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月低声道:“我没什么大碍,可以与你们一起出发……”
莫寒却道:“此去南疆,水路至少三至四日,夫人今早还有些低热,万一在船上病情复发,只怕不好受。”
沈映月沉声道:“无妨,不过是风寒而已。”
“二嫂不可!”莫衡也有些忧心,道:“你上次受了伤,前前后后养了月余,这才好了多久?大夫也说了,你要好好休养,不可落下病根,长途跋涉辛苦,我们还是过几日再走罢。”
张楠一听,顿时有些着急,他蹙起了眉,道:“莫大人,这……”
沈映月低声道:“莫衡,你的正事要紧。”
莫衡一时左右为难。
莫寒放下茶杯,淡定开口:“不若张大人与莫大人先行一步,我留下来保护夫人,过两日,我们南下与你们汇合。”
张楠一听,面色稍霁:“这倒是个办法!”
莫衡狐疑地看了莫寒一眼,道:“孟师父……留下来保护我二嫂?”
不知为何,莫衡似乎更不放心了。
张楠劝说道:“莫大人,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如今洪水已褪,再不走,只怕皇上那里……无法交待!”
莫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得答应了。
晚膳过后,胡亭长便领着书肆老板过来了。
书肆老板怀抱婴儿,一见沈映月,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请夫人受小人一拜!”说罢,他便抱着孩子,深深拜了下去。
沈映月此时才知,这书肆老板名叫周一亮,之前在南疆经商,后因南疆战火纷乱,动荡不安,才回了老家桃花镇定居。
沈映月连忙伸手,道:“快起来。”
那周一亮郑重磕了个头,才肯起身。
沈映月微微一笑:“尊夫人可还好?”
周一亮道:“内人虽然有些体虚,但情况还算稳定,若不是夫人及时将她送出来,只怕我们一家人,团聚无望了!”
沈映月淡声:“都过去了,珍惜当下便好。”
周一亮笑着点头,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孩子醒了,“咕噜”两声,便睁开了眼,滴溜溜地到处乱看。
沈映月抬眸看去,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玉雪可爱。
周一亮笑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今日带他来,便是想请夫人赐个名儿!”
说罢,他便将孩子抱得近了些。
这孩子也不怕生,直直盯着沈映月看,无意识地咧了嘴笑。
沈映月沉思片刻,低声道:“这孩子能逢凶化吉,必有后福,不若就叫‘平安’罢。”
在这乱世之中,能一辈子平安顺遂,便是大多数人的心愿了。
“平安?好名字!”
周一亮出声,孩子立即看向了他,仿佛知道他在叫自己。
巧云抿唇一笑:“看呀,这孩子好像听懂了!”
小平安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大人,两只小手张牙舞爪。
莫寒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映月身上,她看着孩子,唇角微扬,神情很是温柔。
沈映月下意识抬眸,恰好对上莫寒的目光,微微一怔。
沈映月收回目光,道:“我还在病中,未免给孩子过了病气,还是先带他回去休息罢。”
周一亮笑着应声,便退下了。
沈映月离开厢房,莫寒追了上来。
“夫人的低热褪了么?”
长廊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
沈映月低声答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孟师父。”
说罢,她自袖袋中,掏出那个青瓷色小瓶,递给莫寒。
“出门之前,母亲为我备了不少伤药……这一瓶,还是还给孟师父罢。”
莫寒笑了笑,低声道:“这是宫中秘制的,府里只怕也没有……”
沈映月却道:“我不过是小伤,用不上这么好的伤药,孟师父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罢,沈映月便将伤药,塞给了莫寒,转身离开了。
莫寒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才收起目光。
莫寒回到房间。
他手中捏着那个小瓶,定定看了一会儿,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窗棂微动,一个人影闪现出来。
莫寒微微侧目,徐徐开口:“进来。”
窗台被人抬起,下一刻,一个人影翻了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单膝跪地,沉声开口:“属下丁尧,参见将军。”
丁尧是南疆一带所有探子、暗桩的头目,也是莫寒的心腹。
莫寒收了手中药瓶,道:“你突然过来,是不是南疆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躲
厢房中, 灯火如豆。
丁尧神色肃然,呈上一封信。
“将军,这是在南疆截获的。”
莫寒接过信件, 拆开一看。
丁尧低声道:“这信原本是京城送来,给南疆兴盛粮行的。这兴盛粮行在南疆颇有名气, 光是粮铺都有几十间, 生意遍布云城、巫城、宛城等地,看起来是普通的粮行, 实则与京城那边来往密切。”
莫寒看完了信件,低声道:“这信是谁送出来的?”
丁尧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知,京城那边的人,身份极其隐秘。”
莫寒长眸微眯,思忖起来。
这信件上写了, 让兴盛粮行在半月之后, 将存的最后一批粮食运走, 但并未说明要运到哪里, 送给什么人。
去年南疆一战, 不少军粮出了纰漏, 变成了霉烂的次粮, 不少士兵都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与西夷殊死搏斗, 莫寒一直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顺藤摸瓜查到了户部尚书孙贾谊的换粮凭证。
但孙贾谊为了掩盖罪行, 一口咬定是军营粮仓看管不力, 所以导致优粮霉变, 趁莫寒被西夷围困, 斩了看管粮仓之人,于是此事便一直不了了之。
南疆一战中,军情延误,援兵拖沓,粮食霉烂……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莫家军来的。
莫寒收了信件,低声道:“你先回南疆,盯住兴盛粮行,一有动作,立即来报。”
丁尧沉声应是。
莫寒又问:“最近京城中,可有什么动静?”
丁尧答道:“莹莹小姐在城郊守备军,日日练兵,如今也小有所成,过几日便要参加第一次军演了。”
“军营里,可有人为难她?”
丁尧笑了下,道:“吴副将和白副将都暗地里盯着,虽和罗将军有些摩擦,但还算顺利……且如今世子也入了城郊守备军,日日与莹莹小姐待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莫寒沉思片刻,又问:“汝南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宣王暗地里派人请了汝南王几次,他去了一次……具体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莫寒嘱咐道:“汝南王那边恐怕有些摇摆,让小刀和白燃多留意些。府中近况如何?”
丁尧沉声答道:“一切都好,如今四夫人打理生意,大夫人管着府内,几位爷也收了心,阖府上下一切如常。对了,老夫人传了话来……”
莫寒闻声,抬起眼帘,看了丁尧一眼。
丁尧低声道:“老夫人问……将军准备何时,将所有的事告诉夫人……”
莫寒微怔,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瓶,道:“夫人已经知道了。”
丁尧愣了下,似是有些意外。
他看了一眼莫寒的神色,忐忑问道:“夫人得知自己被蒙在鼓里,可有说什么?”
莫寒眸色微凝,低声:“什么也没说。”
丁尧看着莫寒,有些诧异道:“寻常女子,若得知夫君诈死,要么气恼不已,要么喜极而泣,夫人当真这般平静?夫人如此识大体,顾全局,也是体谅将军。”
莫寒摩挲着手中药瓶,道:“我倒宁愿她不要这般懂事。”
她越懂事,越冷静,说明越不在意他。
莫寒沉默下来,心中升起一丝怅然。
-
翌日一早,莫衡和张楠一起离开,沈映月起身送过他们之后,便没有再出过房门。
晌午时分,巧云端了午膳路过长廊,莫寒的房门,忽然开了。
“巧云姑娘,这么巧。”
巧云微微一愣,冲莫寒一笑:“孟师父,可用过午膳了?”
莫寒微笑:“未曾。”
巧云点了点头,笑道:“那好,奴婢一会吩咐小二,送到您房间来。”
莫寒轻咳了下,道:“夫人也还未用膳罢?”
巧云道:“是啊,夫人胃口不佳,奴婢便备了些清粥,给她送去。”
莫寒看了一眼巧云托盘里的粥盅,颔首。
“巧云姑娘先去罢。”
巧云离开之后,莫寒唤来小二。
“去备些开胃的小食,不要太油腻,买些姑娘家喜欢的。”
莫寒说罢,小二蹙起了眉:“姑娘家喜欢的,是什么样的?”
莫寒二话不说,扔了一锭银子给他。
小二一见银子,立即眉开眼笑:“小的这就去办!一定将姑娘爱吃的都买回来!”
莫寒想了一瞬,又叫住小二,道:“就说这小食是客栈送的,明白了吗?”
小二笑着应声:“得嘞!”
厢房之中,沈映月推开桌前的清粥,正要站起身来,却被巧云拉住。
“夫人,您好歹吃上几口!您又不喝药,又不吃东西,风寒怎么能好呢?”巧云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映月。
沈映月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小毛病,休息两日便好了……喝不喝药都一样。”
沈映月在前世之时,便不喜欢吃药,到了这一世,也是一样。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巧云走去开门,却见小二端着一盘零嘴过来了。
小二笑嘻嘻道:“夫人,这些都是咱们白城的特色小食。”
说罢,小二便将托盘放到了桌上,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沈映月垂眸看了一眼,桌上有山楂糕、栗子饼、芙蓉糖片等,看上去琳琅满目。
倒是比清粥小菜,要诱人许多。
沈映月抬起眼帘,看向巧云:“这些是你准备的?”
巧云茫然道:“不是呀,奴婢还以为,是夫人自己吩咐的呢?”
沈映月微微一怔,顿时明白过来。
这两日,沈映月都闷在房中看书,那本《大旻志异》,很快便看完了。
沈映月唤来巧云,道:“你去告诉孟师父一声,就说我们明日南下。”
巧云应声而去。
-
清晨的码头,风有些大。
沈映月下了马车,才发现外面下了细雨。
她回头唤巧云,却忽然感觉头顶微暗——无端多了一把雨伞,遮了细雨的凉意。
沈映月侧目看去,恰好对上莫寒的视线。
两人共在一把伞下,四目相对。
这是近三日以来,第一次见面。
沈映月眸光微顿,还未开口,莫寒便道:“夫人慢些走,我先去前面看看船只。”
说罢,莫寒便将雨伞递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唇角微抿,下意识接过。
伞柄上有些温度,圆润光滑。
莫寒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入雨中。
沈映月收回目光,与巧云和松青等人一道,向码头边走去。
这城南的码头,之前停摆了几日,从莫衡离开那日起,才开始恢复。
不少商人前几日已经走了,这一班船的客人格外少,莫寒便包下了船舱里最好的厢房。
巧云从未乘过船,她一入了船舱,便兴奋不已,看什么都十分新鲜。
沈映月仍在病中,今日起得早,有些困倦,到了厢房,便脱下外衣上了榻。
到了午间,巧云将饭食端了进来。
沈映月徐徐起身,人还有些懵懂,问:“什么时辰了?”
巧云笑了笑:“夫人,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了,这是孟师父吩咐厨房,为您留的。”
沈映月轻轻应了一声。
她徐徐下了榻,午膳比平日多了一道辛辣的肉干。
沈映月喜欢食辣,但胃又不算太好,在府中用膳,每日都要吃些辛味的食物,但又不敢多吃。
到了外面,她也并不讲究,有什么便吃什么。
但没想到,莫寒为她留饭,连此等细节都考虑到了。
沈映月瞧着那道肉干,微微出神。
-
船只顺流而下,一路还算平缓。
沈映月睡了大半日,到了晚上,却没有什么睡意了。
船舱里灯火昏暗,摇摇晃晃,沈映月拿着一卷书,却有些看不清。
只得放下。
巧云累了一日,已经睡着了。
沈映月坐在船舱的厢房中,侧目向窗外看去。
平静的河面上,映出一轮新月,波光粼粼,细细碎碎。
忽然,船舱外响起了似有若无的笛声。
沈映月凝神听去,这笛声婉转、悠扬,与当前月夜,倒是相得益彰。
沈映月心中一动,披衣下床。
她轻轻绕过巧云身旁,出了厢房,这笛声越来越近。
沈映月手扶木栏,徐徐攀上甲板,却见船头,有一个高大清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