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其他男人,可能会心疼虞珂,依着她任何心愿去做事,然而申贺颂可不是一般人,他只是隔着厚实泛青的车窗,看动物园一样冷眼扫视外面,最后什么都没说,扬长而去了。
装得漂亮又可怜的虞珂,就这么吃了一嘴尾气,被呛得咳嗽连连。
她本来就心肝脾肺疼,剧烈咳嗽后连站立姿势都维持不了,柔弱地倒在隔壁女佣怀里,面上呈现不健康的潮红。
申贺颂就在后视镜默默看着。
等车子拐弯,再也看不见这出闹剧后,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车辆行驶在蜿蜒盘旋的豪宅山道,滑动声音很闷,和路边某个快步行走的男孩擦肩而过。
申贺颂看报表的注意力,被忽然放缓的车速打断,抬头,正好看到一道踉踉跄跄的背影。
司机注意到后座申贺颂抬头,赶紧解释:“难得看到这条路上有路人,被吓一跳。”
虞家所在的地皮,是位于市中心外的山道,是港城最富人家的聚集地。
像这种高端住宅区,自然没有公车、没有出租车、没有地铁。就连司机也忍不住感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男孩,从山顶走到山下,至少要走两个小时,看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司机的意思很明显,想要拉这个男孩一把。
然而申贺颂面不改色,淡淡收回目光,说:“开稳点。”
就没有再关注了。
司机听老板的,只好加快马力,将宋闻远远甩在身后。
宋闻是真的很着急,同时也觉得很神奇。
今天,他趁虞珂不在,找到老女仆,说自己想去医院照顾母亲,没想到竟被放出门了。
本以为会有人阻拦,可等他费尽千辛万苦下山,站在消毒水味道厚重的医院走廊上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好像,得到自由了?”
居然那么轻松吗?
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宋闻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内心隐隐不安。
怀着这种复杂情绪,他走进这间国立医院的大门。
就算医院不开冷气,它也是冷的。
长途跋涉而流出的汗水,被里头悲凉的冰冷空气轻抚,迅速干爽起来。
宋闻的养母,此刻就住在医院二楼的病房里。
养母是火锅店兼职店员,因为和客人起争执被泼油锅,导致下半身大腿皮肤严重烧伤。事发后,警察调取监控,发现是养母率先动手挑衅客人,所以不仅没有赔偿,还丢了工作。
宋闻抿紧嘴唇,沉默地朝公共病房方向走。
才将脚踏进冷色的、菜市场般喧闹的病房门口时,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阴阳怪气。
“你可总算来了。”
“果然不是亲儿子就没有孝心,如果是佳宝,肯定早早来了。”
…宋闻猛然站定,深呼吸后才埋头朝里面走。
他照顾养母完全是出于对养育之恩的反哺,可是比起他,养母更想念亲儿子。
她责怪所有人,却不会责怪自己的孩子。
临床老头是个乐观的教授,听到指责后立刻打圆场:“小闻怎么受伤了?”
连外人都能注意到宋闻额头的绷带,养母却没注意到。
她一个劲在跟病友聊八卦:“我儿子在豪门长大,特别出色,脑子里有我的基因呢…”
这种神奇的自豪,让老教授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默默看一眼宋闻,看到对方轻轻摇头,才假装拿起报纸,没有再问伤口来源。
宋闻是真的不在意。
二十年来的朝夕相处,已经让他习惯养父母的脾气了。
能忍受烂赌丈夫的养母,自然不是大众印象中的柔弱包子,而是牙尖嘴利的贫困妇女——去超市会凶学生模样的推广员,会动手抢赠品抢活动礼品,有时候会因为“谁先捡到这一毛钱”的事情,跟菜市场大妈扭打起来。
她骂人,听着就好,反驳反抗只会更糟心。
就这样,养母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宋闻耳边转一转,完全没被他听进去就消散在风中。
宋闻沉默地拿起尿盆,像闻不到臭味那样走到洗手间,倒掉、清洗、擦干,然后换水盆端来热水和毛巾,擦拭养母皱巴巴的四肢。
养母舒舒服服被服侍着,嘴上还要骂他:“你好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