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钰微微动了动,说实话,她的腿也早已没有知觉了,只觉得微微一动便浑身发麻。
彩雀没动,只是瘪瘪嘴。“我不走,少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彩雀跟着楚若钰嫁过来,这才不到两天的时间,几乎把坏心情都用在这里了,夜里饿得独自直叫,好不容易从小厮那里讨了几个果子垫了垫,今天一大早就跟着楚若钰来请安,也没有吃饭,又在这站了一天,还是没吃饭。
她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可是一想,小姐好像更惨一些,她也是一天没吃饭了。
屋外灯火阑珊,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上面皆写着一个「君」字。
这大概就是君府的夜景了,可是楚若钰对着的唯有冰冷的牌位,彩雀更是无心景色。
约莫着又多了一会儿,彩雀听见了微微的声音,“少夫人,你饿了吗?”
“是你饿了。”
“没有啊……”彩雀摸了摸肚子,“它没叫。”
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人拿着大氅赶来,随手披在了楚若钰身上,看得彩雀连忙让开了位置。
楚若钰一回头,说道:“多谢。”
第5章 省亲(已)
来人身着一身粗布衣裳,身子弓着,忙退后一步。“公子吩咐,请少夫人回屋,不要伤了身子。公子此刻不方便前来亲自请少夫人回去,希望少夫人莫怪。”
彩雀忙过去帮楚若钰整理好大氅,疑惑道:“你不是那天在街上跟人吵起来的那人!”
她瞪大了眼睛,这人她可是记得清楚,当日里他道完谢便走了,只知道人看着唯唯诺诺的。
但没想到也敢一个人跟别人吵,更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里见到他。
那人听后,忙解释:“是我,奴叫奇成,是公子的贴身侍从。当日还要多谢姑娘为公子说话。”
在彩雀心里,倒是也没什么道谢的必要。毕竟她知道君家嫡子便是她家小姐的夫君,那便是她的主子。为了他说话,便是为了楚若钰说话。
楚若钰裹了裹大氅,这祠堂里没有炭炉,又一直大开着门窗,早已冰冷的身体终于暖和了一点。
君淮与她住在君府较为偏僻的长清苑,走回去又是一段距离。
回了房里,身子好不容易暖活了回来,楚若钰遣彩雀回自己屋里暖和,先不用来伺候了。
楚若钰一进门,只见君淮兀自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
他一见到她进来了,便连忙起身,披在身上的袄掉落下来,手中的书因为咳嗽而滑落。
楚若钰忙过去拾起来,见着上面写着「纪蔚兵法」四个字。
她轻轻拍掉上面的尘土,“夫君喜欢看兵书。”
君淮笑着接过来,“闲来无事,喜欢找些书来看,家中兵法齐全,我从小喜欢看。”
他拿着书端坐着,“只是身子弱,只会纸上谈兵。”
“多看些总是好的,夫君时君府嫡子,将军世家,身子就算再弱也总比某些酒囊饭袋要好得多。夫君喜欢看书,妾身看着也高兴。”
她只知道前世的君淮此时也是现在这般病弱,身患咳疾,久治无效,一身病骨。
那时候听说是寻遍天下名医,但都无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得了病,得了什么病。
后来,京城便传,君淮是君家的孽障,克死自己的生母,克得君家几个妾室久久无法有孕,克得君泰的妾室们早早亡故,要么就是得了疯病而被送出家门,到最后还是郑汀云向君泰提起,将君淮养在城外皇家校场附近的村庄,等到君淮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再接回,然后让他住在君府最偏僻的长清苑。
君淮回府之时十五岁,那时郑汀云孕育一子,一女早已够得着灶台了。
原本君淮是家中的独子,如今也有了弟弟妹妹。
楚若钰曾经也很疑惑,一个病弱的公子,怎么会在几年之内就可以统领禁卫军,那时候君淮杀父夺爵,闹得满城风雨,整个京城无不叹,有的是赞叹,有的是哀叹。
可见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他并非一夜之间成为人人敬畏的大将军,而是从小看兵书,看别人练兵。
君淮听到她这样说,手不自觉收紧了起来,不小心将书握皱了,便又连忙松开。
“听闻今日婶婶罚你了,你可有什么不适?早知我就不走了,眼看着到了年限,李兄叫我去饮酒,我也不好拒绝。若是还有下次,我便拒绝他,留在家里陪着你。”
君淮口中的「李兄」二字传到楚若钰耳中,她不知道自己判断是不是有错。但她确实知道一个姓李的跟君淮极为要好。
太子李宣……
前世的时候,这两人可谓是叱咤风云,一同被皇上怀疑,派往远地,受尽苦楚。
听闻李宣要篡位,京中人对这两人恐惧万分,不少人上奏,请陛下褫夺李宣太子封号,贬谪两人,皇上信了朝中大臣的话,将二人遣到西北。
再后来,京中兵变,李宣携君淮带军归来,砍了不少大臣的头颅,妻妾儿女都被变卖为奴,几家重臣遭到灭门。皇帝驾崩,李宣即位,同时君淮成了潜龙忠臣、朝廷新贵。
如今能从君淮口中亲耳听到李宣,果真是一种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既然是夫君的应酬,妾身不会过问,夫君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不过,夫君还是要少喝些酒。”
君淮柔和一笑,起身道:“你还没用膳吧,我叫人热了些菜,你早些休息,我回书房睡了。”
君淮的书房本是长清苑里的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四面无窗,但却是个静心看书的好地方。
·
早间晨鸟叫唤,冰霜挂在枝头上,清扫庭院的声音此起彼伏,朵朵霜花结在草尖。
君府的院子里在一大早便热闹了起来,采买婆子早早出了门,厨房也早早开灶冒烟。
想必是在准备年货了。
楚若钰在临近新年的时候嫁过来,就连想在楚府过一个新年都是不能够的。
想想上一次跟父亲一起过年,是大概十年前的事了。前世的时候,也是没等过年,她就逃了婚,嫁给了张予安,此后三年住在京外,再未见过父亲。
今日是回门省亲的日子,马车上了套子候在了君府侧门。
并非不走正门,只是嫌正门离这长清苑有些距离,东面的侧门离这里近一些。
楚若钰抹了胭脂口脂,换了一身百鸟花纹锦衣,早早出门。
君府的车马比楚府的大,一路上她开了帘子往外看去,见街上的盛景。
卖糖葫芦的旁边围着一群小孩,还有不少卖花灯的,就连卖布匹的也都上了街,只是生意不如别家,想必是到了年末,就算是裁了布料也来不及缝制了。
这条街如往日般热闹,只是楚若钰已经许久没见过了,过了一段距离,她的目光被一个卖甜糕的吸引住了。
这卖甜糕的是个老翁,家里祖传的手艺,听说祖上曾是大内御厨,传下来的手艺。
楚若钰从小喜欢吃他的甜糕,只是后来嫁人了之后就没有机会再吃到了,后来几年,张予安入朝为官,楚若钰重新回到了京城,但这老翁却已经不在了。
君淮看她望着外面出神,便悄悄转头也看过去,只是帘子挡着,看什么都不真切。
到了楚家,楚明清早早候在了门口,一家老小也跟着候着。
见楚若钰下来,楚家的小厮连忙让开路,帮忙牵马。
“姑爷,老夫等候多时了,快请进!”楚明清笑着招呼。
周素宁头戴金丝牡丹,一身绣花衣裳,见了楚若钰,便拉着手进了家门。
一家人虽说才离别三日,但楚明清的爱女之心却是丝毫不减的。
楚家长女回门省亲,不少街巷邻里出门来看,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华贵的夫人,细看才知这原来就是楚家嫁出去的女儿。
他们本是见过楚若钰的,可是如今一见却又感觉有些不同。
年少时的楚若钰,或者说落水前的楚若钰,喜好月白素衣、百蝶罗裙,模样清丽婉约,墨发如瀑,看着水灵,如今却显得几分富贵雅致,但也有了侯府少夫人的姿态。
见君家的马车过来的时候,街上的人都退到了一边,老远看着,却不敢靠近些。
“年末出嫁,闻所未闻。侯府嫡子娶低门庶女,也不知道打脸的到底是哪家呀!”
街上人小声议论着。
“太后赐婚,多少身不由己都不得不从啊。”
“楚家前几天还跟张秀才定亲,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这闺女竟成了君家的媳妇。”
“前几天要死要活地跳了河,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做了君家媳妇?”
……
一家人一同用了饭,热闹了一会儿,君淮留在了主厅,同楚明清说了会儿话,中间楚若钰便独自出来了。
没想到刚重生没几天,她就离开了楚家,对楚家的一草一木还甚是眷恋。
脚上落在楚家院子里,眼中看着楚家张灯结彩,房梁上挂着准备过年的红灯笼。
这地方虽不比君家的华贵,也不算大,但在这里好像少了许多负担。
楚若钰住的清惜院还是原来的模样,一些东西都还留在那里,只是槐树上的秋千被她遣人拆了,如今只剩一块破木板子丢在一边,上面缠绕着红缎子。
这秋千楚若钰还记得,那是当年张予安给她做的。那时候张予安说要娶她,她脸红地躲在老槐树后面,久久听不见张予安的声音,她便探出头去看,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告诉她,她躲在角落里,他看不见她,却看得见她的心。
秋千上缠着红帆,就像当年他们成亲时候一样,一个朴素的茅屋挂着两块红布。
年少时他为她做了这个秋千,后来她不求他功名利禄、地位权势,也不管门第差异,强权拆离,只想好好地跟他过下去。
后来楚若钰死的时候,他竟没有看一眼。
现在想想,真是万分可笑,多少承诺都是空话。
楚若钰走到清惜院,院子门开着,庭院干净整洁,像是刚打扫过的,也不像没住人。
彩雀跟在一旁,也不自觉的到处看。
突然,彩雀拉住楚若钰,神色有些慌乱,小声道:“他怎么在这儿?”
第6章 甜糕(已修)
张予安踱步在院子里,见到楚若钰后便连忙奔过来。
彩雀是个很机灵的,直拉着楚若钰的衣袖,小声道:“少夫人,公子还在府里呢……”
冬日里寒冷,口中的热气呼出,楚若钰不自觉缓缓垂头,欠身。
“钰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今天是你省亲的日子了,我才等在这里,我跟伯父说过了,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张予安穿着一身长袍灰袄,还是以前的样子,是个读书人,如今跟楚钰站在一块,倒显得违和了。
张予安眼神中含着光,不知是思念的泪光,还是见到她之后的激动,他刚伸出手,没想到得到的是楚若钰往后退了一步。
“钰儿,你……”
“予安哥哥……”楚若钰微微抬头,只见眼睛中闪现出一丝丝亮珠,冻的有些红了的脸衬着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钰儿已为人妇,如此见面,怕是不妥。”
听她这样说,张予安怔然,然后忙收回了手,一双手不知该怎么放,便怎样都无措。
女子的名誉向来都是她们最重要的,闺阁里的女子不能会见外男,不由地自己做主,如今成了人妇,更是妇为夫纲,若是被人瞧见了楚若钰见了别的男子,传出去,她的名誉便都毁了。
“对,是我考虑不周,是我的错。”张予安后退了几步,可即便如此,却也不肯离去。
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视她为明月,将楚府看作自己家,如今物是人非,再来时,却是以客人得身份。
曾经恨不得日日见面的两人,如今却隔着几步难以跨越的距离。
“钰儿,君家就是个虎狼窝,这几日我日日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我梦见君淮待你不好,梦见君家视你为无物,我……”他口中说着,手上颤抖着,嗓音也跟着细细颤抖。
“钰儿曾想,若是你我成婚,我不在乎你的权位荣华,只想与你厮守成双。钰儿也曾想过无数个我们耳鬓厮磨的生活,可世事难料,如今女嫁,男也该婚……”
楚若钰双眼含泪。
就像是前世张予安说的,“将来我考取功名,还你如你对我的不离不弃,许你厮守成双,与你耳鬓厮磨。”
如今这些话从楚若钰口中说出来,不一样的情景,却是同一种感情,欺骗的感情。
楚若钰见过张予安真诚的样子,是在前世的时候,前世张予安狠心抛弃她的时候最真诚,比任何情话承诺都真诚,更比现在他站在这个院子里等着已经成婚的楚若钰真诚。
“予安哥哥,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免得免得落人口实。”
“你当真不想与我见面了吗?”张予安这样问。
她该怎么回答?想见他,想见这个曾经让她朝思暮想的少年,这个寒窗苦读的丈夫,如果割舍掉将来发生的一切,他们还是幸福地在一起的。
“钰儿难忘予安哥哥,更难舍玲珑骰子……刻骨相思。”
楚若钰望着她。
眼看着停留的时间过多了,楚若钰周身端庄,欠身离去。
张予安只得眼看着她走,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难以知晓,她是否还记能记得他们今日说的话也无从知晓。
难以放下的情在此,难以放下的人在心里,皆成了幻影。
傍晚,君家马车套好,楚明清亲自将女儿送出家门,连同着夫人周素宁。
楚若钰坐在车上,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只是定定的。
君淮看着她心神不定,便安稳道:“以后还会带你回母家的,夫人不要多想了。看得出来,你与楚大人感情至深,楚大人只给你夹菜,却不曾给你的弟弟妹妹夹菜。”
一只大手覆盖在了她的手上,包裹着。
楚若钰正微微愣神,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心中一怔,微笑着道:“夫君观察得仔细,要是能有你给我夹菜,妾身也会高兴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