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喝酒喝的,就连一双凤眸都含着潋滟水色,他垂眼看着她,动也不动。
少女无知,只顾着瞧他的脸,俏丽白皙的脸微微歪过,杏子眼直直看过来,她唇上画着红口脂,眉心落了花钿,眉长且细,却显得温柔,头上凤冠在烛火映照下闪着亮,她穿一身红,夏蒹并不是那种美艳绝伦,让人瞧了她都能忘了她身上的衣裳,只能瞧见她的脸,她面容俏丽,衣裳穿在她身上,便觉得哪哪都合适。
但裴观烛看不出这么多。
他蹲下来,抬头看着她,只觉得他的夏蒹哪哪都漂亮,是天底下最漂亮的。
“凤冠,”他看着她,“我给夏蒹摘掉吧?”
“嗯。”
夏蒹笑笑,裴观烛喝完酒,果然思绪都慢半拍,要是换了以前,怕是刚掀了盖头便让她摘凤冠,他心太细致,如今瞧了她好半晌才想起来这事儿。
夏蒹熟门熟路的坐到裴观烛屋里新的妆台前。
镜子照人很清楚,并非模糊的铜镜,夏蒹对镜自照,看着自己的模样,又瞧身后裴观烛,他面上泛着红,喜服下锁骨显而易见,手时而伸过来,苍白的手骨节分明,每次瞧见,夏蒹的眼睛便控制不住追着他的手过去。
凤冠被一点点摘下来。
直到夏蒹头上空无一物,没了一点压脖子的重量,少年手执玉梳,自上往下,给她梳发。
“裴观烛,”夏蒹看着镜中他垂眼的模样,“你知道你自己错了吗?”
落在她发上的玉梳一顿,片晌,才继续往下。
“嗯。”
“其实你不知道,对吧?”
“我知道,”他说,“我……偷拿了夏蒹的玉坠。”
话落,裴观烛看向镜子里,手一动也不动了。
夏蒹看着他泛红,却没精气神的脸,片晌,微微笑起来,“不是,裴观烛,你还是不知道你自己错了。”
“我错了……”裴观烛在镜子里和她对视,玉梳被一下放到桌上,裴观烛站在她身后,紧紧皱起眉,“我错在哪里?”
“你看,你就是不知道。”
“我本身就没有错,”他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
“都是为了永远和我在一起,是吗?”
夏蒹转过身,叹了口气,手揽着长发,绕过他坐到床榻上,“晚明,这话你之前也说过相同的,你做的事是为了爱而坐,这是你说的,对吧?”
“是,”裴观烛胸腔一下又一下剧烈起伏着,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没有错,我本身就没错!”
“为何夏蒹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坐在这里这样看着我?”他站着,眼眶渐渐泛起红,“我所做的一切,在夏蒹看来就这么可笑是吗?”
“不是可笑,”裴观烛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思维总是能拐进一个奇怪的角度,明明现在再说问题,但他就是可以将她的眼神或话语误会,夏蒹没被他绕进去,“你一点都不可笑,如果你可笑,那么和你相爱的我又算何物?你做错的,是你一意孤行,不跟我商量,你懂吗?”
“你让我怎么和你商量!”他像是快被气死了,“我要如何与夏蒹商量!你从来!你从来也不表达你爱我!我每次问你!每次问你!你都含糊不清!支支吾吾!你要我如何商量!?你有够可恨的!”
“谁可恨!”他生气,夏蒹喊得声音比他还大,“你不要总用这样的话说我!你自己这样生气你不觉得可笑吗?!我难道说过你一次可恨吗?!你如果说我可恨那我觉得你更可恨!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你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你明明可以商量!裴观烛你不要给你自己找借口!你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是你不信任我!你的一意孤行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你懂吗?!”
夏蒹被气得,看着他如今的模样,眼泪哗哗往下掉,“你当我不害怕吗?我从今日梳妆打扮时手就在发颤!裴观烛!是你的一意孤行造成了我的担心害怕!你以为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是咱们两个人的!”
“夏蒹怕死我又不怕!”这话不知是哪里戳了他肺管子,“你护着我的命就是为了你自己!”
“你放你妈的屁!”夏蒹气死了,从床榻上站起身扯着他衣服就将他拉到床榻上来,夏蒹坐下来,他不坐,眼睛看着一侧,胸口剧烈起伏,“我为了我自己?!那你失眠就失眠好了!不吃饭就不吃饭好了!反正吃饭少吃一顿又死不了!反正不穿衣服顶多发个热又不会死!我不如直接把你用铁索关起来!让你哪哪都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那我才是只为了我自己!裴观烛,你知道你现在在说多伤人的话吗?你知道你在对一个一直关心你的人说多伤人心的话吗?”
裴观烛侧着头,一言不发,直到听见关心两个字,他轻呵一声转过头。
“关心?这世间,谁会关心我?”眼泪从他眼眶里流下来,裴观烛睁大眼睛看她,“谁会理我的死活?”
没人说话。
夏蒹盯着他,好半晌,才笑了。
她看着他,一双柔柔杏子眼,弯起来,泪从她眼里掉下来。
多可笑啊。
但这可笑,不是可笑她自己。
她可笑裴观烛这条命,可笑这个该死的老天爷,可笑怎么有人到临死了,都不相信自己被别人关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