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老夫人急忙凑近窗边,却没有认出喊话人的身份,疑惑道:“那是何人?”
苏音爬起身,向窦瑜告了声罪,越过她探头向外面一看,喃喃说:“好像是刘家夫人!”苏音年轻时与刘母是同乡,前几个月也曾在街上见过的,那时她头发还保养得乌油油的,此时几乎全白了。
刘家夫人?窦瑜反应过来,询问道:“可是刘仲山的母亲?”
窦老夫人立即命苏音将她扶下马车。
车下,徐月正在慌张地叫人堵住刘母的嘴。而刘母如同一只失去幼崽的母狼,被多人按压着依旧大力挣扎,哑声大喊:“是你威胁我!说我儿若不与善兰琼退婚,就要他的命!”
她被按在恩扶寺外微微潮湿的土地上,春日来临,地缝中已生新草芽,轻轻抚着她因痛失爱子一日之间就迅速衰老的面庞,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断滑落,缓缓渗进土中。
她哭叫挣扎,声音绝望至极:“我只想我儿活着!名声我也不要!什么恶名我都担下了……可他死了!他死了……”
徐月的亲卫立即撕了衣裳下摆去堵她的嘴,尚能开口说话的间隙,她恨声诅咒徐月与善兰琼不得善终,即便化作厉鬼也会来缠着二人。
她话音刚落,天际之外,雷声如巨车滚过,震得在场之人神色突变。
徐月大惊失色,蓦然抬头四顾,身体如打摆子一般剧烈颤抖。善兰琼也被疯狂的刘母吓到了,不停哭泣,将脸埋在母亲怀中。此时刘母却开始七窍流血,僵直了身体,不再动弹了。
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亲卫都被吓得腿脚发软,踉跄着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刘母面朝下匍匐在地上,寂寂无声。
刚下车来的窦老夫人见到这幅场面,眼前一黑,脚下不稳险些栽倒,被苏音勉强撑扶住。
一亲卫迟疑着将刘母的身体用力翻了过来,伸出手在她鼻端一探,吞咽了一下口水,向徐月禀报:“是服毒。已经……气绝了。”
血污与泥土混合,微微盖住了刘母狰狞的表情,但其上惨烈的恨意依旧隐约可见,虽已死亡,仍未自她面上褪下。
善兰琼泪水涟涟地看了一眼,哀叫一声:“母亲!”
徐月大喘着气往四处看,恩扶寺陆续有人相携走出,近处也有人在向这里张望,议论纷纷。好在皇后的凤驾和乐安太子妃的车驾早已经最先离开了。她表情僵硬,指挥着亲卫道:“疯人冲撞,胡言乱语,快快将人拖走埋了!”
亲卫将原本用来堵嘴的碎布展开盖在刘母的脸上,几只手抓住她的手脚将她抬走了。
窦老夫人慢慢走过来,紧紧盯着徐月,表情僵硬得可怕,低声问:“她说的,都是真的?”
徐月当即否认。她揽着女儿颤抖的肩背,避开婆母锐利的视线,胡乱说着:“满口假话!她逼死了自己的儿子,又不愿接受,便、便将罪过推到旁人身上!”
善兰琼自她怀中退出,紧紧攥着她的手,低低哭着问:“当真如此么?母亲您真的没有逼迫刘夫人退婚么?”
徐月咬牙否认:“连你也不相信母亲么?”
“不要在这里丢人了!”窦老夫人低斥一声,转身道,“先回府去!”
车上佰娘也被吓得直发抖,又低念着安抚窦瑜。窦瑜倒不至于被吓得失神,不过同样被惊到了。车帘猛地自外面撩起,窦老夫人颤颤巍巍上车,窦瑜定睛瞧祖母,发现她正在流泪。
老夫人心里已经信了八分。以徐月对兰琼的重视,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将失而复得的女儿嫁去刘家那种小门小户。
早在听说刘母要退婚的时候自己就该警醒!她狠狠捶打自己的膝头。
……
距奉都城外几百里外。
赵野命士兵扎营在此,入夜时分终于等来了乞也夏。两方势力汇合此地,想来奉都城中的皇室闻讯后已经夜不能寐了。
巴舒族在老可汗特木根的坐镇之下,过去兵势最为强盛之时,据西北各州为一方霸主。还将他所占领的各州境内百姓分为三等人,一等是巴舒族人,二等是向他投诚的士族,三等是反抗他统治的士族及普通百姓,颁律令称三等人为贱民,不许这三等人之间通婚。
后来高祖和老武公侯收复各州失地,中原势力呈压倒之势辐射各州,巴舒犹如丧家之犬,分裂为零散各部,直至其子都达手腕强横,收拢散部,逐渐又成一方之势,但也不复往昔。
在中原将领统治下的各州此类等级制度非但没有消弭,反而愈演愈烈,逐渐成了士族主导。士族尽心尽力维护,以此来排挤和打压异类及普通百姓。
冀州赵野深受其害。他的母亲为了摆脱贱民的身份成了士族的玩物,而他因男生女相,被有变态癖好的士族当做狗来养,又亵玩他。他暴起杀死了“继父”,为逃生混入流民之中,凭过人的胆识和口才纠集大批流民,渐渐成一方寇首。并以母淫为耻,将生母赶走了,不容她留于冀州。
此后几年,赵野又趁乱世而起,联结巴舒族残部攻下数州,开仓赈济,收束饥民,再次壮大了势力。在境内筑溏溉田,修浚漕渠,带百姓随军练武以自卫,被部下拥立为成武将军,以新朝皇帝自居。随着越来越响的呼声,野心也越来越大,如恶虎一般继续向各州扑食。
这时的各州已经失控,将领拥兵自重,虽然大周律法依旧在境内施行,却在许多方面不再听由朝廷管制。起初朝廷为了安抚赵野,下旨将他封为节度使,也没有阻拦他攻打奉都的脚步。后来剑指奉都,逼得今上徐昌携妃嫔及皇子外逃,路过河州,得戍守在此的将领庞安护驾奔至青州。
不过赵野第一次大败,就是败于谢述的大伯谢明安之手。
但谢家的儿郎总是殒命于战场,轰轰烈烈为国战死。若不是后来谢述横空出世,继承了其祖父伯父之才,奉都怕要提前几年陷于风雨飘摇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