不定那孩子还真是许家的,可是许家怎么会跑那么老远扔孩子。
张婶子想不通,还想再跟许家人探探消息,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村道上没什么人,想要打听也得改日。
一入夜,白石村便像沉入了黑暗中,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
别看村子里穷,但靠着石矿,白石村有着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的白色石路,就是镇上的路都没有白石村平整。
石路是用卖剩下的碎石块铺成的,看着一块大一块小,形状也不统一,拼成的路却不坏,至少下雨天出门不会踩一脚水。
石块间的缝隙偶有野草钻出,走的人多了,野草很快会被踩进泥里,也有活下来把根深深扎进石缝的。
村里有勤快的老人,看到有石块碎了,还会特意去寻形状相近的补上。
有时看着这条完整的路,就不觉得自己身处在穷乡僻壤而是在别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可这里终究不是什么桃源,住着的都是寻常人,有自己寻常的悲喜。
“你说三丫还活着吗?”
许大嫂伸手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小声问,话音落在寂静的夜里,像是很快就沉了底,泛不起一点涟漪。
许大郎睡得正香,隔了好久才听清枕边人如同臆语的声音说的是什么,他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她,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就当她死了。”
许大嫂目光一顿,掖了掖被子,
想要隔绝随着秋雨而来往人骨头缝里钻的寒气。
要是再生个女儿就扔了,是她在临盆前就跟许家人达成的共识。
婆婆时不时挂在嘴上的责怪、男人的叹息和她的沉默,无声地定下了这个结果。
她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样的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听说,以前她还跟同村的妇人聊起过呢。大家说到这事,也顶多说一句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