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难嫁——无有竹
时间:2022-04-19 07:14:50

  《国律》《大诰》都在案前摆着呢, 凡过来议事请命的人, 都看见了,这下马威, 不声不响, 却不由让人提胆肃目,且谨且慎。

  徐知安原也没想将他们怎么样,以前事,不与他相干, 以后,只要他们将份内之事做好,那么,彼此且相安着配合,毕竟,南浦之事,才开了个端头,日后再做种种打算,也少不得他们。

  大致将衙里事捋了一遍,心里有了章程,然后徐知安就带人去了山上,看修路的状况,以及,与众头人首领说说路修好之后该做什么。

  南浦田地不多,但山里的产出不少,香料和药材随处可见,山珍更不少,这些东西运至山外,哪一种都不常见,这便是商机,可惜山里没路,这些东西都运不出去换成米粮布匹和盐巴。

  理是这样的理,不过,行商二字不能从他口中所出,得一步一步的引着首领们生出这样的主意来才好。

  玲珑也想跟着去,都被徐知安拒了,南浦的气候也不好,夏时闷热,冬时湿冷多雨雪,山里寒冷的很,若被雨雪淋湿,怕要受寒生病。玲珑是女子,更加不能受寒。

  徐知安第一次入山时,穿着棉衣,外面还套了一件鹿皮袍子,就是为了防雨,哪料到,行至半路就遇着山雨,隔着鹿皮,棉衣也被浸的湿透,冷风一激,简直如坠冰窟似的又冰又冷,得亏去了路边住的人家取暖,要不非得病不可。后来寨子里的人送了他一件棕榈树皮制的雨披,这雨披不止能防水,还能保暖,只一样不好,它太重,若淋了雨,比铁甲还重。

  他是男子,身上也比旁人多了几分力道,所以不怕雨披沉重,但玲珑不行,山路本就湿滑不易行走,若披了件铁甲重似的大蓑,越发寸步难行了。

  徐知安怕玲珑误会他是嫌弃她累赘,才细细与她讲这样的道理,不是他不带出去,是真的怕她累着。

  玲珑哈哈笑倒在他怀里,她当然知道山路难行,也知道他拒她的原因,只他一本正经的解释,却叫她笑的不行。

  徐知安无奈一笑,叩了叩她的额头,说了句“又调皮。”

  扶起她,抚了抚松散柔软的发髻,开口:“等过了年,开春后,我再带你去。”

  玲珑应道:“好哦,听你的话。”

  不去就不去吧,现在的气候可远不如几百年后暖和,蜀中这样偏南的地方,冬天的雨雪一直没停过,就算穿着棉衣,身上冷浸浸的,屋里的火壁一直不敢熄,衙里各屋的火塘里也一直烧着木炭,就怕人受了寒。

  玲珑又问:“工具……这里有足够的铁么?”

  徐知安就笑:“没有也不防,这样利国利民的事,还要咱们那位忧国忧民的蜀王殿下来做。”

  玲珑结了结舌,没忍住也笑了:“……蜀中这么大,可怎么尽捡一个人坑呢?”

  徐知安也被她的言语逗的忍俊不禁,看她促黠的样子真是可爱的不得了,心里爱极,于是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清朗朗的笑出了声。

  两人温存的机会不多,似这样亲昵情态,也不过几瞬就放开了,怕再昵缠下去,就生出情性来,如此,便显的玲珑没了尊重与体面。

  要进山,可不能只手空拳的进,不过山里气候反复无常,只说山里野物凶猛,也不得不早做防备。猴子多,见人就欺,食物杂,又野性难驯,遇见单独的行人,还会一拥而上杀人,再撕着吃掉被它们杀掉的人;野猪也多,还有树熊,狒狒,哪个都不好对付,所以要进山,必要多伴些人才好走路。

  衣裳靴子也要带足,要能防雨雪,还得保暖;干粮也要带些,走山路可费力气,若走到一处人迹稀少处却又累又饿时,少不得要吃些现成的干粮垫补垫补;火折子和生火石也要多带些,山里生火不易,树枝子湿的不好着火,老练些的人会在衣裳里多塞些干草,一为保暖,二为好生火……

  于是拾掇了一个可背携方便的包袱,里面放了肉干、咸口的炒米炒面,几丸霍香丸,柴胡丹,驱兽的薰丸,火廉火石火折子一个不少,还有衣裳鞋袜。

  徐知安进山,除平湖和徐大船之外,还带了八名衙吏,又在街上雇了两个惯常进山的人,各自穿戴好,背了个大背包沿着石阶小道往山里去了。

  南浦的冬天雨水多,又常被湿气遮着,总见不到太阳,这样的天气,徐府诸人穿着皮子披风烤着火尚且觉得阴冷难耐,那山里寻常人家的日子要怎么挨?

  于是一日,玲珑跟着随娘子去了外面,南浦的街很有特色,转街像走迷宫,店铺的位置也都隐蔽,依着山势建的竹屋或木屋,有的已有了吊脚楼的形态,往日里女人孩子都在楼上,倚在山石壁里烤火取暖,男人会将食物和柴火放吊篮里,用绳索吊上楼。今年男人们都去了山里修路,女人们只能穿上绑至半腿处的草鞋,身上绑一块旧的满是补丁或破洞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褥子,或去山上挖葛根,或去山下的田畔寸挖野菜,背篓上面还要放些柴,背回去后顺着绳索拉到竹楼上……

  凡是能看到的人家,都被烟火薰的黑黢黢,家家屋顶升腾着烟气,在阴沉沉的山色里,像一副古旧腐朽的画卷,无端让人觉得心里也压抑的很。

  人也都瘦,面色青白的瘦,面色黑黄的瘦,孤苦伶仃似的瘦,佝偻着似骷髅似的瘦……衣不衣,裳不裳,褴褛着裹块破布,裹着枯草,裹着山鼠皮拼缝的斑驳色的皮子,几乎每人身上是竹背篓,背篓里背着一家子的生计。

  虽看着艰难,不过山里好歹能寻到一口吃食,比之如今的北方的百姓,又算是比较幸运的。

  一条街,上上下下弯弯曲曲近有三千阶,玲珑走到了半山处,腿就酸软的不成,和随娘子两人进了街角的一处茶摊。

  如今的这些汉民,许多都是百年前从湖广迁入的,口音还带了些原乡音,生活上也保留了几分那边的习惯,比如,喝茶,种稻,打糍粑。

  南浦没有茶树,但山里各种叶子多,总能寻到几种能做茶饮的叶子来,炒一炒揉一揉,就能做日常的茶饮。

  这种树叶炒出来的茶冲的茶水,味道很像老茶梗子泡水的味道,略涩,略苦,最后有些许的回甘。这是清茶,一文钱只管喝,来人只管往门口的竹箱里塞钱,碗就在门口处,茶锅在屋里,用竹勺舀进碗里,泡着身上带的菜团子,就是一餐,吃完之后在门口的雨水瓮里舀半碗水简单洗一下,碗又原样放在门口的桌上,下一个客人来时,还是这样的用法。有时一只大粗瓷碗,会连着被许多人这样用,且客人多是脚夫。

  还有较贵的一种擂茶,放药草的叶子,炒过的糙米,树里的虫子,最好是蚁卵或是蜂蛹,散上粗盐巴和香桂粉,生捣成糊状,再用滚滚的热茶汤一浇,就是八文钱一碗的擂茶糊。

  这个少有人吃,一则贵,脚夫们舍不得花这样多的钱吃一碗擂茶,二则冬日里能寻到的虫子少,山民们每日都去砍柴,若寻了虫子也舍不得卖,天冷的利害,好歹是口肉,都紧着自家吃了。也不是什么样的虫子都能吃,必是要长在木头芯里的白白胖胖的虫子才好,野蜂蛹为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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