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两人显然不是什么精怪,在他们出现之前,石柔就听到了他们的呼吸声,还有他们小声说话的声音。
她没有声张,怕他们只是夜里路过的人,也怕自己听力这般好的事比草丛里躲着人一事还吓人。
但两人出现的诡异,似乎藏着许多事,而这间过份安静的庵堂也不太寻常。
“我帮你们把东西拎进去吧。”少年吴有静静地出现在她们身后,又吓了萱草一跳。
“啊哟——”萱草拍了拍胸口,气得直跺脚,“你走路怎么没声呢!”
“我又不是那什么,走路怎么可能没声。”吴有嘲讽道,大约是车夫离开了,他说话也放肆了些,目光却朝院中四下扫了一眼。
感觉他神色有异,石柔淡淡问道:“刚刚车夫说是在院中看到了黑影,你们寺里常有这样的黑影吗?”
“没,才没有呢!”吴有身子一僵,声音都有点打颤。
“小姐——”萱草拉住石柔的胳膊,比吴有吓得还厉害。
“既然到了,我想上柱香。”石柔忽然跟吴有说,半点不受两人情绪干扰。
“大半夜的,上什么香。”吴有没好气地说,目光看向寺院中间庙堂的方向,脚步不由地朝后一退。
“白天上香也不迟,晚上就不要进去了。除了神殿,其他地方你们夜里也少去,出什么事你们叫破喉咙也没不会有人来帮忙。”
“你也不来相救?你不是庵里负责杂务的小役?这些事本该由你处理呀。”萱草挑剔道。
“小役怎么了!小役晚上也要睡觉的。”吴有梗着脖子说道,忽地目光一跳垂下头不再看神殿,着急地拎起她们的行李,“我们快走吧。”
“这么些东西总得有个人留在这儿看着吧。要不你留下来,我和萱草,就是这位姐姐帮你搬。”石柔不慌不乱地说。
“不不不,我不留,我力气大,我来搬。”吴有慌乱说道,拎着东西就跑,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
“喂,你……”萱草在后面喊他,却没喊动,她哼了一声,抓着石柔胳膊的手更用力了,“小姐,他怎么怪怪的,是不是这庙里……”
“嘘……大半夜的,不许说破。”
“啊?”萱草表情一僵,连脖子都不敢乱转,“真的有吗?”
石柔看向她,片刻后忽地一笑。
“有什么有,我吓你呢。以后就要住在这儿了,你总这么胆小可不行。”
“小姐!”萱草无奈控诉,总算是松开了石柔的手认命地把所有包裹串到手臂上,“我们快走吧,到屋子里去。屋子里总该有灯了。”
“也是……”
石柔笑着拎起几个萱草拿不下的行李,在萱草想接过前领先一步在前面带路。
萱草虚伸着手,紧跟在石柔后面,“小姐,我来拿吧。”
“不必了,也不重。”
萱草记得石柔拿的包裹里有几个还挺沉,但看石柔像是感觉不到沉在前面走得飞快,心下便当石柔也跟她一样害怕,倒没想过是石柔的力气比以前大了。
照吴有离开的方向,石柔拎着东西大步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处院落。
院子并不大,胜在还算干净,照寺里的规模看,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住所了。
院中吴有已经点起了油灯,萱草一看有光亮心下大安,等入了屋里却不由皱眉。
“怎么这么旧。”
屋里的墙壁好几处都开裂了,家具也都是原木色的,不如石府的鲜亮。
屋子不大,进屋后正对着放着的是一副神明绣像,前面摆着案几,上面供着水果点心;
右侧是卧室,左侧靠墙放着一张榻床。榻床上放着蒲团,两边是几排书架。
萱草有些挑剔地在书架上摸了一把,故意在吴有面前摊开手,让他看那一手的灰。
“你们白天也没有好好打扫。”
吴有暗暗皱眉,旋即翻了个白眼说:“以后谁住谁扫,你们来寺里也不是来享福的,凭什么事事都让我做。”
“我家夫人捐的那些香油难道都白给了?”
“什么香油钱……”吴有反问,动了动唇,说:“就是交了香油钱也得干活!”
“你……”
萱草还想跟他争论,石柔却抢过她的话,说:“麻烦去端些水来,总得收拾一下才能住人。”
“明明是干净的。”吴有嘟囔了一句,脚步一转认命地准备去帮忙端水,再一看外面的黑夜,他就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萱草,“你们应该要用不少水,再来个人跟我一块儿去。”
第二十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4
萱草显然是不能让石柔去端水的,但吴有刚刚的停顿也让她跟着迟疑起来。
“你至少弄盏灯笼来,这黑咕隆咚的,要是摔一跤可怎么好。”
“真麻烦……”
吴有抱怨了一句,飞快地跑出了院子,听动静就是去了不远处的房间拿东西。石柔猜测他和老道就住在那个房间里,这可不像是尼庵的行事。
萱草本来还想挑剔,看吴有跑得气喘吁吁的,心下一沉就想到了别处。
“你们这寺里真能住人?”她声音颤悠悠地问。
“怎么不能住。”吴有色厉内荏地说。
但两人目光交汇时,显然都藏着不安。吴有扯了一下嘴角,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
“其实也不用怕,夜里有什么动静把被子一蒙就成。我看你们还带了厚实衣服,用这些罩着脸说不定睡得更香。”
萱草显然不这么认为,她抿着唇有些惶然地看向石柔。想不到庙里也会有这种东西,这得多吓人,她们还要住吗!石柔却是淡淡一笑,像是还没领会其中的可怕。
“走,去打水吧。”吴有一招手,显然不准备继续说这事。
萱草点头,怕归怕,活还是要干的,有个人跟着一块儿走,她胆子也大些。只是要跟着吴有出房门时,她不由看向石柔。
“小姐,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她好声说,生怕等会儿回来石柔不见了。
石柔摇了摇头,说:“我乏了,就不去了。”
“你还是去吧,一个人在这儿会害怕。”吴有闷声道。
“我胆子挺大的。”石柔淡笑道。
“好话劝不转该死的鬼。”吴有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萱草还以为他在跟她说话,又因为声音太小没听清,不由问了一声。
“没什么,我们走吧。”
“好。”萱草又看了石柔,确定石柔不走,又看屋里还有神像在,便跟上吴有离开了。
石柔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不由笑了一声,她倒是听到吴有刚刚说的话了,心下却没多少惧意。
这很不寻常,她记得自己以前胆子也没这么大,怎么心态这么稳了,莫不是体验过死亡心境会变得不同?
迈出房间的门槛,她站在院中,吹着山间有些凛冽的夜风。忽地,她抬起手在虚空中挥了挥。
有什么阴冷的东西从指尖穿过消失无踪,石柔面色不变,只当是夜间的风,但她又挥了几下手,却不再有同样的感觉。
这间寺庙好奇怪,石柔暗想。
不远处,送完车夫回来的老道看到石柔伸着手像是跟虚空中的什么东西交流,一时也愣住了。他摒住呼吸一时不敢动弹,脑中回想着半个月前的事。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他真想回去甩自己一巴掌,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竟然捡白骨回来吓人。
当然,要是真能倒退,他想多倒退一个月,在那晚赌桌上最后那把摇骰子猜大小时猜小,这样他就能翻本,也就不必被赌坊的人追债。
他捡白骨回来,就是为了吓赌坊的人。
赌坊的混混胆子可没那么小,在庙里见几根骨头就跑了,他还进行了其他布置,像扔一些动物尸体、放些木头刻的或者纸剪的小人,甚至和吴有一起布置了一些机关。
当时那几个来讨债的混混还真被吓走了,他以为是自己的办法好,颇有些沾沾自喜,但过了几天后,他发现寺里不太对劲。
他和吴有一直睡在同一个房间,两人的榻床相对而放,以前都睡得很安稳。
但最近两人每次睡醒总会有一个半边身子挂在床下,头和脚的方向也会跟睡下时不同。
他起前以为是吴有偷偷吓他,有天故意躺着不睡,然后就看到睡得好好的吴有半夜动了起来。
当时他心下想,可算是抓到吴有吓他的过程的,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吴有的身体是在动,但又没动,他的手脚都平稳放着,整个人却在床上掉了方向。
先前脑袋是冲外的,现在换成脚冲外,有一条腿还诡异地微微半抬着,像是被什么拉着。
他没看出吴有的腿有半点使劲的迹象,尤其是看到吴有半抬着腿像是被什么从床上拉下去之后。
「咯噔」一声重响,吴有半边身子砸到了地上,他的心也跟着被砸了一下。
原来他这些日子早上起来半边身子在地上是因为有人在拉他,他怎么就惹上了这个!
估计是被砸疼了,吴有哼了一声,像是要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的腿也随之被放了下来,似乎那东西只对熟睡的人下手。
他也不敢去确定吴有的状况如何,就这么抱着被子直到天亮。
等天光一照进房间,他才敢去把吴有摇醒,跟他说晚上的事。吴有当时并不信,等发现夜里在前院没法点亮油灯后,就不得不信了。
两人想来想去,这事得怪为了吓人捡来的那些骨头。那些骨头他们也分不清是兽骨还是人骨,用过后就被他们挖了坑埋后山了。
挖坑埋骨的事,他们做了好几次,因为常会在寺里的角落发现遗落的白骨。
一些骨头长的都像,两人开始都没在意,后来才发现新发现的遗落的白骨似乎跟他们先前埋的是一样的。
他们这才知道怕了,后来再发现白骨就绕远路扔进了深山里,后来倒没有在寺里找到「新的骨头」。
但眼角余光偶尔会瞄到一堆白色的东西,再细看却什么也没有,似乎那白骨回来了,还知道躲着他们。
他们一开始也没有说破,免得被对方笑话胆小,后来夜里开始出事,把所有事聊了一遍才惊觉不妥。
因着这事,如今一入夜他们都不敢在寺里呆,宁可在山脚下应付着过。
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这里是他们的水月庵,他们得护住不让旁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占了去。
第二十一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5
“还不如道长怎么称呼?”
忽然的问话打断了吴为的回想,他心下一跳,望向看似纤弱的石柔站在院中,屋里昏暗的油灯透着微微光亮,无法振动外面的黑夜。
她的影子随着晃动的灯光扭曲着,像是随时会从中跳出一个什么怪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就看到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吴为。”他小声应道,说完才发现他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轻咳一声,吴为的目光不自然地看向别处,问:“吴有那小子呢?”
“跟我的婢女萱草去端水了。小女姓石,是家中长女,之后这段日子怕是要在庙中暂住。”
“你愿意住下就行。”只要住得下去。
吴为在心里加了一句,打起精神挺着腰说:“但香油钱归香油钱,住宿费归住宿费,两者可不能归为一处算。”
若不是看在她带了不少行囊,他才不会收留她。赌坊的债迟早要还,他总不能为了躲债不去县里一直在寺里窝着。
他还想再弄一笔钱去请个靠谱的大师悄悄来寺里收鬼,总不能任水月庵就此荒废。
想着石柔一介女流又只带了一个看着没什么用的婢女,当在这儿撑不了一夜,等他收了钱,再告诉她这儿是水月庵,不是她想去的水云庵。
水月庵水云庵只差一个字,外地人刚来是会弄错,尤其是前任主持在的时候,吴为刚一听车夫说的就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也不是那恶的,只图些钱财也就罢了,至于她留在庙里遇到的其他麻烦,他想管也管不了。
总归只住一夜,总归死不了,他和吴有受那东西侵扰都也有些日子了不也还活着。
他认定石柔知道了庙中怪异自会离开,但想到看石柔刚刚的诡异的行径,又有点不确定。
再一看,眼前这位千金小姐似乎与寻常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就是脸上多道疤也不算什么。也许是他在寺里呆久了,看什么都透着诡异,才会误以为她非同一般。
吴为稳了稳心神,想着刚刚车夫的作派和萱草的表现,石柔应是普通的大家千金没错,养在深闺的小姐只会些没用的琴棋书画,哪里能懂其他,也许石柔胆子大并不信玄异之事才会看着与旁人不同。
等在这儿住上一晚,她就知道怕了!吴为心下有些不平,不知是气石柔比他胆子还大还是气石柔长在富贵人家不用受世间种种的苦。
“道长,你回来了。”
吴有一手拎着一捅水一手拿着油灯,看到吴为站在院前,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吴为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把水桶放下,又跟石柔说:“夜深了,男女有别,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不用他再给吴有什么暗示,吴有放下水桶就走,半点不带犹豫,吴为也紧跟在他后面,就连萱草叫他他也没应。
“等等,晚饭呢?寺里就没有其他师太了吗?”
萱草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回头委屈地看向石柔。
“你手上端的热水应也是厨房里来的,既然都知道地方了,我们自己做吧,以后住在寺里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倒是委屈你了。”石柔温和说道。
“小姐说的哪里话,小的皮糙肉厚的,哪有受什么委屈,就是怕小姐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