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头去门外看，只见一个身材干瘦、面色有些发黄显得营养不良的女孩垂眸，被莹儿母亲拉了进来。
“你们姐妹一个两个都不叫我省心！”莹儿母亲恨恨推了一下春儿的脑袋，有些恨铁不成钢。
“唐姑娘……”莹儿母亲讪讪笑了一声，眉眼狡黠圆滑，语调有些明显的讨好意味道：“你看看你还记得春儿不，她说是前两日见到你了……”
“不……”
闻言唐龄本想直接反驳，却仔仔细细瞧了瞧那女孩的模样，这才骤然意识到，这不是那日自己从酒鬼陈铁手中救下的女孩吗？
那时女孩满脸血污，竟是没叫她看清楚五官，此时干干净净地站在自己面前，反倒没认出来。
这样看来，这几个人倒是一家四口了……
回忆起那日陈铁对待春儿的发狠劲儿，唐龄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莹儿那日的伤八成也是陈铁打的。
见着母女三人站在自己门前，唐龄依旧疑惑地很，这番前来所为何事？
“记得，前些日子是见到这女孩了……”唐龄回避了自己见到女孩时的场景，单单说了自己见过，她瞧着春儿是个要强的性子，想必也不愿听别人提起那日狼狈模样。
“呀……”陈氏一拍巴掌笑着道：“我就说春儿定是与唐姑娘有缘！”
见陈氏弯弯绕绕颇多，定是有事情求着自己了，唐龄同她打哑谜也累得慌，她身形懒懒地靠在了桌边，小臂虚虚搭在一旁笑意吟吟道：“婶子，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
陈氏的笑容尴尬地滞住，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唐姑娘……”
“春儿她长大了，有人给说了几门亲事她却犟得迟迟不嫁，为这事没少挨她爹的打……”陈氏把女孩向前推了一把，女孩干瘦的身形晃了一晃却依旧稳稳定在了原地，她那双墨色的眼眸底含着唐龄那晚熟悉的属于独狼的狠戾与倔强。
“我寻思，能不能让她白日里来你这里做工，让她赚些钱，好叫我家那酒鬼也看得起她一些，也不用多发工钱，你看着给点就行！”
“不给工钱也成，供她顿饭就成！”
陈氏神色稍显诚恳，见唐龄犹豫的神色生怕被拒绝，她又小声补充道：“因为前几日我听说唐姑娘想找人来着……”
唐龄神色有些怔愣，陈春儿看模样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比自己这副十七岁的身子还小，怎地不嫁人成了过错，不过她转念一想倒也理解了，自己刚穿过来之时，不也差点被舅母卖给白家冲喜吗……
唐龄暗忖，这种性子的女孩自己本不想招，因她看上去便颇有主意与心眼，一言不发更是叫人拿不准她的心思，只怕多生事端……
不过……
唐龄看陈莹儿泪痕未消，圆润的脸蛋上还挂着几滴金豆子，在一旁默默抽泣，小鹿一般机灵的目光投在地板上、一旁的桌角甚至是盆子里的几颗芋头，却迟迟不愿看唐龄一眼，分明昨日还那么赖着自己。
看得出来，想必莹儿也是知道母亲是拿她同自己打感情牌。
“可以，明日便让春儿来食肆吧。”
既然食肆刚巧也需要人来帮忙，不如就用了陈春儿，女孩想必只是被陈铁家暴后变得内向不愿多言语，自己也不该揣着小人之心度人。
“还不快谢谢你唐龄姐姐！”
陈氏忙推搡了下两个女儿，莹儿撅了撅嘴而后抬着亮晶晶的眸子朝唐龄笑道：“谢谢唐龄姐姐。”
而陈春儿却依旧闭口不出声，只是墨色眸中多了一分诧异，顺着陈氏的动作稍稍弯了下腰鞠了不甚情愿的一躬。
三人走后，唐龄缓缓舒了一口闷闷的浊气，神色稍显疲惫。
这做了一半的芋圆实验品还得继续，她把芋头和南瓜捣碎成细腻的泥后加入适量的绵白糖搅拌均匀，而后放入木薯粉……
生木薯有毒，唐龄在木薯处理这一过程中废了不少心思，所幸她在现代时翻阅过不少相关资料，有将生木薯制作成木薯粉的经历，将木薯削皮干净后以清水浸泡，经历磨碎、浸洗、沉淀等步骤后做成木薯淀粉，这步骤再做一遍倒是顺手了不少。
芋泥和南瓜泥揉搓成条，分成大小适宜的块状，将其悉数放入沸水中煮至浮起即可。
时间太短，仙草汁还未成冻，唐龄只好先把芋圆复煮煮熟，而后加入牛乳、蜂蜜、蜜豆与适量碎冰先尝了个鲜。
弹牙的新鲜芋圆与甜滋滋的蜜豆搭配鲜爽甜蜜，牛乳兑了蜂蜜后更是抵些原本的腥膻味，回味后多了原始质朴的蜜香，几块剔透的碎冰于口中辗转咬碎，凉气丝丝渗透至唇舌间。
唐龄细细嚼着劲道的芋圆，倒是觉得这成品还算不错，明日便可以卖出几碗试一试。
待到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时，唐龄便开始煮芋圆，这回她不止用了芋头和南瓜，还有紫薯与红薯，这样制作出来的四种口味的圆子口感多样且色彩缤纷，更能吸引人一些。
将成型的仙草冻切成均匀的小块，悉数铺入瓷碗中做底，仙草冻的褐色通透细腻，萦萦泛着光亮，再放上蜜豆、花生、莲子、百合以及煮好的芋圆，最后倒入糖水和小勺蜂蜜即可食用。
这个芋圆烧仙草的做法和红糖冰粉看似相似，可口味却大相径庭，红糖冰粉的吃头在于剔透滑口的冰粉，可与芋圆烧仙草的卖点却是古代人绝对未曾尝过的弹牙芋圆。
唐龄正打算开店时，却猛然回头发觉自己的食肆门前站了个人影，登时吓得唐龄背后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待她看清后才发现，那身着粗布衫子身材消瘦的女孩，是陈春儿……
“春儿来得早啊……”
唐龄默默顺了一口气，心忖这姑娘竟是一语不发，若不是那晚亲耳听到她同自己说了声谢，自己怕是要以为她是个哑巴。
“嗯。”女孩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顺着唐龄身侧进了食肆，又是死寂般的沉默。
“你先坐会，等人多了再帮忙就好。”对着食肆角落里始终沉默冷淡的陈春儿，唐龄汗颜她这二十余年竟是白活了，连一句套近乎的话也不会说。
“嗯。”
又是一声几近飘散在微风里的回应，唐龄深呼吸了两下，更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同这个几乎自闭的孩子交流了。
不过好在待食肆忙起来后，陈春儿虽沉默无语却也算手脚麻利听话，唐龄吩咐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今日半天生意下来，唐龄竟是比白诚在时还轻松了不少。
“唐姑娘，我家主子叫我来帮……”白诚临近晌午才到食肆，谁曾想一进屋内便看见一个陌生面孔，一时想说的话竟如鲠在喉。
陈春儿见有人进了食肆，始终沉默不言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抬眸望过去半晌，又无言地敛了眸子忙手头的活计。
“来帮忙？”唐龄替白诚将后半句补上了。
“嗯。”
白诚应了一声，却不曾想唐龄下一秒竟说：“替我谢谢白公子。”
“以后你便不用来了，我找到人手了。”
第19章 松脆芝麻糖
“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去帮唐姑娘吗？”
白景明扶着桌角堪堪站稳，他自从发觉自己脱离了白诚便走路困难后，这两日便趁着酒楼四处无人，自己借力站起来适应适应，今日感觉状态良好，只是站的久了腿部有些酸麻。
照这样下去，不依靠旁人走路也是不久之后可以达到的了。
白景明被白诚扶着坐回了轮椅上，他缓缓掀起眼眸去看白诚。
“唐姑娘说今日往后都不必去帮忙了，她那边找到合适的人手了。”白诚颔首道。
“这样……”白景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也好，毕竟我和你不可能总去食肆帮忙。”
闻言，白诚张了张口，却又把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白诚知道，起初白景明接近唐龄的目的很直接，是为了挖她来自己的酒楼做事。
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白诚感受到白景明对待唐龄的态度同开始不甚一致，就像今日的那女孩……前些日子白景明为了同唐龄拉拢关系，硬是私下把想要来食肆做工的人全替唐龄婉拒了，好安排自己于食肆同唐龄相处交流感情，可此刻白景明的态度却又很明显同那日不一样了。
估计白景明连自己都未发觉这细致入微却又天差地别的变化。
“怎么？有事？”白景明适时地发觉了白诚的犹豫不决，便出口去问。
“无事。”白诚收敛了心思。
“对了，主子……”白诚把刚刚在楼下收到的信笺恭敬交给白景明，“这是刚刚拿到的，是轩铭楼的人送来的。”
闻言，白景明伸出手接了过来，细细拆开信笺，内里的信纸上写了些弯弯绕绕叫人头疼的话，白景明逐行看完捋顺，而后将唇角挑起弧度，眸色带着狡黠锐利的光。
“这是孟瑶在示威……”白景明冷哼一声，冷冽的语气中还有些好笑：“那便叫她好好瞧瞧……”
……
接连几日白景明和白诚主仆二人都未曾出现在食肆，甚至连遥遥望向酒楼二楼那间窗，也再见不到那熟悉温润的身影。
可如今有陈春儿在食肆，连用到白家二人帮忙的地方都没有了，于是也没什么理有能去问，唐龄只好收回担忧焦虑，转而把心思放在了食肆的新小食开发上。
食肆于北街的位置绝佳，可小铺面也注定了这食肆的路子不长远，最多也就可贩卖些可外带的小食，唐龄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算挣了些钱，可若是想租一间稍大的店怕是还不太现实。
想到这儿，唐龄缓缓叹了口气，有些忧虑，不知自己的漫漫创业路还需要多久才能看见暴富的曙光。
“唐龄姐姐！这是什么？”莹儿像只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跑来，双眸亮晶晶闪着好奇的光芒，莹儿在唐龄身侧蹲成小小一团，捏起一根嫩绿色的小麦芽在圆润的指尖端详。
“这叫麦芽。”唐龄见到莹儿便把烦忧扔到了一旁，仔细解释道。
最近几日陈春儿在自己的食肆里做工，人少或者打烊后莹儿就会来店里玩，不过这几日来看，似乎莹儿同她姐姐的关系一般，春儿从不主动搭话，莹儿更是同姐姐一言不发。
今唐龄歇店一日，便把莹儿也叫来了食肆，她是真心觉得莹儿这个机灵的小孩子可爱，便耐心地陪她玩，解释小朋友的疑问。
“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东西？”莹儿好奇地发问。
“今天做麦芽糖。”唐龄挑拣着盆子里生好的麦芽，将坏的和未发芽的悉数扔掉。
她本是想做些牛轧糖或雪花酥，在现代时可用棉花糖简略制作，可到了古代，唐龄便不得不用回了最古老的熬糖法子。
这种做法虽费事，熬糖便要一天时间，可味道却定是比棉花糖做出来的更加醇正甜美。
唐龄一边手上忙碌着，一边同莹儿解释麦芽糖为何物。
隐约记得，儿时有走街串巷的老人家拎着小镗锣咚咚几下敲下去，清脆悦耳的铁器敲击声随风飘远，在沉寂古老的巷子里再洪亮悠长地喊上两嗓子。
“敲糖嘞——敲糖嘞——”
那沧桑的声音穿透层层厚重的石墙砖瓦，总是能轻易被稚嫩孩子们的耳朵捕捉，同二三个玩伴攥着几毛钱，去找打麦芽糖的老人家处买个糖块吃，甜到心底的滋味叫孩童兴奋开心，那卖糖的老爷爷脸上的皱纹便也跟着笑开了，儿时的生活因此也增添了几分难以忘却的缤纷色彩。
听了唐龄绘声绘色的描述，莹儿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着盛满了好奇，她捏着一个发了芽的纤细麦芽，乖巧地等着看这像草似的东西怎么做成甜蜜蜜的糖块。
将小麦芽放入清水中淘洗数次后将其切碎，浸泡好的糯米焖熟焖软后放置散去些许热量，加入切碎的麦芽均匀搅拌。
后续的发酵程序时间长且无趣，莹儿竟趴在桌上幽幽睡了过去。
待发酵好的麦芽糯米以洁净的纱布过滤后，扔掉渣滞，将稍显浑浊的水放入锅里大火加热后转小火，待锅内的液体颜色逐渐呈褐色并不断涌出细密的泡泡时，需不停搅拌。
最后的糖浆呈深褐色，可挂在勺子上时便可以趁热出锅了，否则这浓稠的糖浆只会粘在锅底难以清洗。
唐龄将浓厚流动着的麦芽糖倒进了干净罐子里，却还留了一些准备拉糖试试，这可是个力气活，不过唐龄心想糖量少，想必这具娇小的身子也不至于拉不动。
刚刚熬好的糖浆呈深褐色，虽黏稠倒还可以流动，待用力来回拉扯数次后颜色便会逐渐变淡变白，最后成的便是儿时常吃的白色条状麦芽糖了。
熬糖和拉糖都是漫长的过程，唐龄须得有耐心，她先将晶莹的褐色麦芽糖裹上薄薄一层糯米粉防止粘手，再一次次扯动着糖成条成丝状，不知过了多久唐龄手臂都有些酸痛感觉了。
待莹儿醒来乖巧地趴在一旁揉揉眼睛目不转睛时，这糖才总算变成了彻底的白色，质地也比先前硬朗了许多，每扯动一下都需要废不小的力气。
将糖扯成条状，用刀将其切成一块块均匀大小，唐龄先递了一块给莹儿尝尝，女孩被这甜蜜滋味惹得惊喜地笑眯了眼睛。
见状唐龄暗忖自己的心思倒是同那敲糖的老爷子差不多了，看孩童灿烂的甜笑，这一番功夫才算没有白费。
“春儿。”唐龄递给那一言不发的姑娘一块糖块。
陈春儿本闲着无事，坐在食肆中的一个昏黑角落里出神，此刻看到这从未见过与尝过的麦芽糖竟是一阵怔愣，半晌没有动作。
就在唐龄以为陈春儿要拒绝自己时，却见那干瘦的女孩缓缓抬手从唐龄手中接过糖块，闷声道了一句谢谢。
见陈春儿这副别扭的性子，唐龄却心情大好，起码这样看来，春儿的小世界里还算能接受自己。
剩下的麦芽糖还有很多，做牛轧糖、雪花酥也用不了，唐龄便又开中火翻炒了些芝麻，待炒透炒香后放一旁备用。
将细砂糖、水、油和麦芽糖倒进锅中，孜孜小火将其融化成糖浆，锅内逐渐冒出细细密密的泡沫来，此时离火，快速放入炒好的芝麻搅拌均匀后倒进垫好油布的容器中压实铺平。
“这是什么呀？”莹儿掂着小脚探出头来，糯糯的声音惹人可爱。
唐龄将其切成块状一边笑言：“这是芝麻糖，等姐姐做好了给莹儿尝尝。”
还泛着热气的黑色芝麻糖不够脆但好动刀，唐龄手下麻利地将其切好放置，静待其晾凉后变得酥脆。
芝麻糖不粘牙不粘手，还泛着晶莹诱人的光，一口下去先是细腻的炒熟芝麻香馥郁地盈了满口，而后才是醇正的质朴的甜味，又香又酥的芝麻粒外裹着一层亮晶晶甜蜜蜜的麦芽糖浆，不仅层次丰富且口感松脆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