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队队车马如长龙般涌入了残缺不堪的梨花村,细看都是一些衣衫褴褛之人,不管是壮年男子,或是老弱妇孺,都推着木车,背着包袱,连带着锅碗瓢盆,拖家带口,一道往那边走。像是从别处搬移到那里。
风沙止不住的乱吼,残缺的土墙被一并推倒,号子和鼓声连带着黄烟一齐蔓延,像经历了一场大战,依稀可见的鹰旗于各处飘扬,那正是青州夜邑杨氏家族的旗子。
第29章 道中夺人遭人嫉
“放哪了呢?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奇了怪了!”
迟芸正在自己房里翻箱倒柜,听见门外几个弟子议论,什么“夜邑”?什么“梨花村?”“杨家?”
迟芸疑惑心道:“梨花村关杨家什么事?”迟芸悄咪地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谁知道那杨天堑在哪找的那么多人!话说他们真的是自愿去那不毛之地的?”
“我是不太相信!怎么着我都不相信一群老弱妇孺能把那地方开发成什么样!”
“那……就这样任杨家这么肆意横行?”
“那还能怎么着?各世家都承认了!我们又管不了!不说了,别插手就行了,省的引火烧身啊!”
听到这,迟芸好像明白了,一下子跳了出来,愣是把门前几个弟子吓着了。
迟芸笑呵呵道:“师兄们好啊!我刚才听你们说杨家什么什么的,发生什么事啦?不会是他家闹了什么难吧!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啊!”
一个弟子道:“迟师妹就别管这些八卦了,二师兄的玉佩找着了吗?”说着,几人笑了起来。
迟芸瞬间笑意全无,道:“什……什么玉佩?!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哎呀赶紧走赶紧走!在师妹门前聚集成何体统!”
一个弟子笑道:“别装了,师妹,谁不知道你拿了二师兄的玉佩还没还回去啊!你怕是不知道这玉佩是……”
还没说完,另一个弟子赶忙捂住了他的嘴,道:“师妹!我们先走了!你继续找!”
就这么看着几人螃蟹一样的挪了出去,迟芸心道:“那杨天堑又搞什么名堂?”
梨花村虽为平地,但地处高原,不论从何处前往,都免不了经过崎岖山地。
那高举鹰旗的一队队人马从北面而来,途中必经之地,必然是高耸可怖的苍古道。
传说中,苍古道是修真开天辟地之时留下的一道裂纹,悬崖高耸陡峭,抬首不见日月,稍不留神,就会被崖壁滚落的巨石砸成稀泥。
历年以来,修真界只要是能御剑渡过的,一般是绝不会用双腿走过去的,除非是一些无御剑本领的低阶修士,或是普通百姓。
迟芸本以为梨花村会得到妥善的处理,但既然这么快就有人接手了过去,那她必然得看看什么情况。
伴着黄沙漫天,号角怒吼,一队队人马浪一般涌入梨花村。
依稀可闻的麻鞭抽打声响彻苍古道。
“快走!再偷懒一个试试!”一靛蓝衣修士正用尽力气抽打一瘫倒在地的人。
那人瘫在地上,活像一只被人厌弃的蛆,只会身体在地上蠕动,也站不起来。
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丢下一箩筐粗布烂棉,就趴了过去,奈何被周围人死死地拽住。
“别打了!别打了!”那女人哭喊着,挣扎着。
那修士一鞭子甩了过来,“再喊连你一起打!”那女人瞬间被抽到在地。
一声声鞭子响如爆竹一样在地上那男人的脊背上爆裂,趴在地上的人不久便血肉模糊,没了动静。
“快走!谁再偷懒就和他一个下场!”
“啪啪啪”到处都是鞭子的抽打声和修士的怒吼与辱骂声。
迟芸御剑而来,隔着黄沙风尘,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下面一声声惨叫和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便埋头冲了下去,迎面便看到了如此惨淡的景象,老弱病残,推车拄拐……
正当一个修士又拿鞭子打向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小孩时,迟芸立马一个飞剑刺向那修士,好歹没直接杀了他,只是刺穿了手掌,剑从手背飞出。那鞭子连同着手上的血肉一同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
“谁!”
剑回鞘中,迟芸大喊道:“你祖宗!”
各修士们手握鞭的,手握剑的,都瞪大了眼珠子警觉地瞄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迟芸厉声道:“你们可是杨天堑手底下的?”
“家主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迟芸从黄沙中走出,笑道:“家主?谁家家主?管的了我吗?”
杨家修士见走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年过及笄的女子,放松了下来,笑道:“一个小女修,这么大的口气?你若是不让开,师兄们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迟芸喊到:“我乃云中迟氏,迟芸。若是不懂得什么叫尊卑,就让你主子把你们牵回去,好好教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那边一听,懵了一会儿,又瞬间慌乱了,这才记起来,当日在流暮射艺大会上,迟家主领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可了不得,与凌芫打斗都未曾败下阵来,还在大会上得一甲等,当日便被师白收入流暮听学,她便是迟家二小姐迟芸!
那边为首的杨家修士立马笑呵呵奉承拍马,道:“原来是……是迟小姐!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迟小姐。”说着颔首拱手作歉。
迟芸见对面是个欺软怕硬的,便继续昂声道:“知道就好,我且问你,你们押运的这些都是什么人?要到何方去?”
为首那个道:“您这话可说错了,这可不能叫‘押运’啊,这都是自愿来的村民。我们是奉各家主之命,送各地征集来的自愿前往梨花村的村民,重修梨花村。”
说到“各家主”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他还有意提了下音量。
迟芸挑了挑眉,道:“当真自愿?那刚才也是自愿挨打?自愿死在你手里?!”
那群修士一个个慌了神,连忙解释道:“那……那那……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我们没有打人啊!”
那群人急了眼,朝着身后这群村民喊到:“你们看见我们打人了吗?!啊?!”
“……”一群人吓得直往后缩着,细微又可见的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为首的修士笑着对迟芸道:“您看,我们真没虐待过他们。他们都是自愿去梨花村,自愿为修真界做贡献的。一路上颠沛流离,磕磕绊绊,偶尔摔倒也是常事。”
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妇人,浑身破烂,泥土中还掺杂着血液,哭嚎着扑向为首的修士。
“你胡说!!!我丈夫就这么被你们活活打死!你也不得好死啊!!”
那人毫无防备被这妇人抓了这么一遭,连忙挣脱喊道:“快拉开这个疯婆娘!!”随即给了这妇人狠狠一鞭,她被抽倒在地,然后便没了动静。
迟芸亲眼见着又一条生命葬送在了眼前,没俺耐住自己的性子,一个飞剑砍下了那为首修士的右臂,血溅当场,混乱中夹杂着各种叫喊声,凄厉的,害怕的……
一群修士纷纷抽出利剑,冲着迟芸击了上来。
“混账东西!当着你姑奶奶的面还敢造次!以命抵命!”
第30章 纱绷藏面龆年郎
未料想一剑砍过去,那为首的修士忙不迭起地爬起身就跑,却没跑出几步,就被那利刃砍作了两半,身首异处各滚到了一旁,还未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圆睁着,汩汩血流从身体里喷涌而出。
其余修士又惊又乱,吓得一个个浑身抖起来,都往前再也挪不动步子,惊慌失措。
迟芸长了这十多年,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胆量,一时也被自己吓得忘了形,瞪大的眼珠子充着血丝。
虽说那修士确实是欺人太甚,但毕竟是正经世家门下的修士,如此就杀了那人,接下来也不太好办了。
“杀人啦!!杀人啦!!!”其余的修士各个慌乱起来,沙着嗓子惊叫喊着。
“别杀我!不……不是我!我没打!”
“饶了我!是我们有眼无珠!别杀我!别杀我啊!我打死我自己!我打我自己!”
那慌乱的修士忙狠狠地抽自己,没几下就已经打出了鲜血,直从嘴角往外冒,脸被自己抽得红血丝裂纹遍布。
“是杨天堑叫你们抓来这些人的?”迟芸高声喊道,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滴着血的剑。
“您饶了我们吧!不是我们!是……是家主让我们……”不及这个修士说完,一旁另一个修士忙喊道:“阿坷你个叛徒!”说着一剑刺向阿坷,那名为阿坷的修士瞬间肝肠被刺穿,一下子便断了气。
一旁的修士先是震惊中带着几分惊恐,迟芸倒是被惊住了,他万万是没想到他们对自家兄弟也下得去手。
转念一想,迟芸倒有些不屑甚至是鄙夷,轻笑一声道:“果然是忠心耿耿的狗,宁愿咬死自己,也不愿出卖主人。不过,何必呢?既然你们想死,何必你们亲自动手,我帮你们啊?”
正说着,迟芸提剑走了过去,众人见这是打算撕破脸了,虽然也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怎么着也是活命最要紧。
双方交接打了起来,被撇在一边的流民皆吓得四下逃窜,不曾想他们越是逃,越是被一些提着剑的修士抓了过来,要么一剑砍了,要么多砍上几剑,保准不透气儿了。
迟芸一边忙着打斗,一边还忙着护着这些流民,但终归一人难敌。
她一时急红了眼 竟也砍杀了好个修士。
“迟芸!”先闻一声,紧接着一道剑挡在了迟芸正砍向一个修士的面前。迟芸定睛一看,竟是凌芫。
凌芫一脸恼怒,两剑相接,他咬牙道:“放下。”
一旁的修士各个猛然间喜不自胜,喊道:“凌二公子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迟芸道:“我若是不放呢?师兄又想和我打一场了?但恕我直言,师妹还要教训这群蠢货,恕不奉陪。”
说到“蠢货”,迟芸便转头狠狠地瞪向凌芫身后之人。
凌芫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迟芸一字一句道:“我在救人。”
“这便是你说的救人?!”
迟芸看了一眼这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尸骸、鲜血……就……就几个人而已。
才几个人,而且,也都是该死的。除了那些村民,可惜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不少人往这边赶过来,迟芸茫然地看了一眼凌芫,他没说话。
迟芸收了剑,忙跑开了。
她也从未想过杀人,可怎么就……一定是他们太欺人太甚了,她也是一时急红了眼。
而且,他们本就该死啊。
迟芸躲在了一个峭壁下,一时慌了神,听那边的声音,像是哥哥来了,还有司年。
“她去哪了?”
隐隐约约听到迟岚问起,迟芸躲着一声不敢吭,还听见司年的叫骂声,倒也未听清凌芫说了什么,也不曾听见那几个修士说什么。倒也奇怪了。
“谢谢你。”
猛然听见这么一声,迟芸吓了一跳,差点暴露出来,幸亏自己按耐住了。
定睛一看,是一个瘦小的小娃娃缩在角落,抱作一团,但依旧能看出来非常瘦弱。
衣衫褴褛,破烂不堪,脸上还缠着几道脏兮兮的烂布条子,露出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迟芸。
那双眼睛像是装了什么奇妙的东西,闪闪亮亮的。
迟芸走近些,道:“是你在说话吗?额哈哈,不用谢的。”迟芸羞愧地摸了摸耳朵,她本是想去救下那群流民,没成想竟害了一些人,还做了一些杀戮。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呀?”迟芸越发离他近一些,蹲在了他的面前,温柔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方才凶神恶煞那股劲。
那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原本紧紧抱着双腿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道:“陈……陈子逸。”说完低下了头,看似有些紧张。
“八岁了。”
没想到这么瘦小的孩子竟也有八岁了,但他这副身子板看起来倒不像是八岁的样子,更像是五六岁的样子。
看样子是没少吃苦。
迟芸见这孩子脸上还缠着一道道绷带,便担心道:“你这脸是什么了?”说着手伸了过去。
“我能帮你摘下来看看吗?”
陈子逸呆呆地看着她,任凭迟芸将自己脸上的绷带摘了下来。
摘下绷带,一张俊秀面孔呈现出来,除了绷带在脸上留下的勒痕和灰头土脸以外,竟也是个不错的胚子。
特别是那双眼睛,干净澄澈非常。
至于他为什么缠着脑袋,他怕是不愿意说,迟芸便将还没说的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陈子逸低下头,道:“谢谢姐姐。”
“我都说了不用谢我,你父母呢?”
他又看向了迟芸的眼睛,眼中一闪一闪的,不只是天生眼睛就会发光,还是因为眼中多了些水珠。
他道:“都死了。”
迟芸挑起的嘴角慢慢掉了下来,不想这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越发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迟芸思索片刻,道:“你若是愿意,我带你回家怎么样?姐姐家的哥哥平时最是和蔼可亲,肯定会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迟芸暗暗地想:“他应该也愿意有个人陪我。”
陈子逸像是猛然间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小心翼翼道:“我……可以跟姐姐回家吗?回姐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