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药味缠身,不问朝政的周氏傀儡,却不知道,他其实早已在暗中为这场迟早都会到来的谋反之战布好罗网。
萧青枫当然明白皇上所想。
周氏谋反,最大的筹码就是储君萧义。一旦皇帝驾崩,萧义登上帝位,周家只需用些手段控制住萧义,便可顺利夺权。
萧青枫郑重道:“臣定不负陛下之心。”
皇上艰难得点了点头,眼眸越来越小,眼皮阖上之际,他极轻极轻地喃喃道:“阿枫,守好我们萧家的天下……”
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完全沉寂。
萧青枫静静地看着他,最后一次用心描摹他的容颜。就在几日前,他才刚满27岁,可是他的面容,却像是苍老了十年。
萧青枫帮他盖好被子才缓缓走出宫殿。
一声“陛下,驾崩”。
众后妃朝臣,齐齐俯身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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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遗嘱令诸人皆是大吃一惊,丞相失策,愈发安耐不住,皇后得知此事,却仿佛松了口气。
此后一切都照着流程运转,先帝下葬,新帝登基,景王接管兵权,代理朝政。
因着新帝顺利登基,前几日有关“景王在先帝生辰之日擅闯坤宁宫,意图刺杀皇后”的谣言也不攻自破,无人在意了。
倘若说得再明白些,便是结局已定,不必再议。
朝臣百官惯是善于装傻,如鹰般的精明双眼一眯,便成了听不懂话的老糊涂。
景王有意放松对丞相的管控,让他摸不透他的心思,让他焦虑,又让他放松警惕,不得不及早出击。
三月之后,丞相终于坐不住了。
那日萧青枫照旧在湘山之上,看着军队训练,处理朝中要事,观察周氏动向。
楚流霜站在一边,替他斟茶。
她的眼睛受皇后所害之后,整日郁郁寡欢,又强迫自己适应黑暗,原以为要花些日子才能过上正常生活,可是不出五日,那双眼睛竟然自己好了。
王爷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之情,反而像是早知会有此种情况,轻飘飘说了句:“嗯,本王知道了,既然已经好了,便去院里清扫落叶吧。”
楚流霜心不在焉的举着扫帚,扫着扫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青枫一直知道!
她当即扔了扫帚,怒气冲冲地推开书房的门。
萧青枫抬头,递来一个充满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对上他的眸子,明明不是凌厉,楚流霜还是焉了。
他是主我是仆,他是主我是仆,为了客栈,为了暴富,为了真爱,为了回去。
她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萧青枫看她一脸凶神恶煞的地杵在门口傻站着,又发出一个音:“嗯?”
楚流霜敢怒不敢言,最后只是压低正在火气上的声音,恭敬地道:“奴婢是想问,王爷您还要热茶吗?”
她自认为恭敬有加的询问,听在王爷耳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王爷:“你方才不是才送过一回?”
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楚流霜继续做王爷的贴身丫鬟,跟在他的身边这跑那跑,王爷也不在意他听见他们谈论朝中要事。
一来二去,楚流霜也知道朝廷的风风雨雨,动荡不安,而王爷又在悄悄做着些什么准备。
她常常跟着王爷往湘山上来,今日和以往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但看着那渐渐阴沉的天,和直窜后背的凉风,楚流霜心里总觉不安。
就像是,一场席卷历史的暴雨即将来临。
她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握着茶杯。
门口的帘子倏然被人急急掀开,湘山军的总领冲进大棚,急声道:“王爷,皇上……皇上被丞相杀害了!”
茶壶里的水转了个弯,浇到楚流霜的手上。
萧青枫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水壶,不可置信地问王总领道:“你说什么?”
王总领又重复了一遍:“皇上他被丞相杀害了……”
丞相杀了幼帝。
他杀了自己的亲外甥。
萧青枫没有再耽搁,立刻吩咐道:“备马!”
湘山军队和锦衣卫到达紫禁城的时候,丞相正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太后手里抱着已经冷透的小皇子,双目无神。
她没有声嘶力竭的痛哭,没有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她只是跪坐在地,抱着她的孩子,一遍遍抚过他的脸颊。
自始至终,丞相都没有递给施舍过这对母子哪怕一个怜悯和自责的眼神。
看见景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展颜大笑。
他似乎等了景王许久,似乎对这场筹备良久却分外荒诞的谋反胜券在握。
“景王,你终于来了。”
萧青枫从地上的母子二人身上收回目光,周身泛着寒气,嗓音凌厉:“你身负弑帝之罪,不赶紧逃跑,竟然还敢再此等候本王。”
“怎么,王爷能让我逃出这里,保住性命?”
“不能。”
“哈哈哈哈,”丞相看着萧青枫,“王爷好大的口气,今日到底是谁胜谁负,还未知分晓呢。”
萧青枫举起长剑,一剑出击:“那便早些决出分晓来罢!”
一声号下,两方兵马纷纷嘶吼着刀剑相交,一时之间,紫禁城上血雨纷飞,兵刃互抵时发出震震铿锵之声。
在这场腥风血雨之外,有一只军队迟未动,仿若生于事外,与此刻的斗争毫不相干。
那是丞相一直以来的底牌之一,鹰山军。
战况愈发激烈,死伤无数,丞相和萧青枫对峙着,凝望着。
忽然,丞相发号施令道:“鹰山军,夺了王爷的权,夺了萧家的权!”
鹰山军挺立着身子,不为所动。
丞相露出诧异的神情:“上啊!夺了他的权,要了他的命!”
鹰山军仍旧不为所动。
“丞相,不必费劲了,”萧青枫噙着笑,带着一抹邪气:“鹰山军,现在只听本王的令。”
为了证实所言非虚,他高声道:“鹰山军,擒住丞相,你们便是今日的功臣。”
鹰山军队应声而动,刀剑之声霎时响彻云霄,气势如虹。
丞相停在原地,瞪大眼睛,生生愣住了。
“不可能,怎么会,怎么可能,那明明是……明明是我的军队。”
丞相的瞳孔睁到极致,眼睁睁看着那支他最为得力最为骄傲的的军队,穿过重重人海,直奔他来。
而他是其余手下在这番阵仗下,自身难保,遑论护他周全。
没了鹰山军这张底牌,没了多余得力之兵,丞相再无反抗之力,只能怀着不甘,束手就擒。
他的眼睛通红,像是充了血的野兽般,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青枫。
“鹰山军队本就是本王所建,本王特意放在你们眼前,不过是想借他们之手替我培养培养,这般任苦任劳的冤大头,任谁都不舍得抛弃,所以才让你蒙在鼓子里到了如今。”萧青枫简单地陈诉着事实,对丞相这个冤大头本人,却是当头一棒。
就在今日,他谋划了半生的棋局,终于还是败了。
败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之下。
败在了自己愚昧荒唐的无知之下。
第27章 客栈相逢
楚流霜跑了。
在确定王爷取得胜利,成功远离黑化后,楚流霜收拾好行李转身就跑了。
她不仅自己跑了,还把小玲带着一起跑了。
紫禁城那边还在处理残局,楚流霜已经在街上大摇大摆地瞎逛,寻找自己的客栈。
如此逛了两个时辰,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给她找着了。
客栈名叫春霜,位于京城闹市,每日人来人往,有拉着货物的商人,也有闲游的散客,伴着街边的喧哗人声,好不热闹。
即便是夜里,这条街道也灯火辉煌,华灯绽放,颇有一些大唐不夜城的影子。
初到这时,楚流霜无时无刻不在惊讶赞叹,她以前以为王府皇宫便是一切繁华,这厢出了王府,瞧见这些人间喧嚣,才算是开了眼界,见了世面。
这日,楚流霜站在招待台后一心满足地数着银子,店小二做完手里的活,突然跟他闲聊起来:“掌柜的,这几日怎的不见你坐在门前瞧英俊小生了?”
楚流霜恰好数完最后的银两,倏地听见他的话,醍醐灌顶般拍了下自个的脑袋:“哎呀,常树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我这几日净顾着瞧收益数银子,都忘了这么重要的正事了。”
常树笑笑:“掌柜这么着急干嘛,你长得美,又有钱,难道还愁嫁不出去吗?”
收完碗筷擦完桌子的小玲走过来,加入他们的对话:“常树虽然说得不错,但是楚姐姐今年已是二九年华,也该为自己的婚事上点心思了。”
初开客栈时,楚流霜做了掌柜,小玲便是副掌柜,本不用干这些杂活粗活,但是她未曾上过学,无法帮着楚流霜一起算数,又习惯了忙碌的日子,总是闲不住,让她闲着比让她干活还要受罪,楚流霜便也不再强迫她休息,叫她想干什么便放心去干了。
尽管楚流霜着急找如意郎君并不是为了尽早将自己嫁出去,但她还是附和着小玲道:“对呀,再不嫁我可就奔二了。”
常树不明白“奔二”是什么意思:“掌柜的,什么是奔二啊?”
楚流霜解释道:“奔二就是年龄直奔二十。”
常树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掌柜现在已经奔二,确实是该抓紧了,掌柜的,加油!”
楚流霜:……
他笑着领下了他的好意,从前的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奔二而发愁。
此时正是住店的高峰期,华灯初上,柜台前人来人往,生意蒸蒸日上。
店小二忙着招呼客人,楚流霜忙着托腮寻找帅哥。
帅哥没找着,倒是听见了谈论帅哥的话音。
“欸,你听说了吗,前几日紫禁城大战,景王一举战胜后,下令在明日处死丞相。”
“听说了听说了,明日断头台,所有人都可去围观。”
“没想到景王年纪轻轻,竟这般很历果决,当真是能担大任之人。”
两人的声音不小,很快便引来其他人的参与:“新帝刚刚上任便没了性命,现下皇位空缺,其他两位皇子又实在年幼,难当大任,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呀,这些都不是我们这等平民百姓应当关心的问题。”
“也是,这些都与我们无关,”有人笑着道,“那些个达官贵人呀,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现在都排着长队给景王送去,指望与王爷结亲,靠王爷升官发财呢。”
朝堂之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了解,但若说起儿女情长,即便是参了他们所摸不透的利益相关,也能聊上两句。
楚流霜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里的银子玩,原本只是闲暇之余听个热闹,不料竟听见他们谈论这事,一下也有了精神,听得更是兴致勃勃。
“那些姑娘的容貌呀,可是个顶个的好,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去称赞也毫不为过。”
“这哪是给王爷选良配,怕不是给皇上挑妃子呢。”
此话说得实在过于直白,霎时间没人接话,众人皆是沉默。好在参与讨论的都是些不起眼的老百姓,大家随意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无人在意。
倒是楚流霜这个前贴身丫鬟暗暗思忖起来。
她待在王爷身边的时候,好像确实从未瞧见过他身边有与他身份相衬,足以谈婚论嫁的女子。若是非要逮一个人的话,只有皇后的表妹云仙郡主。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云仙郡主是爱慕景王的,可惜景王铁石心肠,全然不顾云仙每每遇见他时投来的娇羞神态。
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成亲。
楚流霜暗自诽谤道。
自跑出王府后,她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客栈越开越好,钱袋子越来越鼓,她离暴富的梦想也越来越近。
什么是成功逐梦人,这就是成功逐梦人。
好不容易才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她躺在床上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客栈生意扶摇直上之时,街对面也开了一家客栈。
优惠政策花样百出,满100减30,先定金后尾款,还随机发放现金红包。
楚流霜:?
这操作好熟悉。
这销售手段,确定不是某宝双十一?
销售手段奇葩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因为那家客栈的优惠实在太多,抢了楚流霜不少生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看着越来越冷清的门庭,越来越稀少的收入,楚流霜意识到不能再坐以待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决定亲自暗访。
对家的掌柜并不常来,比起楚流霜这个费心费力尽职尽责的掌柜,对家老板活像是个甩手掌柜。正因如此,楚流霜才更加气愤,她非得弄清那人是何方大神,竟然刚来几日便几乎抢完了她的生意。
在正式开始暗访前,她特地吩咐常树去套了对家小二的话,弄清了对家掌柜的动向。
这日,正是对家掌柜来巡店的日子。
由于春霜客栈在这一带很是知名,楚流霜又是一个时刻关心客栈生意和往来俊男的掌柜,因此她在这一带也很有名。人们提起春霜客栈,便不得不说起客栈的掌柜楚流霜。
为了不被眼尖的人认出来,楚流霜提前打扮了一番,戴上面纱,换了一个更为温柔的发型,企图装作商人之女入住客栈。
对家客栈门庭若市,往来车马络绎不绝,楚流霜出现在店里的时候,大家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带着面纱的暗访掌柜。
客栈内装饰得很是豪华,柱子不知上的什么漆,极具光泽。
“这位姑娘,请问你是要住店吗?”
楚流霜观察柱子的思绪被店小二的声音拉了回来:“啊,对啊,住店。”
“我们店有三种房间,分别是豪华大床房,普通大床房和标准双人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各项服务,优惠多多,”店小二瞧着这位客人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应当不缺银子,月底为了冲业绩,他说得很是卖力,“我们店里的优惠呢,有……”
“不用了。”他的声音被那位客人打断,只听客人道,“给我来一间最便宜的房,如果还没入住的话,可以退钱吗?”
店小二一愣:“可以……”
那位不似普通人、应当不缺银子的姑娘再三确认可以退钱后,这才潇潇洒洒地转身走了。
店小二看着那道潇洒的背影:……
楚流霜才不管店小二无语的眼神,她现在一心只有口袋里的银子,开客栈是,暗访对家客栈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