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衡方才还在愁二夫人的事,此刻,却开始为赴任之事担忧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映月淡定开口:“莫衡,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不把时间浪费在情绪之上。”
莫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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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莫衡生平第一次套上了官服。
他站在铜镜前,一丝不苟地系好腰带,又让家丁为自己束好发髻,直到确认无误,才离开了镇国将军府。
户部的衙门,距离镇国将军府并不远,马车行得快,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莫衡下了马车,站在户部衙门的门口,定定看了一会儿,才拾阶而上。
“什么人!?”看门的守卫没见过他,凶神恶煞地将他拦在了外面。
莫衡不慌不忙道:“本官乃新来的员外郎,这是我的腰牌。”
说罢,莫衡便掏出了曹贵给他的腰牌,递给了看门的守卫。
守卫一见腰牌,立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您是……莫大人?”
莫衡笑着开口:“正是。”
两名守卫听了,立即将腰牌还给了他。
一个守卫小心翼翼地问:“您是……镇国大将军的弟弟?”
莫衡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守卫顿时喜出望外,道:“小人仰慕镇国大将军已久,虽然无缘得见,但今日能见到莫大人,却也是幸事一桩了!”
“是啊是啊!小人只在莫家军凯旋之时,远远见过莫将军一眼!如今得见莫大人,便想起当日盛景!只可惜……”
两位守卫一想起莫寒之死,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衡万万没想到,第一日上值,便会遇到莫寒的崇拜者,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轻咳了声,一本正经道:“兄长在天有灵,得知两位惦念着他,也会心感安慰……不知,本官可否进去了?”
两人连忙敛了敛神,立即客气地请莫衡进去。
莫衡第一日上值,总是有些新鲜。
此时,户部衙门里还没什么人,他便饶有兴趣地逛了逛园子,最后,才回到议事厅。
这议事厅修缮得古朴大气,正中高悬着一方牌匾,上面写着“九式经邦”,四个大字。
莫衡正看得出神,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莫衡回头一看,昨日见过的曹贵,及其他几位同僚,前前后后入了议事厅。
“莫大人,这么早啊?”曹贵见到莫衡,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莫衡冲他回礼,曹贵又为他介绍了其余几位同僚,莫衡心中暗暗记下。
就在他们相互认识之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孙大人来了!”
众人连忙转身站好,齐刷刷地向户部尚书孙贾谊行礼。
曹贵一见孙贾谊来了,立即殷勤地迎了上去。
“孙大人,莫大人今日第一日赴任,已经到了!”说罢,他便回头指了指莫衡。
莫衡微微抬眸,便对上了孙贾谊深沉的目光。
莫衡拱手笑了笑:“下官参见孙大人。”
孙贾谊唇角微勾,但却笑不及眼底,他虚扶了一把莫衡,道:“莫大人不必客气,既然来了户部,日后便是一家人。”
莫衡腹诽道,谁与你这贪污老贼一家人!
可面上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孙贾谊目光逡巡一周,发现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开始了今日的议事。
一名官员首先开口:“孙大人,如今开了春,各路军队,都要申领今年的粮饷,但如今库存有限,到底应该先紧着南疆,还是先给北疆的?”
莫衡默默听着,并没有说话。
莫家军大部分驻扎在西南,如今由几位将军分管,还有一部分兵权,在永安侯的手中。
除此之外,西南还有汝南王的兵马。
而若论北疆,则多以藩王的兵马为主,其中包括宣王、平王、梁王等。
孙贾谊看了看众人,道:“诸位以为,应该先运往哪一边?”
“这……”众人面面相觑,无论优先运往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没人回答了。
孙贾谊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上,最终,停在了莫衡身上。
孙贾谊问:“莫大人有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莫衡身上。
莫衡心头一顿,他敛了敛神,道:“孙大人……下官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不如,先听一听其他大人的意见?”
孙贾谊笑了笑,道:“莫大人出身镇国将军府,对军中之事最是清楚,若你都给不出建议,让其他人怎么办?”
莫衡看了孙贾谊一眼。
这孙贾谊,当真是只老狐狸。
若是自己说,让他把军粮先运往西南,容易被人诟病,说他偏帮莫家军。
可如果他说,先将军粮运往北方,孙贾谊便很可能理直气壮地拖延南疆的军粮,当真让将士们饿肚子。
一时之间,莫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沉思了片刻,道:“敢问孙大人,去年此时,是如何分配军粮的?”
孙贾谊微怔,还未开口,便有一名官员低声答道:“去年是一边一半,还有些屯粮放在京城,若哪边要打仗,再支援哪边。”
莫衡一笑:“哎呀!去年的法子甚好,不如继续沿用去年的法子如何?”
孙贾谊瞪了那官员一眼,官员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噤声。
孙贾谊面色沉了几分,道:“那便这么处置罢。”
曹贵站在一旁,听到孙贾谊下令,便连忙跟着应声。
接下来,其他官员也如刚才一般,挨个向孙贾谊禀告自己的公务。
莫衡仔细听下来,说的大多是税收、田产、粮食运输相关的内容,他如今手头上还没有具体的事务,便只能一边听,一边学。
孙贾谊听众人禀报完公务后,又挨个给众人安排了新的公务。
可唯独莫衡,却没有被点到。
曹贵低声提醒:“孙大人,莫大人好像还没有被安排差事。”
他一贯是孙贾谊的狗腿子,孙贾谊无论说什么,他都十分积极地记着。
孙贾谊冷冷瞥了莫衡一眼,道:“莫大人第一日来,对户部的内务还不熟悉……这样吧,你自今日开始,便去库房内整理户部卷宗。”
莫衡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问:“孙大人,那些卷宗,需要如何整理?”
孙贾谊面无表情地开口:“如今这天气,卷宗容易受潮,你将所有的卷宗,摆出来晒一晒便是了,顺便还能研读一番,更好地熟悉户部的情况……明日,便要全部完成。”
还未等莫衡点头,孙贾谊便自顾自道:“好了,今日的晨会便开到这里,大家都去忙罢!”
众人散去,曹贵走了过来,面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对莫衡道:“莫大人,这两日天气好,那卷宗的整理可要抓紧了。”
须臾之后,莫衡离开了议事厅。
他随手抓来一名官员,问道:“放卷宗的库房在哪儿?”
官员答道:“从中庭出去,左拐便是了。”
莫衡道了声谢,便径直出了中庭。
他按照那人说的,左拐之后,便见到了一排屋子,顿时有些疑惑。
莫衡问看门小厮,道:“哪一间房是放卷宗的?”
小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大人,这儿一共有五间房,都是放卷宗的,数目有十万份之多,不知您要找什么卷宗?”
莫衡嘴角一抽,他就知道,这个孙贾谊没安什么好心!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将计就计
莫衡在门口, 静静站了一会儿,他转头,看了一眼小厮, 问:“你一个月,工钱多少?”
小厮呆了呆, 茫然地看着莫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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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过得飞快。
临近傍晚, 户部的衙门里,终于清闲了些许。
曹贵赶忙走了过来, 主动为孙贾谊添茶。
“大人,忙了一日,歇息一会儿罢。”
孙贾谊看了他一眼,遂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饮毕茶后,孙贾谊缓缓出声:“新来的莫大人, 今日干得如何了?”
曹贵一听, 笑了笑, 道:“莫大人此时还未回来, 只怕还在忙着呢!”
他说话间, 带着讥讽的笑意。
孙贾谊微微勾唇, 露出满意的笑, 道:“罢了,他初来乍到, 我们还是要多多照顾……走,去看看。”
曹贵连忙主动伸手, 将孙贾谊扶了起来, 又十分殷勤地为他开了门。
“孙大人, 小心门槛儿!”
孙贾谊双手背在身后, 悠闲地往库房的方向走去,而曹贵则点头哈腰地跟在身后。
可到了库房门口,却没有见到看门的小厮。
孙贾谊胡须微动:“看门的人呢?”
库房院子里的小厮,听到了响动,连忙从里面跑了出来。
“小人见过孙大人!”
孙贾谊抬眸一看,只见这小厮忙得满头是汗,手里那端着一大叠卷宗,顿时有些疑惑:“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厮笑道:“回大人的话!莫大人让小人帮忙晒一晒卷宗,这不!全部晒完了,正往库房里面收拾呢!”
孙贾谊一听,与曹贵对视一眼,顿时有些傻眼。
他三步并做两步踏入庭院,只见庭院之中,摆着一张躺椅,躺椅旁边,还放了一张小小的案几,案几上摆着茶水、点心,还有时令的果子。
莫衡悠哉悠哉地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卷宗,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孙贾谊陡然面色一垮。
曹贵见孙贾谊不悦,连忙开口:“莫大人!这还在上值呢!你你你……这成何体统?”
莫衡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哎呀”一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笑道:“下官见过孙大人、曹大人。”
说罢,他还淡定地拱了拱手。
曹贵道:“莫大人,你这第一日上值,怎么就这般玩忽职守?孙大人让你晒卷宗,你却在这儿喝茶!?”
莫衡看了曹贵一眼,问:“上值的时候,不许饮茶?”
曹贵愣了愣,喃喃:“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莫衡又道:“孙大人让下官来晒卷宗,可这卷宗太多了,所以,下官便召集了几名闲着的小厮,一人给了一锭银子,让他们过来帮忙。”
说罢,莫衡指了指院子里忙活的众人,继续道:“这不,全部晒完了!”
曹贵顿时傻了眼。
孙贾谊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难看了。
曹贵指着莫衡,愤愤不平道:“孙大人交给你的活儿,你怎能假手于人?你这么做,也太不把孙大人放在眼里了!”
莫衡意味深长笑了笑,道:“曹大人,孙大人布置任务的时候,也没说不让人帮忙啊?”
“再说了,这卷宗有十万卷之多,让一个人,一日便晒完,怎么可能呢?若是传出去了,只怕要让人说孙大人刁难新官了。”
曹贵面色一僵。
孙贾谊冷冷盯了莫衡一眼:“巧舌如簧。”
莫衡勾唇:“大人过奖了。”
孙贾谊心头怒气更甚,但他眼下也不好做得太过火,便只得甩下一句话,道:“罢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孙贾谊拂袖而去。
曹贵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瞪上莫衡一眼。
莫衡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两位大人慢走。”
接下来的几日,孙贾谊都没有给莫衡派新的活儿,似乎是有意晾着他。
但莫衡也不急不恼,每日都待在库房里,查看卷宗。
直到第三日,莫衡回了镇国将军府,直奔竹苑而去。
沈映月正坐在书房之中,凝神看着一封信件。
见莫衡匆匆而来,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信纸。
“上值三日,收获如何?”沈映月笑着问道。
莫衡得意地扬了扬眉,道:“收获颇丰,如今孙贾谊都懒得管我了,我在那户部待着,与家中也没什么两样。”
沈映月道:“还是不可掉以轻心,他那边如此平静,也很有可能在酝酿更大的主意。”
莫衡一把拉过椅子坐下,笑道:“他会酝酿,我就不会么?”
说罢,他掏出了袖袋中的小册子,递给了沈映月。
沈映月伸手接过,翻开一看——
这册子里记录了不少历年以来,卷宗里隐含的问题。
前年,卷宗里的总账,和户部最终上缴给皇帝的总账,一共差了三万多两银子;
而去年,则差了五万多两银子。
沈映月仔细看了几页,才合上了册子,沉声道:“这些都是户部存着的账目?”
莫衡点头,道:“小厮他们晒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不少卷宗已经有些年头了,应该就是户部存的明面账。”
明面账是户部的官员都能看的,而真实的账目,应该只有孙贾谊知道了。
莫衡低声道:“二嫂,这几年的账目错漏百出,可户部却没有人敢揭露出来,只怕这户部,真是从根上烂起了!若是将这册子呈给皇上,皇上必定大怒,说不定会下令彻查户部。”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户部之中,官官相护,对这烂账心照不宣,确实是有可能的……但是,你不觉得你这证据,来得太容易了些么?”
莫衡一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