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好奇,便尝一尝罢。”王夫人见自己夫君盯着那瓶子酸梅汁已经一个时辰了,便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
“没、没有……”王掌柜面露赧色,张口的话却都结巴了起来:“想都不用想定是没自家的好喝。”
王夫人知晓自己夫君的脾性,死鸭子嘴硬又好面子,见状王夫人颇为敷衍地点点头又紧了紧里衣衣襟,先一步去了卧房歇息。
见娘子离开自己身侧,王掌柜探了探头确认她已经歇下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酸梅汁的瓶子,喝了一口细细品味。
他对自己家的酸梅汤味道再熟悉不过了,故只是一口便能尝出来唐龄的这份同自己的差别颇大,唐姑娘的酸梅汁酸而不涩,甜又回甘,苦味更是做到了最小化,恰到好处地同其他口感融合汇通。
除此之外还多了几分清香淡雅的口味,王掌柜又喝了一口,有些意犹未尽却竟是没有尝出来。
一夜无眠,男人对着自家的传统老方子和唐龄的一小瓶酸梅汁研究了整夜,直至今日早晨夫人醒来询问那瓶酸梅汁的去处时,王掌柜顶着那明显乌青的眼底讪讪道:“倒了!”
而后趁着今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时,二人将告示贴了出来,几个大字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唐姑娘并未抄袭。
前两日那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墙倒众人推,大多数百姓都来掺一脚替王家讨回公道,可今日这样一来,百姓们反倒成了跳梁小丑。
于是乎有人挂不住面子,叽叽喳喳跑到王家铺子前头去一遍遍问王掌柜可是被唐龄给威胁了。
王掌柜和夫人倒还算热心耐心地一遍遍解释,到后头大部分人也都了然了,估计北街那位唐姑娘当真是被众人冤枉的。
而此时舆论的主人公唐龄正在食肆里头,快手俐落地将前几日的小食悉数摆出来一些,毕竟今日起生意又要红火起来了,她也避免不了忙碌。
“唐姑娘,北街街角那王家今日竟贴了告示解释了……”
“前几日冤枉你真是不好意思。”
“我当时就说姑娘不是那般的人……”
“先给我来两份炸薯条,好久没吃了!”
众人一涌而出,一时间唐龄的食肆旁叽叽喳喳好不喧闹,百姓们你一言我一句听得唐龄脑仁发疼。
这两日自己的食肆从高处跌落再重返一番波折,唐龄还算有自己的心得,同陌生人的真心永远付不得,昨日那般讨伐叫自己寒心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眼下百姓们都拥簇着回来食肆买食物,她自然开心,于是唐龄依旧扬着招牌的微笑,一个个帮食客们打包递出。
只是那份笑却始终不再出自心底。
……
繁盛的静阳城也不乏荒凉迷乱的小巷子,这条巷子里人本不多,仅有几声鸡鸣犬吠充斥于耳畔。
“就是这了。”
主仆二人于巷口站定望去,巷子里面一派狼藉且脏乱无章,还隐隐散发着潮湿发霉的酸臭味,白诚恭敬地颔首,“主子,别进去了。”
“……”
白景明本打算同白诚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瞬发现了一个身形干瘦瘦削的男子跌跌撞撞从巷子中晃荡着出来,手中还掂着一锭银子,离得近了白景明方才闻到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酒臭味。
那男子是他们熟悉的……正是昨日带头于唐龄食肆闹事的人。
昨日白景明二人于午后去打点生意,却不想发现这男子竟在旁人处结钱,口中竟是有关唐龄的谣言,白景明便猜测,是王掌柜找人雇佣了他。
白诚垂眸俯身请求白景明的指示,白景明并未言语,只是稍冷傲地抬眸扬起下巴,白诚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下一瞬白诚上前去,将还在幽幽醉意中的干瘦男子一下子拽了过来,至白景明身前。
“放开我!”男子还在醉意中并未反应过来,此刻被一个健壮男子拎过来摔倒在地上,神色疑惑恐惧,却还带着些醉酒后的胆子。
“你们干什么!”
嗅到男子身上的酒气,白景明明显不耐烦地蹙起眉头,而后语气狠戾道:“不认识了?”
“谁他妈认识你们!你们信不信我找我侄子,我侄子可是在知府府上当差!”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意欲朝白景明指指点点言语威吓,却猛地看清了这主仆二人的相貌。
“你、你、你……”男子原本滔天的大话此时只会支支吾吾到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双腿抖得像筛子,面色更是铁青,原本酗酒的醉意更是一去无踪。
白景明闻言只是冷冽地挑起讽刺的弧度,而后也不废话:“你收了王掌柜多少好处?”
“什么、什么王掌柜……”男子一时没站稳,竟晃晃悠悠跪倒在地。
“我不认识什么王掌柜!我前两日刚从村里来静阳……”男子垂头语气答非所问,似是下一瞬要钻进地底一般,他头摇得似拨浪鼓:“不认识我不认识……”
见男子嘴硬,白景明朝白诚使了个眼色,男子的胳膊便给大力气的白诚给掰断脱臼。
“啊!嘶……”男子杀猪般的嚎叫,而后胳膊悠悠晃荡痛得无法忽视。
砰地一声,是物品掉落在地的声音,白景明和白城纷纷扭头去看,巷子里一个身材肥硕的大婶原本扭着身子出来,却在看清巷口几人后竟把手中的盆子掉在了地上,而后也不管捡起来,面色煞白地进了院子里,大门紧闭。
“无碍。”白景明张了张口同白诚道。
“我不认识……真的不认识。”男子依旧垂头喃喃重复这一句话,却在白诚抬起他另一支胳膊时大喊大叫:“啊!我说!别掰断!我说!”
白景明好整以暇地靠在轮椅上,任男子喊得撕心裂肺,语调发颤发抖。
“不是王掌柜不是他。”
“是谁?”
白景明语气暴戾不耐烦,似是下一瞬便要将男子活剥了。
“是一个大酒楼的人!一个女的!”
……
白景明回到酒楼后是从后街的小门进去的,今日他未曾露面到食肆帮忙,更是不愿再在北街上出现,只因昨日自己一时心高气傲竟出口坦白身份,白白叫百姓担忧自己对他们不利,今日若是自己出门,怕是又给唐龄惹了麻烦。
“白诚。”
白景明轻声唤人。
“在。”
听见白诚于自己身后应了下来,窗前雾蒙蒙的白轻纱于眼帘前随风晃动,白景明目光却始终未离开那对面食肆中忙碌地没时间歇脚的女子。
女子在间隙抽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在某瞬下意识地扭了扭酸痛的脖颈和肩头。
“你去食肆帮唐姑娘吧,我就不去了。”
“主子?”
白诚闻言有些诧异,自从白景明前些年出了意外坐上轮椅,自己便从未离开过他的身侧。
“怎么?”听见白诚难得紧张焦灼的语气,白景明好脾气地哼笑了一声,侧头去望身后那身形健壮可脾性天真的侍从。
“白诚,我坐着轮椅,你倒真当我是个不能自理的残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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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残废不是残废呜呜呜,把白景明不是残废打在公屏上!
第17章 曾经的意外
白景明颤颤巍巍支撑着身侧的桌子站了起来。
长时间久坐于轮椅之上叫他的双腿麻木不堪,此刻用力更是如万千蚁虫啃噬一般刺骨难耐,他眉头紧蹙,神色间是紧张担忧与不容忽视的坚持倔强。
五年前,他从京城打理生意后归家路中不幸遇到歹人,那群歹人抢了金银财物后,竟是将十七岁的少年活活双腿打折,面庞划伤,却给留了一条残疾性命。
那场凶险遭遇叫白景明卧床瘫痪了一阵日子,不过经过治疗他竟奇迹般地康复了起来,经由白诚扶着也可以轻易走上一段路,只是稍稍有些困难跛脚。
但想起自己那场漏洞百出的事故,白景明稍作思考便叫人做了个轮椅,虽面目无碍却是以面具示人。
此刻,白景明咬紧槽牙,觉得移动脚步更是费力如拖着千斤铅石般沉重。
长时间于白诚借力搀扶,他已许久不曾自己起身走路了,此时一个不注意踉跄了一下,精瘦的腰际磕在楠木桌角,脚下不稳竟是被绊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不过白景明早就吩咐过,除了白诚外谁也不许进自己的房间,故尽管听见房内有声音,酒楼内闲着无事做的打杂工也不敢进门,只得垂眸讪讪加快脚步远离二楼。
瘫坐在地上,他缓缓抬起手将面具摘了下来放至一旁。
白景明那张苍白病态的俊脸上竟勾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来,一时欲望与嘲讽混杂汹涌漫上心头,白景明的胜负欲叫他纤长的指尖紧紧捏住桌边,又一次尝试着爬了起来。
……
而唐龄这边被白诚帮着也算轻松不少,此刻打了烊唐龄才得空,一边清理收拾食肆一边扬声去问白诚:“白公子呢?怎么今日没来?”
闻言白诚只是讪讪抬眸,望向那个窗口先前还在的潇然寂寥的单薄身影,此刻那里却只剩下了一片空寂,徒留片片遮阳用的纱帘随风飘送。
白诚见食肆不需要人了,本打算离开,可转念一想,却安安心心地于食肆门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忧虑的目光还是时刻关注着酒楼二楼那扇窗后的动静。
他知道,白景明定是在自己艰难地走路方便康复,回忆起白景明刚刚出事那阵的狂躁与阴郁,整个人像是被无边际的浓黑乌云笼罩着,那残缺单薄的躯壳里蕴藏着的是不见天日的腐朽潮湿……
他想,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去打搅的好。
唐龄迟迟听不见白诚的回应便回眸去看,却见这男人竟痴痴愣在原地,朝着那不远处的酒楼望过去,唐龄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只见二楼处并未有人影,便敛了眸子。
细细想了一番,唐龄觉得白景明怕是还在为昨日他那番身份坦白愧疚,故今日迟迟并未出现。
此刻的唐龄收了心思,为明日的食肆食物忙碌着,她把芋头以及去了皮的南瓜放进笼屉蒸上。
前几日买冰粉籽的时候几乎走遍了静阳,唐龄偶然在溪旁发现了仙草,便摘了些,而后趁着天气炎热悉数晒干,特意挑了出胶高的干仙草叶用清水泡开,准备制作芋圆烧仙草。
将叶子反复清洗干净,放入锅中加入少数食用碱,水没过仙草叶即可,唐龄一向不喜欢用精确的用量来干预自己制作美食过程中的感受,稍稍放纵一些用量又何尝不会更适合口味呢?
灶内添火烧开后转小火,热烈的火焰带着热浪,唐龄以手作扇扇了扇风,却不大作用。
不过两刻钟,褐色的干仙草叶便在热水中煮烂出胶,唐龄找了个干净细腻的纱布用以过滤叶子,滤好的仙草汁需不含杂志,这样做出的仙草冻才会细腻透明更不会有渣滞的口感,白蒙蒙的热汽扑了唐龄满脸。
将地瓜淀粉加水搅拌成汁,一边搅拌锅中的仙草汁一边缓缓倒入地瓜粉汁,直至锅内的仙草汁滚开且黏稠,便可盛入容器中防于阴凉处的冰上静待凝固。
唐龄将沾湿的双手于围裙上抹了抹,而后去看食肆门前呆坐的白诚,道:“白公子在楼上?”
“在。”白城老实地如实作答,可见唐龄下一秒便要迈步前去酒楼,却支支吾吾拦住又虚心改口:“不、不在!”
白诚到底是了解白景明的为人的,这般丑陋尴尬的时刻他定是不会愿意被人瞧见。
“不在?”
唐龄语气不解,一双明亮的杏眸中却满是困惑与疑虑,她丝毫不怯地直直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子,白诚这厮不会扯假话,看他躲闪自己目光的小动作便能得知他在说谎。
“不……不在。”白诚又重复了一遍,比上一遍有了些底气,却依旧叫人不信。
“……”
唐龄本是想同白景明说他的身份并未影响到自己的食肆,叫他安心罢了,此刻见白诚这千方百计阻挠,她倒是暗暗觉得,白景明并非是因为愧疚才未出现……
唐龄没有纠缠,而是敛了原本亮晶晶的眸光,有些郁郁地收了心思回了食肆里,白诚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匆匆告别回了对面的酒楼。
……
有什么瞒着自己的呢?
唐龄心头萦萦绕着一团阴云,她捣碎芋头等物成泥的动作看似麻利却毫无章法,更是频频出神。
这些日子的帮助与相处,唐龄把白景明当知心好友,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压根不了解这个残疾多病的男人。
除了旁人口中谈论到的少年经历与性子,自己又真正知道多少呢?白景明于自己面前展现的性子,是原本的他还是想让自己看见的他?
手中动作愈发迟缓,唐龄的心思几乎都顺着白景明今日的避而不见绕成了一团乱麻,此时紧紧揪在了一起,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心头隐隐又忆起了白景明温润的一举一动,以及在闹事百姓面前对自己的冷冽辩护……
“唐姑娘……”
正出神时,从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呼唤,唐龄幽幽回神,散散回眸望过去,只见莹儿母亲稍显局促地立于门边,见唐龄看过来讪讪尴尬地露出了个笑。
“莹儿!”
唐龄刚想出口,却听莹儿母亲朝门外招呼了一下,之后有些不成器地一把拽过小女孩,只见莹儿倔强地扳住门框却有些反常地迟迟不肯进门。
莹儿母亲狠狠心,一把将女孩拽了进来,本就不大的女孩一个踉跄差点绊倒,霎时眼眶里盈满了晶莹的泪珠。
“快叫你唐龄姐姐。”
“唐龄姐姐……”莹儿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有些委屈,却还是乖乖地叫了一声。
唐龄心下觉得不对劲,此刻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她也懒得思考妇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便懒散地扯了个不甚走心的笑直说了:“婶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有事?”
莹儿母亲闻言也尴尬地苦笑了两声,似是没想到唐龄今日这么直接,连寒暄都省了,她吞咽了下口水而后下了下决心又朝门外招呼了一声。
“春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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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垃圾作者来问问你们更爱看剧情还是美食,更爱看美食制作还是口感描述…或者成年人全都要?:)
第18章 芋圆烧仙草
听见莹儿母亲的话唐龄有些疑惑,春儿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