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霜:“哦……”
刚才觉得他是一个好王爷的人脑子一定被门夹了。
书房的门应声合上,萧青枫问:“昨日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马厩里的粮草确实被人动了手脚,据昨日当班的小厮说,他们早上查过两次,两次的粮草都与以往不同,但是心存侥幸,以为只是前几日淋雨受了潮,并未太过在意。”阿远在别的事情上不太机灵,但是在查证这件事上,颇有天赋。
萧青枫敏锐地抓住了他这句话里最为关键的地方:“两次都与以往不同?”
“是这样的,所以……”
萧青枫接过话来:“所以,这批粮草很可能被动过两次手脚,而且这两次来自不同的人。”
“王爷说得不错。”
“其中一次必然是李盛和陈宣做的,并且一定是第一次,”萧青枫分析道,“最后的结果于我们而言,减轻了不少损失,那么第二次换粮草的人,应当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问道:“查出那个人是谁了吗?”
阿远摇头:“那人做得实在太过隐蔽,暂时还没查到。”
若不是做得隐蔽,恐怕压根就轮不到萧青枫去查,早就被李陈二人给逮出来了。
“嗯,接着查,行事小心一些,不要太过张扬。”萧青枫知道此事不能着急,只能跟着线索一点一点地挖掘。
“是。”阿远领命道。
萧青枫拿起桌上的卷轴,又倏然放下,道:“还有一件事。”
阿远停下离开书房的脚步,见王爷神色凝重,他也跟着愈加严肃了些:“王爷您请吩咐。”
“去查查昨晚勤清院发生了什么。”
“啊?”阿远有些懵了,“王爷您认为,勤清院的人同这件事情也有关联?”
勤清院都是些府内的丫鬟,平日里连出门都很少有机会,怎么会参和进这件事情,难道又出现了一个同朱宜一样的奸细?若真是如此,那王府里的形势……
“不是,两者之间没有关联。”萧青枫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重新拿起卷轴,“让你查你便查,问那么多干什么。”
阿远这下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第19章 多说多错
满渊境的书房里,赵宇站着,萧青枫坐着。
“王爷,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赵宇一如既往的拘谨。
萧青枫身子前倾,仔细端详,他的表情里除了拘谨,还有一些做错事被逮着的恐惧。
“你在害怕?”萧青枫问,“你在怕什么?”
赵宇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
“没……我没有害怕。”
萧青枫没有拆穿他拙劣的谎言。
他仰了仰下巴:“别站着了,坐。”
赵宇拘谨地坐下,两手不安地绞到一起。他很想看看萧青枫现在的表情,但是出于对景王本能的忌惮,他的颈脖像是缠了重石,无法抬头。
“击鞠那日早上,你去了马厩,并且更换了粮草,为什么?”
赵宇其实已经猜到王爷查出这一点了。
“只是凑巧。”
“凑巧?”萧青枫笑,“凑巧自己准备了粮草,凑巧在守卫不注意的时候溜了进去,又凑巧把李盛和陈宣放的粮草拿走,然后换成你准备的?”
“赵宇啊——”他拖长了音调,“这未免也太巧了些吧。”
赵宇手指绞得更紧,低着头不说话。
“说吧,你想干嘛,说到底你救了本王一命,于本王也算是救命恩人了,本王不会为难你。”
如若没有赵宇做的这一系列“凑巧”的事,萧青枫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躺在床上看一辈子屋顶,还是受阎王召唤,直接去了地府。但是不管哪一种结局,都不太美妙。
所以,他叫赵宇一声救命恩人,毫不为过。
纵使赵宇救了他一命,他也不得不怀疑赵宇。因为赵家踩在中立钢丝线上已经太多年了,从来没有表露过到底支持哪一方的态度,甚至连墙头草都算不上。他们的立场一向是明哲保身。
不知是不是因为萧青枫口中的“救命恩人”四个字,赵宇脸色涨得通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萧青枫没有催他,也没有再问别的问题。
“因为,我看见了。”不知过了多久,赵宇终于开口说话。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他们吩咐手下准备浸过药的粮草,我还听见了他们的计划……”浸在药里的粮草药效更快,药劲也更猛。
“听见了什么计划?”
“他们说,击鞠那天务必保证有六匹马中药,上场前,他们提前在四匹正常的马匹里挑出两匹骑上,还特意把中了药的马引到你的面前,这样,当场上的六匹马药劲上来时,他们可以尽快躲开,因为正常马匹共有四匹,他们的嫌疑也不会太大。”
“有六匹马都被下了药……?”萧青枫确认道。
“是。”
“药量一样?”
赵宇还是点头道:“是。”
六匹马被下药,并且药量相同,所以,不管是谁最后选中了六匹马中的其中一匹,都不会有好下场。
为了对付萧青枫减轻自己的嫌疑,他们不惜拿出至少六条命来搏。难怪那天与他们一同上场的都是些在京城里没什么名号的人。
那群人,在李盛和陈宣眼里,不过是一些没有血肉的棋子,即使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萧青枫想得越多,头皮越是发麻。
他没有想到这群人为了权力,竟然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换过药后,为什么还有马匹发病?是刻意为之,还是别的原因?”他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没有,没有刻意为之,我全部都换了,”赵宇说,“我换的时候,马匹已经开始吃草……”
他越说越颤抖,声音也越来越小。
萧青枫替他接道:“每匹马的体质不同,进食速度也不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逼马把吃进去的草吐出来。
整个过程似乎都很合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他得弄清楚——
“你骑上发病的马匹,也是凑巧?”
“是。”赵宇回答。
“确实挺巧。”出于直觉,萧青枫选择相信他的话。
只是天意这样安排,未免太具戏剧性。赵宇发现马厩里的粮草有问题,为了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卷进这场充满血腥味的争斗,他冒着丢命的风险偷换粮草,以阻止这场腥风血雨,最后却阴差阳错的,将自己推到了峰尖浪口上。
萧青枫能查到他的头上,李盛一定也能。
“你这么做,就只是因为你看见了、你听见了、你不想让李盛和陈宣所期盼的惨剧发生?”
赵宇沉默良久,回答:“对。”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终于抬起头,对上萧青枫的眼睛,“读书人的傲骨吧。”
这句话过于出乎意料,萧青枫绷紧了脸上的神经,眼神深邃地跟他对视。赵宇,性子孤僻,寡言少语,喜欢呆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独自读书,没有近友。他心地应该还算善良,喜欢动物,每隔三日便会在城西一处流浪猫狗聚集的地方给无家可归的阿猫阿狗投食。
这是这几日阿远查出来的。
“读书人的傲骨。”萧青枫轻声重复着。
“那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这些傲骨,赵家不得不离开最保险也最安全的中立位置,从此站着本王这边,与丞相和皇后为敌?”
赵宇刚才鼓起的勇气大概也来源于他那深深埋藏的傲骨,一个沉默久了的人突然出声、会不习惯、会局促、会窘迫,如果他的傲气特别强大的话,甚至会因为自己沉默得太久而羞愧、窘迫。
道德感越强的人,越是会责怪自己。
哪怕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像无数的普通人一样,站在场外偷偷观望而已。
他刚才燃气的焰火似乎在萧青枫一句话的时间里就消下去了,他重新低下头,刚才那副坚定的模样好像是为了作秀而刻意装出来的。
但萧青枫知道他不是在作秀。
“我……”他手指关节处弯曲得发白,“我想过,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在这场浩劫中始终做一个局外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我不想在这场浩劫中,做一条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我想参与其中,为自己,也为更多无辜的人做一点事。”
他的眼神又重新坚毅起来。
“你就这么确定你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萧青枫指的是他在这场朝政纷争中站的队伍。
“我不确定,”他坦诚道,“但我希望我是对的。”
萧青枫:“我会让你知道,你确实是对的。”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并非全对,你拥有的傲骨并不是因为你是读书人,而是因为你是赵宇,你的傲骨来源于你本身。”
赵宇从住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楚流霜正在数院里的落叶。
她猜测王爷应该是事情谈完了,所以走到书房门口,问他需不需要热茶。
热茶很快被端上去,她斟后放在萧青枫的手边,便准备退下。
萧青枫忙着手里的卷轴,没注意茶的温度,端起来就往嘴里送。
两秒钟后:“楚流霜,你是想烫死本王吗!”
楚流霜茫然地回头,眼睛微微眯起,整个身子随着双肩耸起而被带动,然后,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
“对不起,对不起王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乱地解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深吸了一口气后,萧青枫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说,你是想烫死本王吗。”
桌上的茶还在腾腾的冒着热烟,这眼睛是得有多瞎才能不知道这茶是烫的啊,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直接把这么烫的水往嘴里送吧。
他这不明摆着故意找茬吗。
可是楚流霜敢怒不敢言,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主子,而她是丫鬟。
这该死的丫鬟。
“我下次一定给您换成温的。”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
萧青枫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无理取闹,所以他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转而问:“你今天怎么比昨天打喷嚏还严重了?”
当然是因为前天晚上没被子。
但是她没有说实话的想法:“不知道,可能因为这几天天气渐凉吧。”她害怕萧青枫是因为不想在院中留一个时时刻刻可能会传染给他感冒的人,所以才问这句话,于是为了减轻他的担忧,她又主动说道:“我这几天一定会多喝热水,早些好起来,绝对不祸害别人的。”
萧青枫:“……”
到底谁是直男。
“院里的东房就还有点草药,去取来自己熬好喝了。”
“哦。”楚流霜随口敷衍,并没有真的想要去拿来喝的意思。
“必须喝,我下午会去检查的。”萧青枫却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
这人会读心术吧。
算了,估计他们这种金贵王爷都比较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想轻易生病,更不想轻易被下人传染得病。
下午,楚流霜蹲在满渊境的小厨房里百无聊赖的熬药,看着炉里明黄色的焰火,他在认真思考系统给出的任务。自己需要爱上的人到底是谁,她待了这么久也没看见一个让她觉得合适的人,狗系统什么也不愿意多说,会不会是骗她的。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的身后。
她回头去看,竟然是萧青枫。他身形修长,背光而立,眼神没什么情绪地低头看着他。
“王爷,你怎么来了。”她赶紧起身。
“我不是说过,下午会来检查。”
她以为他的“检查”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他最近总是很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里,连门都很少出,哪来的空特意跑厨房。
药罐里的水渐渐沸腾,扑腾扑腾的冒着水泡。
楚流霜赶紧弯腰,用毛巾握着手柄,把药倒进碗里。
她裹着毛巾,小心翼翼的端起碗,凑近小巧红润的嘴唇。
“——烫。”萧青枫着急地提醒她。
看着他的反应,楚流霜停下动作,突然就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想直接喝吧?”
她弯起好看的眼睛:“你以为我是你啊,那么傻。”
“……”
厨房里顿时鸦雀无声,连刚才还在拼命扑腾的药汤都静止了。
糟糕,一时没控制住。
这突如其来的真心话让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萧青枫是单纯的无话可接,而楚流霜是不敢再接。
她在心里不断地重复:闭嘴吧,闭嘴吧,多说多错,多说多错……
最后谁也没再说话,萧青枫转身走了。
楚流霜在后面看着他英俊挺拔的背影,默默为自己哀悼。她大概是完了。
当日她一直没有机会再次见到萧青枫,哪怕两人都在一个院里。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一定是完了,毕竟哪个主子愿意被一个丫鬟当面说傻呢,而且这个主子还是一身骄傲的萧青枫。
夜里,她拖着比脚步还沉重的脑袋回到勤清院,推开房门,看见小玲昏昏欲睡的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在等她。
她上前轻轻叫了小玲一声,小玲很快清醒过来,看着她:“楚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看她的模样,应该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说。
第20章 帷幕
楚流霜不由有些担心:“小玲,出什么事了,是柳红她们又来找茬了吗?”
“不是柳红,是王爷……”
她话说一半,被楚流霜打断:“王爷?王爷来找什么茬?”
完了,我果然是惹他生气了,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当日仇当日报。
“哎呀,不是,”小玲说,“王爷不是找茬,是吩咐人给你送了新的被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