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排了好几排书架,每一排都高至房梁,塞得满满当当。
沈映月走到第一个书架前,抬起头,开始浏览书目。
这里的书与方才门廊旁边的书,很不一样。
外面放着的,都是大众爱看的,不过是图个热闹。
但这些书架之上,却又不少偏门的古籍、文人雅士的自传、见解独到的治世要闻等等……明显格调更高。
沈映月一看,便挪不动步子了。
莫寒无声笑笑,转过身。
两人背对着背,各自看起了面前的书架。
沈映月自问读书不少,穿越到这个朝代后,她几乎读遍了莫寒的藏书。
除此以外,她还自己找了不少书来读,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书肆里的藏书,有许多她都没有听过。
沈映月看着这些书,心头有几分雀跃,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沈映月一边向前走,一边浏览书目。
突然,有本书让她眼前一亮!
沈映月伸手取书,但却猝不及防地触到了旁边修长的手指——沈映月微微一顿,抬头看去,原来莫寒早她一刻,将这书本拿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莫寒敛了敛神,将书本递给沈映月,道:“夫人请。”
沈映月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莫寒笑了笑,道:“这本书,我是为夫人挑的。”
沈映月微怔。
莫寒道:“这是徐衍先生的《大旻志异》,记录了大旻各地的要事、奇事……之前,我见夫人在看将军的手札,便想着,也许夫人会喜欢这一类的书。”
沈映月笑了下,道:“徐衍先生的书,我之前也读过不少……将军的书房之中,有七八册。徐衍先生喜欢游历,他讲到的要闻,不但包含当地的风土人情,还包含了历史、民族过往等,每每看过,都发人深思。”
在前世,沈映月只要有时间,便会四处走走,到了大旻之后,虽然比不上前世忙碌,但却很少有机会能出远门了。
她在京城之时,唯一的乐趣,便是待在莫寒的书房看书。
莫寒笑道:“看看?”
沈映月伸手接过书本,兴致勃勃地翻了起来。
这一翻,恰好翻到了南疆宛城的相关记事,沈映月愣了下,道:“居然连宛城的记事都有?”
“听说西夷占领宛城,第一件事,便是烧毁了大旻的书籍、禁止使用大旻的文字……他们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消除百姓对于故土、民族的记忆……但徐衍先生此举,却恰好佐证了他们的罪行。”
莫寒道:“这便是徐先生的特别之处。”
顿了顿,他又道:“宛城被西夷霸占的那些年,戒备森严,就连大旻的探子都进不去,徐先生居然隐姓埋名,在那里待了两年。”
“两年?”沈映月有些诧异,她低头翻阅的这本《大旻志异》,上面确实记录了不少徐衍先生在宛城的日子。
沈映月抬眸看向莫寒,问道:“孟师父如何得知?”
莫寒笑了下,道:“我有幸见过徐先生一面。”
“当真!?”
沈映月语气微扬,一双凤眼,竟然瞪得有些圆。
莫寒还未见过沈映月对什么事如此上心,不免问道:“怎么了?”
沈映月笑起来:“我曾在将军的书房里,读到了不少徐先生的书,他行文大气,朴实无华,只言片语便能带人领略山川秀美,锦绣文明,实在叫人佩服。若有一日,我也能见到他,那就好了。”
莫寒微微讶异了一瞬,笑道:“会有机会的。”
沈映月报以一笑。
她将这本《大旻志异》好好捧着,看起来十分爱惜。
两人结了账,正要离开书肆,却忽然见到一个小女孩,自内院奔了出来。
“爹爹,爹爹!”
小女孩奶声奶气,掌柜的一回头,见到自己女儿,顿时笑弯了眼:“欢儿,你怎么出来了?”
那名叫欢儿的小女孩,咯咯咯笑起来:“娘做了青梅糖,可好吃啦!”
话音未落,又一妇人,一手撩了帘子,一手端着托盘,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夫君,尝尝今年的青梅糖,又酸又甜,可人极了。”
那妇人气质温柔,眉目优雅,小腹微微隆起——应该快到临盆之期了。
掌柜的快步过去,接了她手中托盘,道:“夫人!都说了让你歇着,怎么就不听呢?万一累着了可怎么好!”
那妇人掩唇笑笑,道:“多走动走动也好……”
沈映月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
这般其乐融融的场景,在她的记忆中是如此陌生。
但发现在眼前时,却又叫人觉得温暖。
欢儿见店里还有客人,她眨了眨眼,便端了一盘青梅糖,呈到了沈映月和莫寒面前。
欢儿扬起笑脸:“哥哥,姐姐,吃糖呀!”
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黑色的宝石,真挚纯洁。
莫寒见到孩子,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这假脸上的刀疤,总是容易吓着别人。
沈映月不忍拒绝,便伸出手来,拿了两颗青梅糖,笑道:“多谢。”
欢儿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沈映月递了一颗青梅糖给莫寒:“孟师父尝尝?”
莫寒默默看了沈映月一眼,伸手拿起她掌心的青梅糖,徐徐放入口中。
“嗯,甜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大雨
“哥哥, 姐姐,有空再来呀!”
书肆掌柜的女儿,乖巧地冲沈映月和莫寒招了招手。
欢儿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嘴里还含着一颗青梅糖,一边的脸颊鼓鼓囊囊的, 看着十分可爱。
沈映月一笑, 认真应声:“好。”
说罢,她收回了目光, 与莫寒一起离开了书肆。
夜风微凉,卷来了浓重的湿润气息。
沈映月抬眸一看,不知何时开始,这乌云已经层层叠叠压了下来,旋在桃花镇上空,看上去沉甸甸的。
松青道:“夫人, 小人方才去打听了, 这桃花镇最好的客栈, 便在这长街尽头, 不如咱们现在过去罢?看这天色, 只怕要落雨了。”
沈映月点头, 众人加快了脚步, 走长街尽头的客栈走去。
还未及到客栈门口,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二嫂!”
沈映月抬眸一看, 夜色中,莫衡正站在客栈二楼, 冲他们扬手。
众人有些诧异, 莫寒转身下楼, 到了大堂来迎。
莫衡大步走了上来, 笑道:“我就知道,二嫂今日一定赶不上入白城,便干脆等在了桃花镇,果不其然,你们来了。”
沈映月见他笑得有些得意,也不免勾了勾唇角,道:“还算有几分小聪明。”
张楠紧接着来到了大堂,一见到沈映月,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莫夫人。”
张楠一本正经见了礼,又上下打量了沈映月一番,道:“那白辉没有为难你罢?”
沈映月笑道:“这次的事,是孟师父一人处理妥当的,我并未见到白大人。”
说罢,沈映月回头看了莫寒一眼。
但莫寒在莫衡和张楠面前,并不多言。
莫衡连忙问道:“孟师父将财务还了?那白辉怎么说?”
莫寒答道:“他会放了那些孩子,将他们安顿在周边的村落之中。”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应该不日便有消息传出。”
莫家在京城往南的路线中,埋了不少探子,只要白辉那边有什么动静,莫寒都会及时知晓。
莫衡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白辉也是……他能掏出银子来示好,就不能将银子用到那些孩子身上么?”说罢,他又自问自答:“不过,他为了保住官位,这样做,却也是情理之中。”
张楠道:“这白辉虽然犯下大错,但好歹也做了些实事,比起寻常知府,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只是——”
张楠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寒,道:“本官竟不知孟师父有如此本领,不费一兵一卒,便说服了白辉放人,敢问孟师父,是如何做到的?”
张楠目光锐利,一目不错地盯着眼前人。
他见到这个所谓的“孟师父”第一面,就感觉有些古怪。
这孟羽武艺超群,又曾经在莫家军里待过……莫寒是个爱才之人,断不可能让这般人物,一直待在下面,况且这孟羽,又是吴小刀的表兄。
莫寒抬起眼帘,淡淡看了张楠一眼,答道:“白辉只是一时糊涂,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尚能悬崖勒马。”
他这般轻飘飘的一句,便堵了张楠的嘴,张楠虽然不满这答案,却也挑不出毛病来。
张楠抱臂看着莫寒,一脸不悦。
此人其貌不扬,又无功名在身,但莫夫人却对他极其客气,甚至还带了侍卫去接应他……他凭什么?
沈映月道:“张大人。”
张楠连忙敛了神色,微微欠身:“莫夫人。”
沈映月淡声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张大人不必挂心。”
张楠笑了下,道:“在下也是担心,才多问了两句,那些孩子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夫人的安危更是重要,不可掉以轻心。”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放心,孟师父和松青松柏都在,出不了什么大事……此番出京,若能为百姓们做些事,倒是也不虚此行。”
张楠只得干干笑了两声,道:“也是……”
莫寒侧目,对沈映月道:“夫人劳累了一日,还是早些休息罢。”
莫衡也道:“是啊,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去白城了,穿过白城才能到达码头,乘船南下,希望不要下雨。”
这白城虽然是个县城,却是南北交界的要地,要到南疆,若是人数不多,走水路最快。
-
时至半夜,一道惊雷闪现,桃花镇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水淅淅沥沥,将街道两旁的桃花,打落了一地。
沈映月本就睡眠浅,听见这般雷声,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坐起身来。
巧云掌灯过来:“夫人,怎么了?”
沈映月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去睡罢。”
巧云笑了笑:“奴婢也睡不着,陪着夫人罢。”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巧云虽不及巧霜聪慧,却乖巧贴心。
这客栈的房间里,矮榻极硬,想来很不舒服。
沈映月道:“上来罢,别着凉了。”
巧云微惊,连忙摆手:“不不!多谢夫人,奴婢只睡矮榻便好。”
沈映月笑笑:“让你来便来,为我暖床。”
巧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小心翼翼地抱着薄被,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
沈映月睡意全无,便找出了那本《大旻志异》,徐徐翻看起来。
巧云道:“夫人,这书之前好像没见过。”
沈映月下意识答道:“今夜去逛了一间书肆,孟师父寻到的。”
不得不说,这孟羽挑的书,确实很合她的心意。
巧云笑道:“奴婢见这孟师父,也是爱书之人……他之前教立行小公子之时,不但会授予他武艺,还会指点他读书……”
谈起这一点,沈映月也没想到,那孟羽居然博览群书。
今夜在书肆之中,孟羽的不少论述,都叫沈映月对他刮目相看。
不知怎的,巧云又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几分惋惜:“可惜了他那张脸,若是没有受伤,也勉强能算个相貌堂堂的儿郎。”
沈映月淡声道:“外貌虽然重要,却不是最要紧的,无论是什么关系下的长久相处,靠的都是人品,秉性。”
巧云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男子生得俊逸……看着也赏心悦目呀!”
沈映月头也未抬,随口道:“比如梁护卫?”
巧云一顿,面色红了红:“好端端的,夫人提他做什么?”
沈映月道:“梁护卫每次出现时,我见你倒是兴奋得很。”
巧云连忙解释道:“这……没有的事……就算偶尔如此,那也不仅是奴婢一个人,院子里其他的丫鬟,可比奴婢积极多了……”
沈映月见她有些羞涩,便不再打趣她了。
巧云立即换了个话题,道:“不过,这梁护卫再俊,也比不上将军!夫人与将军成婚那日,奴婢有幸见了将军一面,那风姿、那气度,满大旻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巧云眉飞色舞地说着,只觉得这些词语,都不能形容将军风采之万一。
沈映月想起莫衡送给自己的那副小像,无声笑笑。
其实,莫寒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
以沈映月的性格,不可能接受与一陌生男子,糊里糊涂厮守一生。
沈映月没再说话,房间里也安静了下来,唯有翻书的沙沙声。
春雨急切,拍打在窗棂之上,好似想将窗户敲开,可这窗棂拴得紧密,一丝缝隙也无,不给雨水可乘之机。
-
翌日一早,巧云便起身收拾行装。
沈映月悠悠转醒,翻了几页的《大旻志异》还在枕边。
她将书好好收了起来,起身更衣洗漱。
春雨一夜未停。
路边积了不少雨水,残乱的桃花遍地,韵出一片红粉,湿润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