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钰在心里哀叹,这一切似乎不是前世那般,高堂之上,她未见前世那人,牢狱之灾,她原想毫无挂碍。却是非不在己,心思难抑。
宫变之后,张予安来接她,一袭红装,再续前缘。
只是她并不是这么想的,既然恨上了一个人,那绝不会再委身于他,只等那时穷图匕见,鸠酒入喉,拉着那人一同下了地狱,也算是为了今世良人的一番恩情。
雪靴踏入的时候,只觉一阵寒意。将死之人,她也没了抬头看的心思。
“你打算改嫁张予安?”
她循声抬眼,只见君淮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人寒气逼人,眉宇锋利,不像平日里温柔的夫君,倒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她连忙起身,就连自己身上的单薄也顾不得了,便过去一把抱住他,任凭盔甲的寒气侵入体内。
却只见君淮将她推开,低头问她:“你想要和离还是休妻?”
她愣住了,像是一颗石头卡在嗓子眼,沉重又说不出话,却能感受到泪往下流。
君淮的神情看不出任何东西,冷漠极了。
那一刻,她觉得他像是真的在问她,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要弃我?”
“不是我要弃你,只是钰儿的心思我难以猜测,只想时时顺着你,你若是想那张予安,我也不便再留你。”
这段话像是一根刺一样刺在她心上,只是与方才张予安告诉她君淮死了的消息相比,这竟不算是个坏消息,她只能这样想,他活着回来就好。
“我心自在你,只愿夫君平安归来,不必管刀枪利刃,只要知道,家中有人等你,心无旁骛念着你,便足够了。”
她说完这话,只听见君淮冷冷哼笑一声,心都凉了,但却字字真心。
她狠着心说:“愿将军再寻良人,忘却旧念,自此不复相见。”
只见君淮脚步靠近,冷声凑近,“即便是你不想在待在我身边,我也要留你当我儿的娘。那张予安,将死之人,你若愿意,我自会带你去见他。”
她心下一怔,便什么也不顾了,正好这胸膛就在自己眼前,她便抱过去,只见君淮又将其阻开,道:“我身上湿寒,你衣衫单薄,回去再抱。”
命人寻来了外面倒下的守卫的衣氅,给她披上,道:“暂且先将就一下,回府等我。”
君府被军队护住,十分安稳,楚若钰被送回家中。
府上几日不见,竟变得萧条了。
但皇宫之中却是热闹至极。
萧伍被团团围住,身边的将士人数寥寥可数,原本他带领的士兵竟突然转变了队伍,将其擒获。
萧伍大喊:“虎符在此!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
一道点着火的箭飞过,直中萧伍手中的虎符。
下一刻,那东西便破成了碎片。
他震惊万分,就连身边的众人也都震惊了,原来这枚虎符是假的。
死到临头,他咬牙恨骂自己的亲妹妹,萧雯萧贵妃,自己身处龙侧,竟偷出个假的虎符。
君淮放箭过后,抬了抬手,命人将萧伍擒获。
昨夜之时,萧伍已经将诸大臣「请」到宫中,只是想要个新帝即位的见证。如今他们都被关在了政德殿中,人心惶惶。
皇帝不知被后宫的毒妇灌下了多少东西,只见危在旦夕。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萧贵妃早已给事先拟好的传位诏书上盖了玉玺,如今见势态不如意,便急忙拿了出来。
诸大臣虽然知道这诏书不像真的,但诏书犹如皇帝,见之必信。
只是突然来了不速之客,李宣带兵闯入。
萧贵妃立马大喊:“康郡王带兵闯入大殿,是欲谋反!来人,立马将其擒下!”
“陛下亲笔诏书在此!”李宣带诏书进来。
萧贵妃震惊万分,她未想到他活着回来了。未想到他带兵前来平叛,也未想到他带着「陛下亲笔诏书」。
不出一刻,萧贵妃被擒下。诸大臣认得皇帝的字,也认得玉玺的印子。
如今两个诏书放在一起,一下便能认出来萧贵妃那一份是假,字和玺印都是假的。
寿宁宫中,老臣对太后,一个君泰,一个太后。一个两朝重臣,一个难舍重权。终究是将自己关在了深宫之中,难再逾矩,至老至死。
宫闱之中,真真假假,明争暗斗都在天亮之时浮起于水面。
或许是皇帝真的老了,即便是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一举扳倒了萧家,也已力不从心。
寒夜潇潇,人心惶惶。
帷帐之中,帝位变迁,天下易主。
皇宫那一场变故来去匆匆,一夜灯火过后,便被平息。
被送回家中的楚若钰却丝毫没有平静下来,她站在门前,只见残风飘过,火光照亮着黑夜。
前世君淮与李宣一同闯进皇宫时,也差不多是这种场景。只不过那时候的传言是君淮砍下了叛乱者的头颅,冷酷无情,好似嗜血的恶魔,拥立新皇上位,自己成了权臣。
多少是有些讹传。
那时候她站在张府的院子里,看着夜里的火光,心里想的是害怕自己遭受报复,也担忧张予安。如今却是在担忧那前世被称作魔鬼的人,今生他唤作夫君的人。
一时痴念既成,难再忘却。
不知过了多久,见到门外人打马而入,翻身下马,身上还带着血迹,手上拿着给血红一样的东西。
第58章 结局
一进门,君淮便将靠在门框上的楚若钰抱起进了屋,顺便用脚关了门。
他眉宇冷冷竖着,却带着一点笑意,将人放下,道:“钰儿是故意待在外面吹冷风的,是嫌自己身子还不够弱?还是想让我这样抱你进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寒意。
只见君淮将手上那东西丢了过来,道:“你不是要跟张予安成婚吗?他现在是死罪,你若还想着你这个青梅竹马,趁着现在他还活着,现在还来得及。”
仔细一看,这血红色原来是一件嫁衣。
君淮来时故意路过了一间婚嫁铺子,随手买了。虽然破败,但也不妨事。
虽说是路过,但也不排除有故意的嫌疑。
“无离我会养着,日后袭爵,决不给你和张予安留一点负担。”
楚若钰的唇还是有些发白,怔怔看着他,心想,他还是打算与自己和离,或是休了自己?
她低头看着这嫁衣,低声说:“既是无离,怎敢有离。”
她感受到身前的人吸了口气,低沉的嗓音开口道:“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别再想着他一丝一毫。”
这语气像是坚决的占有,又有几丝含情脉脉,让楚若钰也感受到了自己炙热的爱恋,几年夫妻情分终成了生死相依的不舍。
这嫁衣确实是为她准备的,只不过是为了衬她身边这个身着血色轻甲的人。
十分仓促,却也实在思念。他就直接将这红衣丢到了一边,也不管别的了,将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道:“钰儿不是说欠我一次成婚吗?不妨就现在。”
说罢,他便将盖头掀起,顺势吻了上去。身上的轻甲带着寒意,他不敢紧抱着她,怕让她受凉,只用温热的手扶着她。
趁着血色未消,趁着国丧未及,他算是又娶了一次她。
许久未见,哪里还等得急?如此便最合事宜。
君淮轻轻放开她的时候,还能看见她轻颤的睫毛,他便轻笑,脸上的伤痕透露着一丝魅色,让他像极了强抢民女的禽兽。只不过眼前之人是她抢了两次的妻子。
“钰儿若敢言离别之语,我便把你抢回来,捆着自己身边,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
当一次禽兽又如何?他早就想当一辈子的禽兽了。
而后,先帝晏驾,新帝即位的消息传出。
年末之时,犹如那年新婚,只是那时候两人都是隐忍,她看中了他将来的财势地位,能护佑自己安稳一生。而他却是真真的将她骗到了自己这里,骗了所有人。
如今看来,曾经那些心思都已暗淡,恨意与疑虑,谨慎与顺从。唯有真心明晃晃的,如红烛一般,热烈与明朗。
春日暖阳,君府又热闹了起来,君无离的周岁礼在国丧之时自然不能大操大办,但也请了家人亲戚来做客。
自从那时过后,君府寂寥,已经许久不曾热闹。枝头的鸟鸣叫的热闹,光秃秃的枝丫似乎生出了点点青涩。
郑汀云因为纵女行凶而被斩首,母女皆亡。好在她与君泰的小儿子年龄尚小,君家父子入宫救驾有恩,谅得郑汀云自始至终都未能入君家的族谱,便将其排除在外。君泰已老,君淮继承爵位,老侯爷自此只管安享晚年。
祠堂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牌位,上面写着「先室君母赵氏闺名浮华生西之莲位」。
灵位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似乎被人时常擦拭。
那擦拭之人,小心翼翼地将灵位放回去,目光暗淡,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始终没开口。
君泰给妻子上了香,仍旧未言,只留寂静。
君浩初因曾与李梓平结交而被流放,恐怕再难归家,只是可怜了三婶,以前对君泰侧目而视,如今的神色都不同了,到底也不知道是该恨君泰父子,还是该谢他。虽然丈夫儿子都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但这日子又得勉强过着。
三婶见到身边跑过来的孩子,甚是喜爱,不自觉摸了摸她,这时候才见二婶过来。
小姑娘咕嘟嘴,“婶婶把我头发弄乱了。”
三婶笑笑,道:“婶婶帮你梳头怎么样?”
楚若钰安排好来的人,老远便见楚家的马车来了,赶忙过去。
周素宁带着妾室刘氏的女儿楚锦,过来时不忘担忧地问上楚若钰几句。
“钰儿近日身子可好些了?看你还是瘦弱了些,快进屋歇息,有什么事安排下人去做就是了。”
周素宁担忧楚若钰的身子,毕竟受了连累,在诏狱不知道过了些什么日子。
“女儿来接母亲,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下人来做?”她说了一句,看了一眼楚锦,笑道:“妹妹也来了,愈发漂亮了。”
楚锦在周素宁身边没多说话,只是低着头。曾今楚若钰还在闺阁之中的时候,她总是与她对着干,想着张予安。
楚若钰嫁人之后,她还是对楚若钰心怀怨念,后来她缠着家里人要嫁给张予安,奈何未成。
只不过现如今张予安已经斩首,若是她真嫁了她,她怕是这辈子都完了。
如今虽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但也算是松口气,或是生出了许多愧意。不知对谁,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旁人。
所以只能对着长姐笑笑,说:“我来看看长姐,看看小外甥。”
母女三人入了席,没多久便见到了楚钦与房敏臣夫妇二人。
房家家道中落,房夫人疯癫,但幸好房敏臣是个老实的,楚钦也不算受委屈。
等春闱之时,房敏臣便要科举,若能做官,也绝不会像当时的房大人一样与太后为伍,留恋烟花柳巷。
新帝刚刚即位,便见西岐边境的阿克豫虎视眈眈。
起初只是一小部分势力干扰了边境百姓的生活,而后阿克豫见大宇国新帝统治还不稳固,便愈发猖獗,几次三番意欲攻入大宇,边境民不聊生。
听闻阿克豫十分看不起如今的大宇,自认自己为一代天骄,便从不将大宇皇帝看在眼里。
李宣绝不会留此人苟活。
君淮受命前往西北,不得不撇下楚若钰母子两个。
君府来了贵客,来人报是韩将军,楚若钰连忙迎接,只见韩佩兰进来了。
李宣被贬那日,她策马跟随,至百里外,几日未曾合眼。
她不知那是逢场作戏,唯有真心驱使,不怕艰险。一路颠簸,遇到了不少险事。
直到李宣众人汇合之后前往乾都附近,她一路随行。
乾都降雪之时,严寒至极,谪王卧雪。风雪夜色,兵不血刃,女将也有出仕的时候。
曾几何时,她与以往的太子相识,那时不敢多言,恐自己误了他。
但韩大将军死后,李宣又遇到磨难,她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随行。
不知过了多久,楚若钰只知道收到了许多家书,来自于遥远的西北。
待乾都再次盛景,车马归来,如懿长公主被接了回来,君淮衣着轻甲。
随行的还有西岐使臣。
阿克豫谋位不当,又因对中原文化的向往而大兴土木,对大宇国大动干戈,尽失人心。
其叔叔继任新可汗,与大宇国议和,并带来了在西岐受尽苦楚的如懿公主。
此事早早传到了君府,楚若钰许久未见君淮,急忙去寻,却见他已经回来了。
君淮故意道:“方才街上有人说,公主回京如此盛景,像是接亲队伍,而那意气风发之人像是某位驸马。”
果不其然,楚若钰是听不得这种话的,直接不乐意跟他说话了。
“不过乱说话的人,刚才被我打了一顿。”
她这才急忙问:“你把人打了?他乱说话,你也不能乱打人呐!”
君淮轻笑一声,也顾不得刚回家的风尘仆仆了,也顾不得老实两个字了,仗着自己身量比她高,便公然叫嚣,拿嘴欺负人,拿手欺负人。
“钰儿不关心我,倒关心起旁人来了。”说着,便抬起了她的下巴。
幸好楚若钰是个脾气好的,顾不得别的,只知道自己的思念难以抑制,便主动迎合。纤肢细腰,眉目含情。
君淮不自觉笑,道:“钰儿迎合的样子极为勾人,我与钰儿,天造地设。”
海棠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树下的人却从未换过。有时微风拂过,花瓣掉落,像是君淮亲手为她种下的缤纷终于纷繁。
他的母亲喜爱海棠,曾见君泰为她亲手植下一珠,后来花败之时,亦是赵氏出殡之时。
人不在了的时候,好似看什么都凄凉,君泰夫妇两个婚后爱恋,百般甜蜜,只是不知何时,两个人都变了。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苦痛,深深植根于君泰心底数年。
如今生出了白发,一人已老,只能回忆曾经,一人永葆青春,留在了曾经。
年轻的人回忆着亡亲,盼着身边人永留身侧。
海棠花语,思念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