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衡心中十分焦虑,但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怕自己担负不起这么多人的希望。
也担心自己努力准备了三个月,最终一事无成。
沈映月凝视他,声音平静,道:“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而你的课业落下了这么久,如今要重新捡起来,困难些也是正常的,千万不要因此给自己太大压力。要知道,你只要往前走,就会比昨日更好。”
莫衡微微叹气,道:“可是我一想到旁人,都准备了那么多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都考不上……我又凭什么呢?”
沈映月问:“为什么要和旁人比呢?”
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道:“你应该同过去的自己比。考得上与考不上,不过是个短期结果,但学习和进取,这是一辈子的事。”
莫衡薄唇抿成一条线,沉思悠悠。
沈映月道:“我为你定下会试之期,是为了激你奋发图强,因为我相信,你是个有潜力的人,过去的放松,是因为没有目标,一旦有了目标,你便会勇往直前。”
“你努力过后,能达成目标是最好,若是不能,我们可以再试试别的路径,下场比拼的勇气,远比一局的胜利来得更重要,明白吗?”
莫衡若看着沈映月,心头微动。
可他一想起要面对那些天书一样的诗文,心中就无比沮丧。
沈映月看出了他的畏难,道:“你若是累了,就睡一觉,醒来之后,再好好想一想。”
莫衡茫然地看着沈映月,点了点头。
沈映月说罢,冲他一笑,便离开了博兰苑。
沈映月走出来才发现,莫莹莹还在门口,并没有离去。
沈映月问:“怎么还不回去?”
莫莹莹抿了抿唇,问:“莫衡怎么样了?”
沈映月道:“他最近压力有些大,我让他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再说。”
莫莹莹无声点头。
沈映月见她不说话,问:“在想什么?”
莫莹莹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是不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这几日,我一直在督促他用功,会不会是因为我,他才恼了?”
沈映月摇摇头,道:“不是。”
“他本来就在做一件自己不擅长的事,有压力是正常的,通过这个机会宣泄出来,反而是好事。但是无论是我还是你,都只能辅助,到底能不能坚持,还是要看他自己。”
沈映月温和地看着莫莹莹,安抚道:“莹莹,虽然莫衡是镇国将军府唯一的男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他能慢慢学着转变,试着担负家族责任,已经非常难得了,我们也要多给他一些时间才是。”
莫莹莹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二嫂。”
-
沈映月走后,莫衡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他倒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便真的睡着了。
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
莫衡默默坐起来,房间里灯火如豆,一个清丽的背影,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莫衡愣了愣,出声:“二嫂。”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
沈映月道:“醒了便起来用晚膳吧。”
莫衡沉默了片刻,轻轻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便来到了桌前。
沈映月取出食盒中的菜肴,摆到他面前,道:“尝尝。”
莫衡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见沈映月都为他布好了菜,便坐了下来,拿起筷箸。
他夹起一块排骨,徐徐送入口中,轻轻咀嚼了起来。
沈映月问:“味道如何?”
莫衡闷声答道:“尚可。”
沈映月转而看他,又问:“与我上次做的相比呢?”
莫衡想起沈映月做的菜,就有些头皮发麻,便道:“说实话……比二嫂上次做的,要好吃多了。”
沈映月一笑,道:“今日这菜,也是我做的。”
莫衡愣住,他还记得,沈映月上次做的排骨,与焦炭没什么两样。
他看着沈映月,沈映月却盯着那一盘排骨,道:“这是我第七次做这道菜,终于能入口了。”
莫衡眼睫微垂,道:“二嫂……”
沈映月笑了笑,温言道:“莫衡,每个人都要自己不擅长的事,这很正常。”
“或许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为名厨,但我相信,通过刻意练习,我做的菜,至少不会再让你们食不下咽了。”
莫衡呆呆地看着沈映月,沈映月继续道:“或许,你付出努力,也得不到状元之位,但哪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只是一个秀才,只要是你努力得来的,那便是有意义的。”
烛火映照在她的眼里,好似点点星光。
莫衡沉默地看了沈映月一会儿,低声道:“二嫂……还有八十日……我决定坚持下去。”
沈映月微微一笑:“好。”
-
从莫衡的博兰苑出来后,沈映月便回到了竹苑。
折腾了一日,她也有些疲累,但仍然吩咐了巧云,去请史管家。
她坐在书房之中,一面等待史管家,一面看着一本册子。、
这册子,是莫家家训,是沈映月今日在莫衡的书房里发现的。
据莫莹莹说,是因为莫衡小时候调皮,时常被罚抄写家训,所以这册子才看起来这么陈旧。
同样的册子,莫寒的书房之中,也有一本。
沈映月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准确地找了出来。
她下意识将两本家训摆在一起,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莫家的孩子,无论男女,自小便要熟读家训。
仿佛是一套标准当成教材,让每个后人研读,再将其奉为人生信条。
若从现代的角度来看,倒是将文化氛围,和精神传承做得极好。
沈映月正微微出神,史管家便到了。
门帘一掀,寒意便跟着史管家一起,窜进了书房。
但史管家面上却挂着笑容,道:“小人方才路过博兰苑,听见了莫衡公子的背书声,夫人辛苦了!”
沈映月淡声:“人总会遇到挫折,适时拉他一把,也是应该的。”
莫衡虽然意志不够坚强,但还算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左相那边……给答复了么?”
这几日,沈映月除了在忙流光阁扩张的事,就是在想法子运作会试的保举资格。
她先是派人送信去了太傅府,沈太傅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便答应了举荐莫衡。
但是左相府上,却递了三次拜帖,对方都没有给回应。
史管家默然摇头:“左相府上的管家说,左相事忙,没时间见夫人……只怕,凶多吉少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低声道:“也是意料之中。”
之前,赵冕和立行的冲突闹得不小,如今他们要求左相帮忙,碰壁也是正常的。
但沈映月一向落子不悔,如今,她便开始盘算,如何说服左相。
史管家面色凝重,低声道:“夫人……小人估摸着,赵老夫人应该不会让我们见左相。”
沈映月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要见到左相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说服他。”
她无意间瞥了一眼桌上的家训,眸光一顿……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家训
京城的严冬, 十分寒冷。
茫茫的雾气,弥漫在大街上,一直没有散去。
街道上的马车, 便也不敢跑得太快,只能徐徐前行。
其中一辆四驾马车, 华盖精致, 宽敞大气,一看便不是寻常的人家。
因为雾气实在太重, 整条街上的马车和人,都只能缓慢地挪动。
车内的老者有些焦急,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相赵言。
车夫答道:“老爷,前面的车不走,咱们也没法走……估摸着, 还要至少一刻钟, 才能到皇宫。”
左相微微皱起了眉。
他出仕多年, 从未有一日迟到, 却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 马车甚至停了下来。
左相心中郁闷, 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 他的车窗外,响起了“笃笃”的叩击声。
左相有些疑惑, 下意识抬起车窗,目光向外看去。
却见到一张清丽的面庞。
左相微微一愣。
沈映月笑道:“左相有礼。”
左相疑惑起看着她, 道:“莫夫人为何在这里?”
沈映月:“缘分所致。”
说罢, 她凝视着马车上的左相, 道:“左相,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左相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老夫还要赶着上朝,只怕没有功夫陪夫人闲聊。”
沈映月点头,道:“妾身明白了,上朝重要,确实不能耽误。”
左相冷冷“嗯”了一声,便放下了车窗。
他只见过沈映月一次,但对她印象很深。
在太后寿宴之上,沈映月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地化解了镇国将军府的危机,还算有几分聪慧。
但左相极为古板,并不喜女子过分张扬。
他正要开口,却忽见马车门帘微动。
随后,左相的目光,便对上了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
左相一惊,面色愠怒道:“谁允你上来的!?”
沈映月不管不顾地爬上了他的马车,气定神闲地坐到了门边。
她冲左相微微一笑,道:“不是左相说的,不能耽误时辰么?我们边走边说,就不会耽误了。”
左相:“……”
沈映月扬声道:“车夫,劳烦继续驾车。”
他面露不悦,道:“你这女子,未免太过无礼。”
沈映月不徐不疾地开口,道:“妾身也不想这样,可递了三次帖子去您府上,您没有一次给回应,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还望左相谅解。”
左相冷冷别过脸,并不看沈映月。
他张开道:“莫夫人三番五次地找老夫,到底目的何在?”
沈映月的目光落在左相面上,道:“妾身想请左相,与我父亲联合,推举莫衡参加会试。”
左相一听,勃然变色。
“莫夫人,你若是没疯,便应该知道,这不可能。”
沈映月一目不错地盯着左相,淡定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左相凝神看了她一眼。
沈映月语气平静,带着探究的神情,仿佛真的好奇这背后的原因,而并不是在挑衅自己。
左相想起她才丧夫不久,也不忍太过苛责,便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莫衡公子虽然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儿郎,但资质平庸,与莫崇将军和莫寒将军比起来,实在天壤之别,不堪培养。”
左相这么说,明显是想让沈映月知难而退。
但沈映月一般不知,何为难,何为退。
沈映月认真答道:“从外界看来,确实如此,莫衡因为身体原因,自小不能习武,自然不能与前面两位将军相提并论,但他也有一技之长。”
左相冷哼了声,道:“莫夫人指的是他的画?他一贯是游手好闲,作画不过是他的兴趣罢了……就算画得再好,对百姓何益?对社稷有何功绩?老夫又凭什么推举他?”
沈映月沉声道:“所谓的‘游手好闲’,不过是之前旁人给他贴的标签而已,左相应该只见过他一两面吧?何必人云亦云?”
左相不语。
顿了顿,沈映月又道:“至于他的画作到底有何意义……左相可知道慈济村?”
左相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道:“老夫自然知道,慈济村是先帝下令筹建,为了安顿流民的。”
沈映月听了,便从袖袋之中,掏出了几张纸,呈给左相。
沈映月道:“莫衡的画作,如今价值连城,卖画所得的所有款项,早就已经捐给了慈济村,不知道在左相眼里,这算不算对百姓有益?”
左相愣了愣,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映月递给他的纸张,都是收款的字据。
左相沉吟片刻,道:“但是科举自开考一来,便一直秉承选择顶尖学子的信念,莫衡即便为百姓做了些事,但他的学问和才华,还远远达不到会试的水准。”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妾身已经请了谷先生,为莫衡补习,相信不日便会见到成效,只要左相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莫衡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左相看着沈映月,沈映月越是对答如流,左相越不舒坦。
他矍铄的眼睛里,嘲讽渐起。
“说到底,你镇国将军府,还是割舍不下荣华富贵,非要将莫衡塞进朝廷,所以莫夫人才这般屈尊来找老夫帮忙……当初,你动手打冕儿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今日?”
沈映月看着左相,依旧面色无波,她开口道:“若是左相是因为赵小公子之事不肯帮忙,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如今人就在这里,左相若是不满,大可以打回来。”
左相一顿,他也没想到沈映月会这般说话,道:“罢了,老夫从不屑于女子动手。”
沈映月点头,道:“既然左相不打,妾身就当您已经原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