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芸平时不会太多管束他们,但却是经常看着以安的。
或许以安如今这种清冷的性格就是她教出来的吧?像是在照着凌芫的样子养的。
就连陈子逸来了,看见以安在亭子里读书,都不禁咋舌:“这么小的年纪,你就这样天天让他读书,你还是他亲娘吗?”
迟芸只是待在以安的一边安静地看着,道:“以安,你舅舅又多管闲事。”
以安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只是用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冷冷道:“他只是羡慕母亲对我好罢了。等父亲回来,一定会夸我的。”
迟芸揉了揉以安的小脑袋。
陈子逸没想到被一个小孩给怼了,便一甩袖子坐在了旁边,也看着这小孩读书了。
“你读错了,这个字不是这么念的!这个字念‘煮’。”陈子逸忙过来指指点点。
“我没读错,是母亲教我的,不可能错!念‘谷’!”以安反驳,满是不屑。
迟芸见这两人在这里读书,便不再打扰了,起身离开了。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以安一边大声地念着,一边就当作是反驳了,他才不屑于正面跟这个不正经的舅舅硬怼呢。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有如皦日……
春日的阳光很好,迟芸一边往校场去,路上的流暮修士便拜见她道:“夫人。”
她只是点点头,便连忙往那边走,脚步渐渐快了起来,直到小跑了起来。
校场上,流暮弟子们正修炼,凌云玉开在一旁指导着师弟们。
还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是郭祁,原本凌肃的手下师弟,如今站在里面板着一副脸,早就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了,颇有了为上者的样子。
不远处,一袭白衣站在那里,让她不禁迷了眼,那人转过头,见迟芸跑了过来,便一把揽住了撞进怀里的迟芸,柔声问道:“你不是在教以安认字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迟芸撒娇一样地钻在他的怀里,“子逸在呢,我现在更想看见你。”
凌芫就这么抱着她,柔和一笑,就这样抱着,也顾不得什么了。
毕竟,他们已经错过那么多年,这一刻,总不能让她失望了。
往后,都这样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榖【gǔ】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jiǎo】日”出自《诗经·大车》
译:活着不能在一室,死后同埋一个坑。我说的话你不信,就让太阳来作证。
第120章 番外一 . 凝血石
迟芸化作一缕飞烟离开之后,修真界的欢腾气息持续了数年,酒楼茶馆、街边小巷,都把这当成了谈资。
十恶不赦的峒烛师宗终于死在了踏月仙君的剑下,这是意料之内的事。大名鼎鼎的凌芫是修真界的仙君,惩恶扬善,必然会为了修真界而出手。
不过也有不少人是很疑虑的。
“想当年,苍梧君不也像如今的踏月仙君一样吗?都说他是修真界的顶梁柱,未来更是要飞升之人,到后来还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飞升的机会,当其他家族都在讨伐赤风谷的时候,他还不是站在了妖邪那边?有其父,就可能有其子啊!谁能想到……”
下面的人听得入迷,犹如忘我。
“谁能想到,苍梧君的儿子,今日的踏月仙君竟然毫不留情,杀了赤风谷妖孽的后人。要说当年,这踏月仙君与峒烛师宗可是师出同门,如今也算是清理门户了!若要得知这两人是如何反目成仇的,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一拍醒木,下面正入迷的人连忙拍手叫好,议论不绝。
故事听得正好,突然就停了下来,有人夸赞老先生讲的好,有的人只乱哄哄地喊着:“再讲一段!”
“对呀,再讲一段吧!我们加钱!”
老先生笑着摇头,收拾了一番,哑着嗓音,道:“今日就到这儿了,不讲了不讲了。物极必反呐。”说着摆了摆手。
待人散去,街上人也不多了,大街上寒风凛冽。
要说这个天气也真是奇怪,到了四五月份,还是这么冷,地面上还有不少枯黄的叶子,活生生将这初春活成了深秋。
老先生出了门,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和布袋子,风吹起了胡子,他不禁叹了口气,“真是天有不测,英才难再。”
天上布满了阴云,像是要下雨,鸟雀也都躲了起来,只听见不时有几声雷鸣。
几滴雨水落了下来,街上的人连忙遮住头小跑起来,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命打湿了自己。
尽管跑的再快,还是难逃被淋湿的厄运。
一家客栈门前,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像是被这雨水逼进来的,他打了打身上的风尘,打算站着等雨停了,没想到这雨突然就大了起来,愣是不给他留有一点余地。
寒冷的天气配上大雨,只觉得身上冷的厉害,突然打了个寒颤,他一只手一直捂着什么。
看了一眼袖子,确认了一下东西还在,便松了一口气。
眼见着这怕是回不去了,干脆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他看了一眼客栈里的人不算太多,便也进去了。
客栈的伙计连忙招呼,他只道:“一间房。”
“好嘞,客官,咱这里的屋就只剩楼上的二等房了,不知道客官能不能凑活?”
他没有什么感觉,几等房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便淡淡道:“可以。”
伙计领着他上去了之后,便只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他在外面看的时候以为人不多,没想到也有人还真是不少,想必都是因为这个天气。
屋子里有些昏暗,他点了个灯,站在窗子前看向外面,雨越下越大,下面还有几个往这边跑的人,脚底溅起水花,幸好他及时来了这里。
关了窗户,好容易才暖和了些。
深秋的雨只有寒冷二字可以概括,加上冰冷的风,就像到了冬天一天。
他小心翼翼将身上的东西拿出来,四处看了看这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便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平整地铺在桌子上,然后将那东西放了上去。
那东西还散发着一股阴灰的气息,表面很不规则,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像是一块玄色的石头。
门外脚步踏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依稀可闻,渐行渐近,他忙收了起来,细细听着门外的脚步。
是几个男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身上摩擦的时候有点湿透了的衣服的声音,想必是刚才被淋过来的。
“什么苍古道,不过如此嘛!不是说峒烛师宗是在那死的吗,怎么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什么凝血石的传言怕是假的吧?”
有人的声音粗犷,听起来很是气恼。
旁边有人安慰,“传言也不可能是平白无故产生的肯定是有那个东西。”
“说不定都被人捡走了呢,你也不想想她死的时候有多少家族都在那里。明天去踏雪关看看。”
说话虽然有条不紊,但也能听得出来全是失望与不甘。
自从迟芸死了,无数流言四起,说这可是赤风谷的后人,有了她的血,少修炼一百年都不成问题,在修真界也能拥有立足之地。
很多人这才赶忙奔向这个前几个月还是屠杀的地方,一个苍古道,一个踏雪关,甚至方圆几十里都有人来找。
像是在找什么奇珍异宝。
迟芸死后的这几年,一直如此。
这个客栈住了不少来自各地的修士,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听着脚步声停留在了隔壁,然后隔壁的门开了,几个人走了进去,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他才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眼那个被一张黑色布料包裹着的凝血石,一双漠然的眼睛无光。
迟芸死后,陈子逸走过她走的路,寻遍了他们所说的这东西,只是现如今手里的还很少,却难以在寻到了。
看着凝血石,就是看见了她。
迟芸死去的半年里,修真界就像是没有了春季一样,好像天天都是在冬天,天气阴冷极了。
不过没有多少人在意天气,只是时刻想着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想着该怎么从她身上在捞点油水。怎么着这也是个大人物,就算是只得了一点,也够他们吃一阵子了。
峒烛山也被人盯着,陈子逸不敢多待,便常日漂泊在外,留着山上的禁制,若是能抵挡住便抵挡着,若是不行,他也不打算回去了。
毕竟山上没有了曾经的样子,没有了守护的人。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只知道她不在峒烛山,他也不想再回去了,还不如寻一寻她的痕迹。
他那天看见了杀掉迟芸的人,只是看见一个人影,他没有多想便奔向迟芸,可是迟芸已经被凌芫带走了,他晚了一步。
本是看不清,说不明的,如今想了,也明白了,是有人杀了迟芸。
他不知道是谁,只记得那个影子,若是能找到,他一定亲手杀了他。
这些凝血石放在自己的身上不安全,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发现了,总不能就这样带在身边。
他见到凌芫也在找。
凌芫见到他,没有躲避,没有因为自己“杀”了迟芸而愧疚,只是觉得他满是痛苦,满是思念。
陈子逸知道凌芫的能力,他虽然不乐意见到凌芫,但对于凌芫,他不得不信任,只有凌芫能将这些东西保护好。
“等我找到立足之所,一定会要回来的。”
凌芫能明白,一个漂泊之人不是走途无路,不会来找他的。
看着凝血石,两个人都觉得,迟芸不在,这些东西还不还、要不要的,都无所谓了,只不过还是在为了自己心里的一种执念而倔强罢了。
若是以后两人又对立的起来,这些东西在谁的手里,也是抵不过迟芸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陈子逸身上就这一块凝血石了,最近只找到了这些。
他要赶到流暮,一路颠簸,将这东西交到凌芫手上,他知道凌芫会好好保存的,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不知道这场雨还要下多久,身上的衣裳单薄,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他还过过比这更苦的日子。
他怕冻坏了它,便一直揣在怀里。
下去叫了几个菜,便看见不少人聚在一起交谈,原来都是一个目的。
他们说着,这种死过不少人的地方,通常满是阴邪,最好不要单独一个人走,不如一块行动,到时候谁先找到就算谁的,谁也不抢谁。
周围的人纷纷应和,这倒是个好办法,不如明天约好时间一块走。
陈子逸没过去听,这些人最好是不要招惹的,谁也说不准,一副笑脸背后是什么,即便你身无分文,他们也可能会把你掏心挖肺,活活扒掉一层皮,做成皮大衣。
凡事都是利益为重。
他又叫了一壶酒,打算暖暖身子,眼看着天已经黑了,他打算睡一觉,第二天就赶路走。
旁边的人打了个寒颤,也叫了一壶热酒,然后靠着柜台,“你说这峒烛师宗不会是阴魂不散吧?”
陈子逸看向他,他便又咂咂嘴:“自从她死了以后就没见天暖和过来,你说不会是她在等着咱这些人陪她一起死吧?真是死了都不改黑心呀!”
旁边出来柜台伙计没有其他人,一看他就是在跟陈子逸说话。
陈子逸不想多加理会,只拿了酒,淡淡道:“可能是人心作祟吧,做了坏事,心里不安稳,就什么都不安稳。”
那人一惊,瞪着眼看了一眼陈子逸,疑惑道:“她又不是我杀死的,我凭什么担心?嘁!她要报仇就找那几个大家主去,别来找我们这些小杂草。”
陈子逸不再跟他说话,上了楼梯,才见那人又跑到了一堆人群里去,便只管自己上楼去了。
路过别人的门前,能听见里面的说话谈笑声。
“到时候咱们要是先找到了就假装不知道,找个时机跑了就是。若是他们先找到了,咱们就抢,反正咱们人多,管他娘的‘谁也不抢谁’!纯属就是放屁!”
“哈哈哈!来来来喝!”
“专门盯着那种一个人来的,这种人都是不怕死的,肯定不要命地找,他一个人,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
陈子逸没多逗留,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第二日,天还没亮,但雨已经停了,空气中的寒气还未散去,客栈早已空了。
第121章 番外二 . 长明灯
师白满脸怒色地坐在堂上,周围尽是一些流暮的弟子们站在一旁,审视着眼前这人。
凌芫只是跪在原地,丝毫不动,满是愧疚与自责,还有孤傲的傲娇。
师白猛然咳了起来,旁边侍候的人赶忙过去安抚,所有人都沉寂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中。
一记茶盏被猛然摔到地上,在凌芫一旁溅起破碎的碎片,碎片划过他的衣角,贴着自己的脸过去,他却纹丝不动,只是孤傲地跪着。
“数典忘祖的东西!流暮苦心栽培你那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的?!!咳咳!!”
一时气怒,身子随着咳嗽猛地晃动,喘气紊乱。
可对面这人仍是不为所动,只是一拜,高声道:“凌芫愧对师尊,愧对流暮,愧对师兄……愧对了她……”
“你最该愧对你师兄!!你应该时刻想着他是怎么死的!!你如今执迷不悟,踏的都是你师兄铺的路,你如何走的安稳!”
凌芫垂着头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师白却早已目红,拿起手边的水壶,咬牙停顿了数刻,狠心往那边丢过去,又将水壶在地上炸开了花,热水喷洒出来,将地面弄得满目狼藉。
“师兄已去,弟子若是再离去,才是对流暮的,不忠不孝。”
“流暮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师尊保重身体,”凌芫起身,“弟子并非忘祖,只是不愿离去,留在修真界,为了流暮,也为了苍生。只待在这里,才知人心难测,山河难守,心以何炼,人以何欢。弟子明是非,也知恩怨,只想理清这些,便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