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笑而不语,定定看着他,待张嘴时却仅是吩咐上菜。
菜肴简单粗暴,皆是肉食,胡王升无心情享用,筷子始终搁放在案上,连碰都没碰过,只慢慢饮着酒水。冷风钻进帐中,吹得他双手冰冷僵硬,外面哭丧的声音越来越大,而帐内酒肉满案,赵野喝至微醺,面颊酡红,帐内帐外反差极大。
胡王升的强自忍耐却被赵野笑话为局促,亲自给他斟酒,还不断向他询问奉都城的风土人情,学他说官话,甚至试图教他说几句冀州语言,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而不是战场上你死我活,刀剑相向的敌人。
见胡王升迟迟不肯吃东西,身体微微后仰,难辨喜怒地问了一句:“可是这些东西不合大人的口味?”
胡王升摇头。
“莫急,还有一道菜没呈上来呢。”赵野展颜说道。胡王升表情淡淡,他却似乎迫不及待了,厚实的手掌摩挲着膝头,情绪高昂。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着祭盘进帐来。银子制成的祭盘上放着许多银碗,碗中有暖汤,一一分送给席间来送亲的大周人。
这便是赵野提到的最后一道菜。
胡王升垂眼看着自己面前案上摆放的银碗,里面的汤水还在微微震荡,漂浮着袅袅的热气,扑在面上,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动。只是这汤的味道闻起来却并不鲜香,反是带着一股奇怪的涩气。
赵野也随他低垂的视线看向碗中,催促道:“这肉汤难得。巴舒族人在丧礼上杀神羊,以希冀它带领亡者魂归神山,大人今日来得巧又是贵客,也应当品尝一番这神羊的肉!”
在外行军,哪里会有什么羊?
胡王升觉得奇怪,且这肉汤并无羊肉的膻腥气味,但赵野半请半迫,他和众人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端起了碗。
在赵野的注视下,他凑近碗边,慢慢抿了一口,入口后觉得味道也如同闻起来那样酸涩,难以下咽。
而许多人急于结束这场诡异的宴席,捏着鼻子几口就将汤喝得见底。
胡王升出身高门,金贵之体,在饮食上格外讲究,自幼入口的皆是细脍,强行喝了一小半便嫌弃地放下了碗。
赵野和巴舒族的野蛮让他无法真正安心,再次重申,放低姿态道:“不打招呼便换了人,是大周之过,只是赵将军得以寻回女儿,也是善事。”
赵野唇角微微勾起,忽然说:“我确有许多子女,但他们都在冀州家中居住,不曾有血脉流落在外啊。”
胡王升没想到会被他矢口否认,自案边赫然站起,怒目看他。
赵野不紧不慢地又为二人斟满了酒水,抬眼望着他,“我方才忘了说,还要谢你们大周送来的这神羊。”
大周何时送过什么神羊?一众陪嫁皆是金银细软,杯盏瓶樽,一只活物都没有。
只有……送来的新娘。
想起赵野曾生食人肉的传言,以及巴舒族向来凶狠如野兽的行径,席上就座的众人呆呆低头,看向了手中的碗。
帐内瞬间寂寂无声。
连胡王升都仿若石化,半天没有动弹,喃喃重复赵野的话:“神……羊?”
一位送亲将士最先反应过来,登时面色如土,强压片刻却还是忍不住身体自然而然的排斥,扶着案边剧烈呕吐起来,此后又有几人有同样之举,毫无形象地伏跪在地面,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面前的场景赵野似乎没看到一般,站起身笑着道:“我还有一份礼想送给你们大周,或者说,送给你们大周的长公主。”
他拍了拍手。下属弯着腰呈上来一个盒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胡王升的面前。
胡王升怔怔坐回原位,慢慢将盒子打开了,看到里面摆放着一只青玉镯子。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这镯子窦瑜已经戴了很多年。原本是用一整块上好的玉料做成的一对,有一年她不小心跌倒,其中一只磕碰出了裂纹,秦老爷就找了手艺精湛的工匠以金作装饰,巧妙地遮掩住这道瑕疵。
自通州来到奉都城窦瑜也一直不曾摘下,后来他见到她,却发现她腕上只剩了孤零零的一只带金饰的。
胡王升指尖颤抖,猛地大力将盒子合上,才片刻工夫,额上已经满是冷汗,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着。他胃部扭转,一股欲呕的感觉瞬间翻腾上涌,手紧紧扣着案角,力气之大几乎要掰下一块碎木来。
未喝完的汤水还在面前,他望了一眼,眩晕不止。
冷汗涔涔而下,低落在案上。
赵野却没有再理会他了,继续朗声道:“徐月长公主宁舍亲女,也要将那个善兰琼换下,本令我不悦,可既然二人皆是难得的绝色,那此人我便留下了,与众位同享。”
他在帐中环顾,“——味道如何?”
胡王升心跳如鼓,犹不死心,执着地问:“你说……我送来的是谁?”
他抬起了头,赤红着双眼看向赵野。
“大人难道是觉得这玉镯还不够证明?”他略作沉吟,“既然肉汤已享,剩下的骨肉我也留之无用,大人一同带走吧!”
他的命令一下,很快就有人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以红衣裹着带到了胡王升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