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霜早已习惯她的冷嘲热讽,并不打算搭理,抬腿就要自己进屋。
她摸索着走了两步,位置越走越偏,耳边传来的笑声一个比一个大。
“哎呦,楚流霜这眼睛怎么了?”
“莫不是瞎了!”
“呵呵哈哈哈!”
有人假情假意地道:“方才我们不都跟送你回来的人说了吗,我们会送你回屋,你何必如此着急,难不成姐妹们还会骗那些大丫鬟不成?”
“就是呀,咱们愿意送你回屋都是给大丫鬟们面子,不然谁乐意接这苦差事呀。”
几个人说着“送她回屋”的话,行动上却没有半分“送她回屋”的意思。
楚流霜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摸索着往前走。
谁知这会儿有人突然上前撞了她一下,她避无可避,“扑”的一声摔在地上。
柳红造作的声音随之响起:“哎呀,小悦你也真是的,做什么都急急燥燥的,走个路都走不仔细,若是将我们王爷的贴身丫鬟撞出个好歹来,可有你好受的。”
楚流霜眼睛看不清,心情本就急躁,她已经极力容忍,这群人却不断得寸进尺。
地面的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她揉搓着摔破皮的手掌,终于忍无可忍,冷声冲周围道:“我的眼睛同你们没有半分关系,我本人更不需要你们送我回屋,我劝你们少管闲事。”
她今天堆积的所有怨气都通过这句话里说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强劲的威慑力,震得那群看热闹的人心室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院里霎时鸦雀无声,楚流霜的耳边清净下来,撑起身子一路摸索着回了屋,在进屋后“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第25章 军队
翌日。
楚流霜没有听萧青枫的话留在勤清院内静养,而是起了个大早让小玲扶她去满渊境。
她出现在满渊境院门口的时候,萧青枫正带着阿远打算出门。
小玲搀着楚流霜,一心一意地低头看路,楚流霜更是一个半瞎子,完全看不见路。
“哎呀—— ”一路沉默的楚流霜突然叫了一声。
她的脑袋撞上了什么,硬中带软。
她揉着脑袋,还未来得及发出疑问,就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小玲:“王爷!”
阿远:“楚姑娘你没事吧!你怎么在……”
话音落下后,小玲搭在楚流霜手臂上的手拽得更紧,阿远像是意识到什么,也止住了明显还未说完的话音。
空气默了很久,楚流霜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撞上王爷了。
她又撞上王爷了。
王爷为什么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她最近做的蠢事好像格外多。
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好好地走进满渊境。
前面的人似乎动了,她听见了极轻地衣料声和脚步声。
就在她以为王爷要甩袖离去时,他却意外地开口了:“楚流霜,不是让你好好好呆在屋里静养吗。”
嗓音里有些愠怒,又有点别的情绪,说不太清。
楚流霜也意外地抬头,只是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说:“奴婢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做些事的。”
萧青枫:“譬如?”
楚流霜:……
她想了想,她一个还未完全适应黑暗的人,好像还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萧青枫:“想不出来?”
楚流霜:……
萧青枫:“干不了活就回去待着,莫要来我院里添麻烦。”
他想让楚流霜老实静养,快些好起来。
可楚流霜不知道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失明,她昨晚躺在床上想了许久许久,既然眼睛已经瞎了,并且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起来,那么一味地逃避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她必须得尽早适应在黑暗里生活。
对景王来说,院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有太大是差别,因此想让她留便让她留,想让她走便让她走,可是对楚流霜来说,她没有别的去处可去了。
勤清院里的很多丫鬟都视她如仇,只有王爷院中的丫鬟没有住在勤清院,也对她没有恶意。让她现在离开满渊境去别的地方,不异于狼入虎口。
倒不是她怕了那群人,只是她想给自己留一些缓冲的时间。
正是因为这些想法,面对萧青枫的质问,她确实无话可说。
毕竟她确实只考虑了自己,而忽略的自己可能会给他带来的麻烦。
于是她原本就十分黯然的眸子更加黯然了,头也垂得低低的:“是。”
她拉着小玲转身,轻轻对她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小玲回头看了眼王爷,眼神里满是怅然和哀求。
王爷无动于衷。
她只得失望地收回目光,搀着楚流霜往来时方向原路返回。
“哎呀!”倏然,楚流霜被一块不易察觉的石头绊到,小玲赶紧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楚流霜身上,楚流霜也赶紧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触到石头的脚上。
所以当王爷那句“等一下”冷不丁传入她们耳里时,俩人都没反应过来。
待小玲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爷已经站在眼前了。
他皱着眉头,堪堪忍住伸手去扶的冲动:“你没事吧,怎么这么蠢,走个路都走不稳。”
楚流霜大脑当机了两秒:“你要也是一个瞎子,走得指定还没老娘我稳!”
王爷:……
小玲用力掐了她一把。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道嗓音的主人是谁,神色一凛,赶紧试图补救道:“王爷,我我我,您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没听出来这是您的声音。”
再说,你不应该已经走了吗。
还是……你一直在看着我离开的背影?
萧青枫的脸色更黑了,可惜她看不见。
他看着楚流霜拼命解释的样子,随意地说:“我也往这个方向走。”
果然是自作多情。
楚流霜失落地“哦”了一声。
“那王爷您先请,”她往边上挪了几步,给王爷让道,“奴婢就不耽搁……”
萧青枫忽然打断她的话:“你跟我一起走。”他又看了小玲一眼,“你也跟着一起。”
楚流霜:啊?
小玲:啊?!
过了几秒,小玲的过度惊讶又让她大叫了一声:“啊!”
楚流霜觉得自己的手再在小玲手里握上一天,非得让她掐断了不成。
.
湘山。
训练有素的精良士兵整齐有序地操练着手里的长矛,吼声苍劲有力,震耳欲聋,山止川行般的气势有如破竹,势不可挡。
萧青枫带着几人站在山川之巅向下俯视,劲风吹动着他的长发,像是吹过猎鹰的羽毛。
好像这里才是属于他的主场,他骨子里带着的热血和骄傲,都应该在这里释放出最猛烈最强劲的气场,而朝堂之上那些带着面具周转盘旋的虚与委蛇,都是禁锢他磅礴野心和原始欲.望的牢狱。
哪怕看不见,楚流霜也能感受到他今日与平常的不同。
训练场上,军队总领看见他,连忙赶来。
“王爷,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人来给您引路。”他走得有些急,但气息还算平稳。
“不必。”萧青枫直入主题,“这只军队练得如何了?”
王总领:“随时可以出战。”
萧青枫满意地“嗯”了一声:“皇后那边的人最近可有动静?”
“她还在花费大力气训练她的鹰山军,现在看来,那只军队也十分强悍,”王总领笑了笑,“只是她还是失算了。”
萧青枫:“你最近辛苦些,继续盯着鹰山,一有异动立马跟我汇报。”
“王爷放心。”
军队里的训练丝毫马虎不得,更何况他筹备了许久的那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他其实对这里很放心,王总领跟了他很多年,忠心不必言表,他在战场上屡次立功,能力卓越。
他有预感,那场他谋划准备了许久的血战,即将拉开帷幕。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保证充足的兵力。
军队训练是重中之重,他并不打算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打乱军队的训练计划。他看了片刻,对王总领说:“你先去忙吧。”
王总领:“是。”
楚流霜不能走远,只得站在原地,装一个一切正常的普通丫鬟。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王爷会带她来这种地方,如果知道的话,她打死也不会跟来。
山高路远也就罢了,主要是在这种场合,王爷身边跟着一个瞎子丫鬟,实在是很引人注目。
小玲自小生活在她自己的小圈子里,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如今站在这里第一次瞧见这般宏大雄伟的场面,看着训练场上人来人往,眼睛还时不时往她们两个不同寻常的丫鬟身上瞟,她紧张得手冒虚汗,不自觉地收紧力道,差点没把楚流霜的手臂掐断。
萧青枫要去内部再看看,问楚流霜要不要去。
楚流霜想都没想,立马拒绝:“我和小玲就不去了。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们去马车旁等你们吧。”
萧青枫点头道:“好。”
楚流霜和小玲去了马车旁,借着车身避开了人。
楚流霜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安慰小玲道:“没事的,就是人多些壮些,对我们没有恶意。”
另一边,萧青枫走进军营,问阿远:“那日本王从宫内离开后,皇后可有什么动静?”
阿远:“皇后娘娘放了消息出去,说是王爷您擅闯坤宁宫,意图刺杀她。”
萧青枫:“众人反应如何?”
阿远:“因为那日看见您出入坤宁的人很多,再加上皇后皇后刻意添枝加叶地描述了一番……”他停顿了一下,“总之现在,您这边的支持者和皇后娘娘那边的支持者争论得十分激烈。”
“皇后和丞相,终于要坐不住了。”萧青枫总结道。
他在军营立绕了一圈,确定所有步骤都没有问题后,才转身回府。
山路不好走,因为楚流霜的眼睛,他们不得不时走时停,等她跟上脚步。
楚流霜不太好意思,但她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王爷,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呀?”
特意来给你添麻烦吗?
萧青枫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脑热叫上她一起。
可是收回已经说出去的话不太符合他骄傲的性子。
所以只能一路忍着楚流霜这个麻烦,跟着她走走停停。
没有得到回应,楚流霜又问了一遍:“王爷,为什么呀?”
阿远看着他,在心里暗暗替她着急。
王爷的脸已经如此沉了,实在是很没有眼力见。
不过她现在的眼睛除了好看什么用也没有,没有眼力见好像也说得过去。
萧青枫还是没有回答。
他在认真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叫上楚流霜一起。
难道是因为看见她暗淡失落的眼神,产生了同情?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瞎了。
而且他为什么要同情一个丫鬟?
楚流霜不依不饶:“为什么呀,王爷,您能听见吗?”
萧青枫这次终于理她了,他思绪正乱,不耐烦地说:“别废话,多省点力气好好走路。”
楚流霜终于被噎得闭了嘴。
走了很久,她才悄悄开口道:“不说就不说,那么凶干什么。”
这句话细如蚊声,小玲听不真切,问:“楚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
几人花了许久才回到王府,刚抵府前,就有人急匆匆地奔出来,对王爷说道:“王爷,不好了,皇上病危,太医说怕是撑不过今日,您快快进宫瞧瞧吧!”
第26章 闭幕
萧青枫赶到宫里的时候,乾清宫外跪了长长的两列人。
皇上身边的公公叫住他:“王爷,皇上宣你进去。”
一直伏身在地的皇后闻言,抬头深深地看了景王一眼。
景王余光有所感知,但是他没有回视,抬脚进了殿内。
皇上躺在床上,眼眸紧阖,脸上全无血色,气息虚弱,奄奄一息,胸口无甚起伏,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一个活人了。
萧青枫走至他的床前,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床上那个病入膏肓的人眼皮微动,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才是那个应该坐在皇位上的人。
皇上头脑昏沉地想。
他应了一声:“阿枫。”
萧青枫怔愣住了。
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阿枫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二人不再互相叫着小名,他已经记不清了。
好像是从先帝有立储意向开始。
好像是从他与皇后周氏成亲开始。
又好像是从他成为储君开始。
他们不再是兄弟,已经好多好多年。
皇上叫太医去殿外候着,金碧辉煌的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阿枫,对比起。”皇上说话时很吃力,每一个字都像是要用尽全力。
萧青枫现在不想和他讨论孰对孰错的问题,这么多年,他早已放下,早已释然。
“陛下,你叫微臣来,可是有何要事?”
皇上嘴角微动,眼里饱含沧桑,竟然轻轻地笑了。
“没有事,皇兄便不能叫你了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
相顾无言。
过了很久,皇上才妥协般再次开口:“朕前些日子,立了萧义为储。”
萧青枫:“萧义博学强干,能担此任。”
“萧义再是强干,也才六岁,”他咳嗽两声,“朕不放心的是丞相,他想谋反。”
萧青枫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皇上竟能把谋反这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萧青枫没有说话,皇上继续道:“朕已下令,朕升天后,五年内,萧朝所有兵马由你掌管,由你调控,待五年期满,萧义有独当一面之力时,你再退还兵权。”
丞相想要谋反,他一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