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子里的蟹个个生龙活虎,身体庞大,膘肥体壮,青黑色的坚硬外壳色泽亮丽,蟹钳和蟹腿矫健有力,随着移动蟹足上的绒毛分明,看上去便知这一批螃蟹必定是膏脂厚腻,肉丰味美的。
唐龄吞了吞口水,这盆里足足有十多只肥美的螃蟹,且个个足有碗大,一看便知是花了不少银子的。
白景明派人送来了蟹便不见了,若是叫唐龄想怎么报答白景明,想必只有把这螃蟹做得好吃吧。
霎时唐龄便觉得担起了重任,若是做的不好吃,这好蟹也被浪费了,唐龄稍作思考,决定去城间找家有名的酒馆,买些适宜的酒来做醉蟹。
唐龄鲜少到北街之外的店铺闲逛,或许是秋日适合登高闲逛,今日街上人潮汹涌,她循着人流一路被拥簇推搡着,好不容易才到了静阳最为繁华的商业西街。
西街商铺林立,多是卖脂粉、布料、草药之类的。不过最为显眼之处,唐龄一眼便瞧见了一家牌匾精美的酒庄,随风飘荡的幌子显眼夺目。
“您要买些什么酒!”进门,是个年轻人看店,见来者是个年纪轻轻的粗布衫女子,神色间显露出一些不屑的意思。
唐龄没有在意年轻男子的鄙夷,而是回答:“我想买花雕酒……”
“花雕酒?没有。”男子愤愤回到了柜台后边,摆摆手:“你要是不买别来捣乱,什么花雕,听都没听过。”
唐龄这才记起来,花雕酒许是这个架空朝代没有的……她只好舔舔唇道:“那有没有酒性偏柔的酒呢?”
花雕酒酒性柔和,香气馥郁芬芳,味道甘香醇厚,是做醉蟹的不二之选,眼下却只能找些相似的来替代了。
似乎是见唐龄迟迟不离开的样子过于认真,那年轻男子把唐龄上下打量了遍,还是给她找了一坛酒,拎到柜台上道:“这可是有名的长安酒,京城的皇帝都喝这个。”
“就是价钱贵了些。”男子似乎是不相信唐龄真能掏出钱来,便高傲地扬着下巴睥睨女子。
“价钱不是问题,只是能否开封叫我闻闻酒香。”唐龄指了指那坛子酒。
“不行!”男子反应激烈,上下嘴皮子一碰便是质问:“打开了,你却不买怎么办!你不是掏不出钱吧?”
唐龄鼻子灵敏,见状她更是坚定了内心的猜测,这坛子里怕不是什么有名的长安酒,而是些劣质的假货!
唐龄二话不说正欲离开时,刚巧听见屋内有人唤她。
“唐姑娘留步。”白景煜喊住了唐龄,对那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便连忙到屋后去了。
“景煜公子。”唐龄微微颔首示意,疑惑道:“你这是?”
“这是我的店面。”白景煜解答了唐龄的疑问,“刚刚是我店里的人傲慢了,唐姑娘不要介怀。”
“无事,景煜公子若是没事,我便去别家看看。”唐龄本对这人没什么感情,不过泛泛之交,这次卖假酒倒是叫她对这位景煜公子多了几分疏离。
“等等。”
正谈话间,刚刚那男子毕恭毕敬地从店后拎了一坛子酒过来,唐龄发觉坛身上还沾了些湿润的泥土,应是刚刚挖出来的。
白景煜利落地打开倒了一小碗递给唐龄,瞬间店内酒香四溢,唐龄不禁深吸了两口气。
“唐姑娘尝尝这正宗的长安酒如何?可比得上你想要的花雕?”
唐龄接过酒碗尝了一口,酒液口感非常柔和,在唇舌间暂留的滋味鲜美、甘润、醇厚,唐龄细细品味,这长安酒倒是有几分类似花雕酒的独特风味。
“确实不错。”唐龄咂舌,若是能用这精心酿造的长安酒来做醉蟹再好不过了。
“这坛酒我买了。”唐龄准备掏钱的手被白景煜拦住,男子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覆在了唐龄的手上,叫唐龄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心底更是生出了几分厌恶。
“这坛酒我送给唐姑娘了,算是为刚刚给你赔罪。”白景煜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话说完后在唐龄看来,他更是觍着一副施舍的嘴脸俯视着自己,这感受叫唐龄紧紧皱起了眉头。
“不必。”
话落,唐龄离开了酒庄逃似的回了家里。
不知这位景煜公子是什么身份?
数日前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彬彬有礼的,可今日的举动却叫唐龄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唐龄回到家中,对着一盆的肥硕威武的螃蟹愣愣出神,没有买酒,自己拿什么做醉蟹呢?唐龄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白景明这费心费力买来的螃蟹不会要毁在自己手里了吧?
“在想什么?”正在唐龄撑腮坐在小板凳上看螃蟹吐泡泡时,身后的男子悄无声息地靠近。
“你来啦。”唐龄都没有回头便知是谁,熟悉的气息把她内心的烦闷轻缓抚平。
唐龄把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对白景明详细讲了一遍,每讲一分,白景明的脸色便沉一分。
“景煜公子?”白景明清冷的语气微挑,带着些许不屑和嘲讽的询问意味。
“我听徐府里都这么叫的,我倒是不清楚他的身份……”唐龄细心地发觉了白景明的不悦,语气小心翼翼地解释。
“嗯……”闻言白景明压制住自己心底的不爽快,好脾气地恢复了原本的温和语气。
“离他远点。”白景明继续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好。”
没等白景明说完,唐龄便语气坚定地应了下来,白景明诧异,他本已经做好了解释白家往年恩怨的准备。
白景明疑惑问:“你为何不问我原因便应下了?”
防止螃蟹逃出盆子,它们早被唐龄五花大绑了,唐龄没有看白景明,而是戳了戳一个不再挣扎的螃蟹的青黑色壳子。
“我信你。”
这三字彻底打破了白景明建设了十余年的心理防线,对旁人从不流露出一丝感伤的他把白家往事同唐龄讲述了一番。
唐龄本也能猜到些端倪,那日在徐府同徐若岑对峙时白景明和白景煜便有视线交锋,只是这一切却没有亲耳听说叫人震惊。
叔父叔母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不得不同在一屋檐下。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之前静阳人如此谣传,传我残疾后变得狠毒嗜血……”
后半句不用他接着说,唐龄便知道是他那叔父叔母欺辱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的残疾少年……
白景明语气平淡,可唐龄知道这些话明明在他心头剜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下分明藏着悲痛欲绝,他待自己太过真诚,自己的心思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唐龄摇摇头:“不要讲了。”
几缕碎发随着不急不燥的微风乱了唐龄的视线,她伸手把墨色发丝捋到耳后,白景明盯着眼前女子的面容,她总是叫他一次次动心。
“你看我做什么?”唐龄发觉了白景明的视线,回眸与他对视,神色认真,语气温柔。
二人沉默不多时双双移开视线,唐龄打破僵局问:“你有没有酒?”
白景明以拳掩口轻咳一声,掩饰嗓音里的喑哑:“什么酒?”
唐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白景明便叫白诚回去拎了几坛子陈酿,唐龄挨个打开浅尝,个个都是上了年头的好酒。
最后她挑了一坛与花雕酒有九分类似的最适合做醉蟹的酒留下了,剩下的几坛白景明说什么也不拿回去,而是叫白诚拿了工具去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唐龄也不推让,而是看着白家主仆二人在树下埋酒,自己在厨房忙碌。
先用酒和香料把卤汁煮好,再起蒸笼蒸螃蟹,待洗刷干净的蟹壳逐渐蒸熟成鲜艳的红色时便好了,螃蟹浸入晾凉的卤汁中,剩下的就是静待浸泡入味了。
次日傍晚这一道江南熟醉蟹便上桌了,白景明来时还拎了两坛酒,唐龄好笑:“你昨日已经埋了三坛了,今日怎么又拿了两坛,树下可埋不下了。”
“这两坛是菊花酒,不埋。”白景明把酒摆上桌,听了是菊花酒唐龄被勾起了馋虫,迫不及待地舔舔唇,等着倒酒。
“好喝吗?”见唐龄神色期待,白景明便先把唐龄的酒倒好递了过去。
“嗯!”唐龄浅啜了一口,酒香清纯甜美,除却刚入口时的酒气辛辣,剩下的是满口菊花香和糯米醇香,唐龄狠狠点点头,把剩下的全喝了下去。
沈婆婆见状笑出了声,直劝唐龄少喝。
众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吃过了晚饭。
在香料和黄酒的浸泡下,蟹肉酒香浓郁、肉质细腻,浓厚醇香的酒气、绵密甘甜的冰糖、馥郁辛香的香料味道经过熬煮,卤汁滋味分明却和谐。
唐龄怕沈婆婆吃不惯醉蟹,还特地做了些小菜,谁知沈婆婆倒是直夸熟醉蟹滋味鲜美,还多喝了两杯菊花酒,吃过饭就早早地去休息了。
白诚近期似乎都很忙碌,他一来就和白景明附耳汇报了一番,尝了一个醉蟹后匆匆离开了。
白景明知道唐龄并不能喝酒,平日里也只是浅浅地喝一杯,今日却一反常态,一连喝了数杯,旁人拦也拦不住。
女子脚步晃晃悠悠地绕着院里的桂花树走了几圈,最后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明显是醉了。
“你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白景明把唐龄从地上拉起来。
“白景明。”
唐龄倚在白景明身侧,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托付给了身侧的人,脚步虚浮地跟着男子的脚步。
“我在。”白景明好脾气地任由唐龄靠着自己,应了下来。
之前两次趁着唐龄熟睡,抱着她也并未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可此时白景明却不知该如何摆放自己的双手,只能虚虚在背后拦着唐龄的腰,防止她脚下不稳。
“我给你讲个传说怎么样?”没走几步唐龄就站住脚,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着身旁的人。
白景明也跟着停了下来,二人一同立在桂花树下。
唐龄神色认真,一字一句道:“其实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天上来的仙子。”
秋风再起,纷纷扬扬的黄色桂花随风飘落,迷了白景明的视线,他从来不信鬼神,此刻却愿意相信唐龄嘴里的传说。
她是仙子下凡。
第45章 麻辣牛油锅
这件事,白景明没有当真,他自然也不知道唐龄说出口时是真心实意的。
唐龄深知,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说出来没人会信,甚至有可能把她当成妖怪或者疯子,故唐龄一直三缄其口,就算是沈婆婆也没提过一个字。
可昨晚……唐龄承认这番话有些酒精作祟的意思,可大部分感情还是顺着她的心思,当她发现那温润如玉的男子肯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掀开给自己看时,她便知道……自己没什么对等的交换,除了一片真心。
唐龄信任白景明,自然不担心,可看他的模样,他没相信。
也是,唐龄笑笑弯了身子继续去清扫桂花,谁会相信一个酒醉的人说的离谱的话呢?
前几日桂花落了不少,每每吹过一阵风,便窸窸窣窣一片,唐龄捡了不少干净的,有的晒干成了干桂花,有的则加蜂蜜做了桂花蜜。
沈婆婆此时正坐在阳光下晒太阳,身旁放了盘唐龄新做的藕粉桂花糕,上了年纪时不时就会感受到饥饿,所以唐龄始终变着花样给沈婆婆做些糕点备着。
厨房还有不少糕点,唐龄打包了一份,和沈婆婆说了一声便出门去顾伯的店铺了。
顾伯刚好在,最近唐龄花了些银子把自己需要的火锅模样画了下来,找了城里有名的工匠做了一个,此时刚好送来了店里。
顾伯小心翼翼地弯着身子去看这个形状奇怪的锅,竟然连唐龄进门都没有发现。
“顾伯,我来了。”唐龄含着笑意,把手里的桂花糕递给中年男人。
“我刚做的桂花糕,您拿回去尝尝。”
顾伯的心思都被这个奇形怪状的锅吸引了,所以也没推辞,接了过来。
“这是何物啊?这锅不能蒸不能炒的,怎么用……”顾伯也是开过餐馆的人,他一眼看过去却不知道这锅的用处。
“这叫火锅,可以把喜欢吃的食材放进里面煮,最适合秋冬暖身子了。”唐龄一边比划着一边解释。
“哦……”顾伯明显没听懂,但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等我做好,第一个请您和您夫人孩子来吃。”唐龄许了个承诺,惹得顾伯也哈哈笑了起来,直说自己不客气了。
唐龄明媚笑着:“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顾伯的店面算是给唐龄解了燃眉之急,这家店处在北街当属寸土寸金的好地段,而且离家也不远,两层楼都够大,刚好把一楼分出一半来做火锅试营业。
毕竟这里的人们能不能接受火锅是关键。
这样一边盘算着,唐龄一边检查了火锅是否符合自己的要求,确认无误后她又去了趟工匠铺,一下子订了九个,算上之前那个,一共十桌火锅。
日子一天天过去,唐龄把一切置办妥当,却始终懒得想饭馆的名字,便随意取了个“唐家饭馆”的名字,可是当白景明认认真真题字并找名匠雕刻匾额时,唐龄有些后悔了。
最后,一手潇洒飘逸的“唐家饭馆”四个字挂在了门前,唐龄觉得自己起名字的水平真是愧对了白景明隽永的字迹……
终于赶在秋末,她的新餐馆开张了。
菜单上数不清的新鲜菜品看得来客眼花缭乱,菜式丰富、荤素均衡,有回头客进了店直奔主题,听了唐龄的介绍后要了鸳鸯锅,也有新客犹犹豫豫,不敢尝试这大乱炖一般的吃法。
一拨人坐在店里吃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等到观望的那些人想要进店时却没了座位,只好眼巴巴地排起队了。
“顾伯,您怎么来了?”唐龄正忙着招呼客人,瞧见顾伯和夫人孩子在排着队的人群外,赶紧去把几人迎进屋里。
唐龄前几日雇了几个小工,且把后厨交给了陈春儿,这些日子陈春儿对做菜的兴致愈发高涨了,唐龄觉得这倒也是好事,便悉数把简单的菜谱教给了她。
唐龄趁着开张前自制了不少火锅底料备用,却还是被第一日这店里的气势吓到了,许是第一日开张优惠的消息传得够广,一大早竟然在唐家饭馆前面排起了长龙。
新来的账房哪见过这种场面,忙得算错了不少钱,白景明便被唐龄拉来充壮丁了。
唐龄把顾伯几人带进了二楼雅间,木门关好,喧闹的饭馆被隔绝在楼下,顾伯哈哈大笑:“唐姑娘。我就知道这店面给你用没错,刚开张第一日就如此红火。”
“确实……”顾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她捂着胸脯从窗边往外头看,似乎是因排队的长龙感到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