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鹏同志,你怎么来了?”
瘦猴晃晃手里的水壶,神秘兮兮地凑近小声说,“这里面还有点牛奶,你喝吧。”
纪苗连连摆手,“不用了,你拿去喝吧。”
“没事儿,我喝够了,我以前成天喝,都喝得没味儿了,这玩意儿也不能喝多。”瘦猴吹起牛来向来不打草稿,把水壶塞她手里怀里,冲他挥手,潇洒离去。
纪苗拿着水壶回屋,往搪瓷盅里倒牛奶,哗哗倒出了小半杯,她等着又滴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拧上水壶盖,端起搪瓷盅轻轻抿了一口,好像比先前的还好喝!
陈芷欢刚一进房间,就看着自己男人,脱下皮夹克,露出结实、挺拔的背脊。
赵新诚没听到女人的动静,好奇地回头看一眼,见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抿着嘴笑,“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牛奶喝不完了,可是又不能浪费了…”陈芷欢收起笑容,皱着小脸看着他。
赵新诚了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伸手接过,看着盅里剩下的几口纯白牛奶,仰头喝了,一点没过嘴,直接咽了下去。
“就这样了?”陈芷欢左看看右看看,这人怎么毫无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这两天怎么这么开心?”赵新诚一把揽住她,发觉自己媳妇儿来农场后,天天脸上挂着笑,整个人轻松又自在,现在还玩起这种小把戏了,想看自己出丑。
“你是不是骗我的?你哪里讨厌喝牛奶了?一点没看出来呢。”陈芷欢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喝,还伸手拿过搪瓷盅看看,里面确实没牛奶了。
“我从小可是被打都面不改色的,喝个牛奶算什么?你真想看啊,那我重新给你演一个。”说完就皱起眉头,看着好像挺难受的样子,不过一点不真实。
“你这演得太假了。”陈芷欢一把推开他,走到沙发边,给他理了理外套,放到一边。
“你还没回答我呢,这两天怎么这么开心?”
陈芷欢认真想了想,她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忘记一切烦恼,“你不觉得这里像个世外桃源吗?没有那么多烦心事,自由自在的,像只自由的小鸟。”
“你还想飞到哪里去?”赵新诚看着她,不自觉地也被感染,声音都松弛了不少。
“飞到首都去!”陈芷欢想着两天后要出发,有些兴奋,她从来没去过首都,那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放心,带上你。”
赵新诚满意地点点头,媳妇儿还好没忘了自己。他又想起来,两人结婚一个多月,还有好些事情没办,她这么爱喝牛奶,“我们回去也办个奶卡?”
“好。”
陈芷欢又掰着手指头数,“这次去首都时间挺久的,家里的肉给芳姐她们吃吧,别放坏了。”
“好。”
“明晚我回去看看爸妈,从首都回来估摸得一个多月后了。”
“好。”
“那我明晚就在家里睡吧,反正你要加班。”
“不好。”赵新诚精准捕捉到关键信息,“我加班也要回来的,没有你我一个人可睡不着。”
陈芷欢看他一脸严肃地说这么肉麻的话,笑话他,“那你骑车过来,我们都住家里。”
“好。”
两人念念叨叨,就着那些家长里短讨论了好一阵,赵新诚看着陈芷欢拿出工作上那份儿认真劲儿,觉得心窝子暖,原来家不是那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家是和她在一起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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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陈芷欢和赵新诚出发前往火车站,赵新诚一手拎着一个行囊袋,和陈芷欢在站台等公交车。
等前往火车站的三路公交车停车开门,等车的人一拥而上,这是这片儿最火爆的公交车路线,因为要经过三个工厂,一个火车站,人们往往等半天挤不上去,只能等下一趟。
车里黑压压的人,站着,车外乌泱泱的人往上挤,陈芷欢被赵新诚推着勉强够到了门把手,奋力往上站,结果差点被前面的人往后仰给挤下来,幸好赵新诚抵住了,此时陈芷欢半只脚垫在踏板上,实在是挤不进去了,看来只能等下一趟了。
赵新诚看车后门左侧有一个小空位,干脆把两个行囊袋往左手一放,右手环上陈芷欢的腰,单手一把把她捞起从车门右边悬空移到左边,放进那个空位,自己马上跟着挤进去将差点被挤出来的她推了回去,前方的人群也只能往前硬生生挪动一点,这样才给两人留出来两个落脚的位置。
这一通挤公交下来,陈芷欢气喘吁吁,前后左右全是人,呼气都困难,她贴着自己男人站着,只盼着早点下次呼吸些新鲜空气。
等到了火车站,随着下车的人群,两人终于活络筋骨,舒展开来。
“我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陈芷欢用手在小脸边扇扇风。
“等上车就好了,在火车上好好休息休息。”他们这回得坐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厂里开了介绍信,还给买了卧铺票,毕竟不能亏待了全国劳模。
上车后,两人挤过拥挤的车厢,地上到处堆满了编织口袋,行囊袋,不少人还席地而坐,过路的地方也被占了一大半。幸好卧铺车厢要好上许多。右手边是卧铺间,分上下铺,面对面对着,一间有四个铺位,两个下铺中间有个小桌子,可以放置物件。每间正对面有个小座,靠着窗户,躺久了可以下来坐会儿看看窗外风景。
赵新诚和陈芷欢是上下铺,赵新诚自觉占了下铺,把行囊袋放在下面,又脱了鞋踩着一旁的梯子去上铺检查一番,挺整洁的,没什么问题,下来之后问陈芷欢,“现在要去躺会儿吗?”
陈芷欢摇摇头,“我不累,我们坐下铺说说话吧。”
第66章 资助上学
陈芷欢从行囊袋里拿出军用水壶,出发之前装了水,喝了两口,才缓解了一路奔波的疲累。喝完她直接把水壶递给一旁的赵新诚,自己拿出资料稿摊在小桌上看修改修改。赵新诚随手接过仰头喝了几口,拿过她手里的盖子拧回去,见她有缕头发夹到外套里了,顺手给拨出来。
两人对面坐着的大姐一看,什么都明白了,“两位同志,你们刚结婚吧?”
陈芷欢有些疑惑,“大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大姐三十多岁,结婚十来年了,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处对象的都扭捏着,手碰一下都能害羞老半天,结婚时间长了的没你们这么黏糊。我看这个男同志眼睛都恨不得粘你身上,我和我男人刚结婚那阵儿也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大姐眼力真好,我们上个月结婚的。”赵新诚被人打趣了,也不见羞涩,大大方方的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恭喜你们啊,一看,你们感情就好得很。”大姐眼睛毒,见过的处对象的,结婚的无数,感情好不好啊,稍稍留心一下就能看出来。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还挺投缘,这位大姐名叫徐金桃,她男人是军人,一家人两年多没见了。男人把工资补贴大半都寄回家,可是家里老人生病,好不容易治好病,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她现在是准备带着三岁的儿子一起随军,一家人终于能盼个团圆。
徐金桃的上铺是个年轻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看着很是瘦弱,在铺上躺着看书,和几人打过招呼,原来她是要去上大学。
“这才五月,你怎么就要去上大学了?还没高考呢。”陈芷欢听着好奇。
“我是去年参加的高考。”妹子支支吾吾不愿意多聊的样子,其他人也不好追问,只当她去年有什么变动来不及过去了。
中午时间到了,徐金桃母子俩就拿出带的干粮,布兜里装着馒头、菜饼和一袋咸菜,两人分食起来。
而陈红云从上铺下来,拿水壶去接了免费的热水回来,就着自己带的,看起来硬邦邦的饼,垫巴垫巴肚子,三两口吃完又爬回上铺了。
陈芷欢和赵新诚本准备去火车上的餐房吃午饭,临了却改了主意。
“同志,帮我们把菜打到饭盒里吧,我们过去吃,一会儿给你们拿过来。”
就这样,他们买了四个菜,两荤两素,打了两大份米饭,一共两块三,回到卧铺间。
徐金桃的儿子小海啃着饼,吃得挺像,他一向胃口不大,人也瘦弱,此时突然闻到一阵饭菜的香味,一下子觉得手里的大饼不香了。
对面的哥哥姐姐,把饭菜摆到桌上,他偷偷瞄了一眼,有肉,大块儿的肉,在绿色红色的辣椒丛里,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啃手里的饼。
“桃姐,我能尝尝你的菜饼吗?看着挺香的。”陈芷欢吃了几口菜突然开口。
徐金桃为人和善,也大方得很,起先是看人家条件好,自己这饼拿不出手,现在忙从布兜里掏出两个饼递过去。
赵新诚接过,道了谢,和陈芷欢一人一个,咬了一口,风味还不错,就是有些冷硬。
陈芷欢吃了一半的饼,把装着菜的饭盒推过去,“桃姐,这饭菜我们打得多,一起吃点吧。”
“别别,你们吃,我这有呢。”徐金桃是不爱占人便宜的,虽然自己日子不宽裕,但是自己是怎么过就怎么过。
“你别误会,我们这不是把你和小海的午饭吃了嘛,怎么就兴我们吃你们的,你们还不愿意吃我们的了,这可不合适啊。”陈芷欢说完,看着馋得不行的小海,冲他招招手。
小海一向听话,他虽然馋但是脚下不动,看着他妈妈,终于得到首肯了才兴高采烈地过去。徐金桃知道这小两口是好心,还特意这么说,心里也是一暖,这世道,多得是好心人。
“妹子,下来吃点饭菜吧。”陈芷欢见那人就吃了半个饼就不吃了,将剩下的放回布兜里,人也瘦弱,有些不落忍。
“谢谢姐姐,不用了。”年轻姑娘回了一句,又躺下了。
桌前的四人也不好勉强,只当她是胃口不好,便把饭菜消灭一光。赵新诚把饭盒拿出去冲洗了还到餐房,徐金桃非要掏钱给陈芷欢,虽然就几毛钱,但是小孩吃了人家那么多肉,她还是过意不去。
“桃姐,你瞧你,这成什么了,我们不是一起分着吃的吗?我们还吃了你做的菜饼,味道真好。”陈芷欢把钱推回去,“我可还盯上你布兜里那几块玉米饼,你可别藏着,一定给我们尝尝。”
徐金桃知道她一片好意,感激地应了声。
下午陈芷欢去上铺眯了个觉,赵新诚在下铺闲着无事,翻翻她带的书籍,是诗歌集,他这辈子没什么文艺细胞,就为爱背过一篇《致橡树》,这会儿也是实在无趣了。陈芷欢醒来踩着梯子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见其他几人都在睡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下铺床边,“你还装起文艺了。”
赵新诚移开诗集,看到她俏生生的脸,把书放到桌上,双手别到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副悠闲的模样,“我一直都挺有文艺细胞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就吹吧你。”陈芷欢拍他小腿。
“我可是会背诗的,你别装想不起来。”
“哼,就会那么一首,哪天你再给我背点其他的吧,我这儿还有很多爱情诗。”陈芷欢把诗集拿起来,要翻给他,诚心为难他。
“行,我现在就给你念,”赵新诚凑过去,看到正好翻到一篇,张口就要念出声。
陈芷欢一把捂住他的嘴,看看四周,“你肉麻不,这么多人呢,还念什么爱情诗。”
赵新诚想说话,指指她的手,待陈芷欢把手移开之后,才笑着说道,“那我回去给你念。”
陈芷欢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动静,原来是对面上铺的年轻姑娘下来了,她踩着梯子一步步走下来,有些不稳,身子有些晃动,竟是直直倒了下去。
“哎,妹子。”陈芷欢马上反应过来,起身扑过去想扶住她,只堪堪抓到她的手臂,幸好没磕着头,“你没事吧?”
这一动静,这个卧铺间的几人都起来了,帮忙把人扶到床上躺着,徐金桃把自己床上的被褥一掀,把人安置进去,年轻妹子倒没彻底晕过去,就是看着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几人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准备找列车员求救,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医疗处理经验的同志来看看。
“不用,我没事,麻烦你们了。”年轻姑娘躺在床上喏喏开口,喝了几口热水,稍稍缓了些。
“妹子,你是不是不舒服,这可不能忍着,我帮你去叫人。”
“对呀,有什么难处你都别担心,身子要紧。”
“不是,我不是病了,我是饿的…”她声音越说越小,许是觉得有些抹不开面。
饿的?几人面面相觑,再看看她,看着确实是个营养不良的。
原来这妹子名叫陈红云,是东来偏远山村里长大的孩子,在家里排行老大,家里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去年参加高考考上了首都的一所大学,可是家里太穷,供不起她读书的费用,就连坐火车去首都的车费钱都出不起,让她别读了,就在家附近找份工作早点挣钱算了。她过惯了苦日子,却不愿意一辈子过这种苦日子,坚持要去念书,于是辛辛苦苦大半年,自己去摆摊、做工挣个三毛五分的,攒路费、生活费,结果前天家里非要给她安排对象,让她早早嫁人,她只能揣着攒的四十块偷偷摸摸踏上了去首都的火车。
临走前,还是她妈悄悄帮她转了户籍和粮油关系,最后给她塞了五块钱和几个饼,在家门口悄悄挥了挥手,“云儿,妈也没多的钱了,你想去念书拼这一回,我也劝不动你,你自己在外面小心点。”
陈红云买不到火车票,最后花了二十二块在一个票贩子手里买了一张价值十八块的卧铺票,这钱挣得太难,花得太快,她连饭都不敢吃,生怕把自己念书的生活费给吃没了,结果现在差点给饿晕了。
陈芷欢没想到还是个本家妹子,却命运坎坷,她穿的衣服补丁打了五六个,吃午饭只敢吃一个饼,怎么能让人不心疼,“你先歇歇,吃点东西。”
赵新诚在陈红云说自己是饿了的时候,就径直去餐房了。现在不是饭点没有正经饭菜,最后他端着一碗清汤面回来,也不刺激胃,他交给陈芷欢。
陈红云一向不爱麻烦别人,对别人的善意基本都是婉言谢绝,她怕自己还不起,现在哪怕自己饿得胃里难受,闻着面香味也有些犹豫,“不用了,我其实已经没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