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记得,那位公子啊,腰间挂着一块白玉,那色泽哦,想来是个不便宜的好玉呢。”一旁的大婶听见这边的对话,主动参与话题。
听见“白玉”二字,萧青枫神情一动。
这是之前没有问出来的。
“哎,你懂什么,人家有钱人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贵的,咱们哪,就是卖一辈子包子也买不来一样,”另一位包子铺的大婶眼睛冒光地盯着萧青枫看:“我看这位公子身上穿的,也是金贵布料吧。”
萧青枫被他看得不自在地退了一步:“那块白玉是什么样的,你们还记得么?”
“这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白色。”
萧青枫取出在瑶光寺时杨太妃给他的那块玉:“是这样的么?”
几个人凑近了瞧,瞧了半响,只道:“这玉看起来的确同那枚很像,但是咱平常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几块玉,看什么都觉得像。”
虽然没有问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好歹多了一些线索,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多谢。”
他沿着小巷继续查找,来来回回走了几圈都不见其他异样之处。
“哎呀——”突然,身后有人尖叫一声,是楚流霜是声音。
萧青枫闻声跑去,焦急道:“怎么了,没事吧?”
楚流霜扶着墙站起来:“没事,绊到一块石头。
她捂住手臂,其实有些疼,大概磨破了皮。
阿远也闻声赶来,一脚将地上的石头踢去了墙角。收回视线时,他看见墙上不起眼处的一个印记,指着那个印记道:“王爷,你看!”
那是一条蛇缠着一只蝎子的图案。
蛇蝎帮在完成任务时,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报酬越是多的任务,留下的痕迹也越多,他们总是通过这种高调的行事风格,彰显自己的独特与凶猛。
“看来那群人,为了杀我,着实下了狠功夫。”
楚流霜不太清楚其中的厉害之处,只是见阿远和萧青枫的神情都很严肃,猜测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情。
他们在这里被劫后便被蒙上了眼睛,对之后的行走路线并不熟悉,只能随处走走碰碰运气。
街上很是热闹,卖糖葫芦的,卖面具的,卖首饰的,应有尽有。
楚流霜以前很少有机会能够出府,更没有机会逛街,看见街上好看好玩的物件,往往只有羡慕的份。
当然,现在她也只能干瞪着眼睛左右看看。
萧青枫走在前面,自然不知道他在后面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脑袋伸进人家店铺里面去。
阿远瞧着她的模样,笑道:“楚姑娘,别瞧了,再瞧也不会是你的。”
楚流霜伸回脖子瞪他:“我就看怎么了,买不起还看不起吗!”
阿远:“行行行,你看吧看吧,一次看个够。”
楚流霜狠狠瞪他一眼,果真转头继续看。
萧青枫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盯着路边的糖葫芦。
他向卖糖葫芦的大爷走去:“大爷,三串糖葫芦。”
“好嘞,公子,您拿好。”
阿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王爷拿着三串糖葫芦往回走,然后伸手递到他们面前。
楚流霜开开心心地拿过其中一串:“谢谢王爷。”
阿远战战兢兢地拿过其中一串:“谢、谢谢王爷。”
这还是他以前那个不苟言笑,冷面冷心,喜怒无常,心里只有国之大事的景王爷吗。
自那次投毒事件后,景王的性格越来越平易近人,对他也越来越好,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冷着一张脸。
比起之前,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王爷现在的心情似乎不错,于是他鼓起勇气,试探道:“王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他的心情果然不错。
“你……真的还是以前那个王爷吗 ?”
第16章 击鞠
鞍山马场,日头高悬。
美酒沉香浓厚,美人舞态生风。
“景王爷实在难请,若不是李公子出面相邀,此次击鞠怕是请你不来。”京中出了名的浪荡公子陈宣瞧见萧青枫到场,特意搁下琉璃盏前来招呼。
“陈公子说笑了。”萧青枫微微颔首。
陈宣是当朝太尉陈卫之子,也是本次击鞠的发起人之一。
击鞠亦称打毬或击毬,参与者须乘坐于马上击球,击鞠所用之球的大小与拳头相近,球体的中间被掏空,外面雕有精致花纹。击鞠所用的工具是球杖,球杖外形为弦月状,因骑于马上击球,球杖的球杆较长,顶端如偃月一般弯曲回来,可以将急速滚动的马球挡住。
因其独特的对抗性和趣味性,击鞠深受达官显贵的喜爱。
萧青枫这几日频频收到陈宣的击鞠邀请,他皆以事务繁忙推拒。
那天阿远在街上举着糖葫芦问出的话,让他心室一颤,他搪塞一句“你近来胆子越发大了”便匆匆离去,阿远也不敢再问。
那件事后,他意识到自己近来确实越发自我,像是忘了原本的王爷应该是一个冷酷沉着的人。景王性格大变这件事,阿远能看出来,其他人必然也能看出来。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答应陈宣邀请的原因。
这次击鞠,陈宣邀请了他,定然也就邀请了京中的其他公子,萧青枫虽然与他们并不熟悉,但是能在天子脚下混得风生水起的,个个都是人精,表面再是风流不羁,闲云野鹤,摘去这层伪装的面具,也会露出一口吃血是獠牙。
若不是丞相独子李盛出面相邀,他断然不会临时改口,答应鞍山之行的。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思了整整三日,这三日,他认真回忆这段时间里接触过的人和做过的事,好在都是常年跟在身边的亲信。
只有一人例外,也是他最为担心的。
楚流霜曾在皇后身边待过,又是朱宜临死之前也要狠狠恶骂的人,即便朱宜所说之话实在荒谬,楚流霜这几个月也确实安分无疑,但萧青枫还是不敢疏忽。
陈宣领着萧青枫去了击鞠观看席,方才坐下,衣衫单薄、神态娇媚的婢女便端着琉璃盏送至他的唇前,动作暧昧地要喂他喝下。
萧青枫沉着脸避开,目光看向陈宣:“许久未曾见过太尉,令尊身体可好些了?”
陈宣摆手将婢女屏退,拿过萧青枫避开的酒一饮而下,末了还眯着眼睛,沉醉地舔了舔唇边余韵。
“劳王爷挂心,想必再过半月,你就得日日见他,见他见到眼睛生茧了,”陈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他,说话的同时满斟一杯酒推至萧青枫的面前,“美酒难得,王爷果真不尝?”
“陈公子说笑。”萧青枫回了他的玩笑话,接过酒盏。
半炷香后,击鞠场上,众人翻身上马,手持球杖,静候锣鼓声响。
“景王在除州瘟疫中睿智果敢,治疫有功,这般沉着强干,实在是让我等瞠乎其后。”丞相之子李盛来得最晚,此时才同萧青枫说第一句话。
“李公子过誉,这不过是本职工作。”不管是在曾经,还是现在。
萧青枫自知除州一事前期藏得太隐秘,后期又掀得太张扬,令许多人都为之震惊。自然地,这份震惊除了对他的认同之外,更多的是看笑话不成反被狠狠掌脸的深深不忿之感。
“我与王爷相识近二十载,竟从来不知王爷还会行医之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萧青枫在除州时已经尽量低调隐蔽,但难免有心之人时刻关注着他。
“不过是闲暇之余稍作研究,登不上大堂,便也从未与人言说,以免让人见笑。”
李盛浅浅勾着唇角,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准备就绪,持锣小厮重重敲响铜锣,随着锣响,诸人夹|紧马肚,策马奔驰。
场上的氛围一度热烈非凡,马儿踏着球场飞奔,马背上的公子个个全神贯注,毫无懈怠。
一时间马蹄声、击球声、喊叫声混作一团。
“王爷,看球。”李盛重扬球杖,高速旋转的小球向萧青枫飞驰而去。
萧青枫驱马、俯身、扬仗,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马球在弦月里转了方向,直奔球门而去。
“景王一队,再记一分!”
烈日正当空,萧清枫喘着粗气,额上布满细珠,几滴湿汗顺着侧脸缓缓滑落,隐进骏马棕色的绒毛。
李盛和陈宣此次明显有备而来,尽管他们三人分在一队之中,但萧清枫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今日的行事作风,是在刻意为难。
不论是抢球、传球亦或是击球入门,全都由他去做。
马球比赛不过半场,他的体力消耗却远超其他人,想要顺利完成下半场,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
李陈二人绝非善茬,萧清枫隐隐察觉,他们想要对他做出的为难,并非如此简单。
击鞠仍然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场上情况万变,又激烈凶险,没有太多时间供萧清枫揣摩他们二人的心思,更没有太多时间供他思考策略。
再者,利箭已经上弦,猎物也已入圈,他这次恐怕实在是在劫难逃。
阳光越发炙热,击鞠的热情也像是炉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像是要将炉子烧裂、烧炸。
萧清枫极力维持冷静,躲过李陈二人一次又一次的突击。
倏然,一位公子球仗滑落,蓄积了不小力量的球仗正巧绊在萧清枫所骑之马的前腿,骏马在疾驰中骤然减速,当即大叫一声,震耳欲聋。
不论是场内的还是场外的,心室具是骤然一颤,脑袋已无法再做多余思考,全部注意力都被骏马撕心裂肺的叫声引去。
楚流霜全程神经紧绷地观看比赛,看见球仗击中马腿,脑内顿时嗡嗡作响。
她双手紧握成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场内,只见马匹嘶叫着移动双腿,不足十秒,便重重摔倒在地。
一同摔的,还有马儿失控之下,在马背上毫无挣扎之力的景王萧清枫。
第17章 骨折
萧青枫在地上滚了两圈,吃痛地闷哼一声。
失手扔出球杖的人名叫赵宇,父亲的官职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在这些达官显贵之子中,毫不起眼。
他迅速下马,面色惊惧,话都说不清楚了:“王、王爷,你没、没没事吧。”
其他人纷纷聚拢,或真心关切或假意问候,讶然与看戏的神情相互交织。
李盛和陈宣大抵也没料到这出,蹲下身来询问他的伤势,声音不乏意外之情。
“景王爷,可有大碍?”李盛说完后转身大喊,“郎中呢,还不快来!”
“我没事。”萧青枫强忍着疼痛坐了起来。
急速狂奔的马匹受到惊吓骤然停顿,强大的外力迫使他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怎么可能没事。
阿远很快赶到,扶着他站起身子:“王爷,你没事吧?”
萧青枫紧咬牙关,没有回答。他左手手臂剧烈疼痛,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骨折了。
“先扶本王出去。”球场上马匹受惊,一片混乱,一时半刻无法平静。
郎中已经到了人群之中,这句话后,又跟着萧青枫走出球场。
他猜得不错,确实是骨折了。
出现了这个意外,击鞠自然不能继续进行,众人只得黯然离场。
里屋的床板上,萧青枫双眉紧蹙,郎中手里拿着正骨的工具,弯腰道:“景王爷,得罪了。”
屋里只有李盛、陈宣、阿远和楚流霜四人站在一旁。楚流霜端了热水,拧着毛巾轻轻替他擦拭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汗珠。
萧青枫闭着眼睛,全身的注意力都被左臂吸引了去,只觉那处疼痛、撕裂、又合拢,像是长剑一刀一刀的剜在骨上。
不知过了多久,摆弄手臂的动作渐渐离去,他睁开双眼,最先映入眼帘是正在替他拭汗的楚流霜。她的睫毛很长,末端微微翘起,很是好看。
郎中提着药箱出了房门,李盛终于逮着机会开口:“王爷,可有好些?”
“嗯。”萧青枫实在不想和他说话。
“赵宇就在外面候着,你可要见他?”
这一次萧青枫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理智战胜痛苦,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门口传来轻响,赵宇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王爷,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情况紧急,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球杖就脱了控制,击中……击中了你骑的马匹。”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萧青枫侧着头,眼神充满了威慑力。
“是……”
赵家在朝廷中从来都是居中而立,这样的处世态度说好听了叫明哲保身,说难听了便是胆小如鼠。这样的领头人,毫无主见,难成大事。
这也难怪赵家老头在朝政之中周旋几十年,如今还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五品小官。
赵宇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鲜少与京城里的这帮公子少爷们互有来往,更不会与他们结有深交。
此次击鞠,受邀而来的人不在少数,他在其中倒也不显奇怪。
他出事时,李盛和陈宣所露出的惊讶之情不似有假,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打算趁着击鞠之便,在场上给他更大的打击亦或是难堪。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在球场上疾驰时,脑内汹涌奔腾的不祥之感又缘何而来。
这绝对不是巧合。
一定有什么他没发现的秘密,在暗中悄悄滋长,将他缠绕。
“那你如何证明你不是有意为之?”萧青枫问。
“我、我不过一介读书之人,赵家在朝政之上也毫无野心,我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赵宇悄悄抬眼,对上他犀利的眸光,只看一眼,便又迅速低头,“还请王爷绕我一命。”
饶他一命,他当他是吃人的狮子吗。
萧青枫好气又好笑,不打算再同他浪费时间:“你先下去吧。”
赵宇走了,陈宣便又凑了上来。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萧青枫便抢先说道:“今日败了你们兴致,本王下次定当补上,你们回去休息吧。”
两人离开后,屋内便只剩下三人。
阿远问:“王爷,这件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恐怕不是。”
“那……”
“李盛和陈宣执意相邀的时候,本王便觉得不对,他们这次一定藏着某种阴谋,只是这种阴谋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让他们也无法控制。”萧青枫极力分散自己左手的注意力,“不过根据他们的反应,这件阴谋应该成功了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