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萧钧煜知道的。
日后的相处中,她如何启唇,与萧钧煜反复提及救命之恩和如何救他的细节?
难以启齿的不是未婚先育或是舍了清白救了萧钧煜,其实也不是挟恩图报,而是,她的自尊,她舍不下脸,反复得挟恩图报啊……
所以,一切是她自愿的,她咎由自取。
而萧钧煜贵为一国储君,克己复礼,端方矜持,皎皎若明月高悬,讷于言敏于行。
上世,即使萧钧煜为她偷偷画了几百幅的肖像画,将象征大盛皇后身份的手镯亲自给她戴上,不顾满朝文武阻拦、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得筹备迎娶她的太子妃大典,却自始至终,没有亲口对她说一句“喜欢”。
所以,她死后,萧钧煜痛不欲生,也是咎由自取。
“都是咎由自取。”
沈筠曦的声音如诉如泣,密睫挂着圆润的泪珠,神色有些恍惚。
……
沈府门外,檐角挂着的八角灯早已被风吹灭,灯笼在雨幕中不停得摇摆。
萧钧煜一袭雪白锦袍在白茫茫的雨雾中如同鬼魅,他伫立在门檐下,脊背一如既往的笔直如青松。
冷风卷着黄豆大小的暴雨砸在他面上,他眼睛眨也没眨,只定定得望着漆黑如墨的门扉。
福明面色惨白陪着萧钧煜站立在门前,凝视萧钧煜郎艳独绝却薄唇发白的唇瓣,眼里通红,吸了吸鼻子,不敢劝,只将伞朝萧钧煜尽数倾斜。
可惜,暴雨如注,伞是个摆设。
轰隆隆,电闪雷鸣,挟雨倾盆。
萧钧煜倏得抬眸朝西侧院的方向看了眼,目光担忧,拳头慢慢握紧。
吱呀一声,门突然从内被打开。
福明眼睛一亮,不待萧钧煜开口,便抢先扬声问:“可是沈姑娘答应了?”
沈父身披一件靛青羽绉面雪白狐狸皮的鹤氅,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萧钧煜,朝萧钧煜躬身行礼:
淡声劝道:“太子殿下,请回吧。”
萧钧煜凤眸中的亮光猝然暗下,他长睫颤了下,没有应沈父的话,只轻声道:
“曦曦怕冷,别忘给她加床被子。”
话音未落,天空一道闪电,雷声轰轰,萧钧煜眸子一暗,朝沈筠曦住的方向眺望一眼,抿了抿唇,嘱托道:
“她怕雷,伯父记得让丫鬟给她房中点上蜡烛。”
上一世,每逢大雨,沈筠曦便整个人抱住萧钧煜,手脚都蜷缩在萧钧煜怀中。
春夏秋冬,沈筠曦都手脚冰凉,萧钧煜便会为她暖手暖脚,毫不在乎自己金尊玉贵的太子身份,将沈筠曦的手和脚放在自己的心窝。
等沈筠曦身上暖和,昏昏欲睡之时,萧钧煜会从后揽住沈筠曦,将沈筠曦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两个人如同两个相叠的汤匙,交颈相卧。
沈父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溢出一丝动容,怔了一瞬,目光凝在萧钧煜轻薄贴身湿漉漉的锦袍上,思忖一瞬,再次劝,这次声音里多了一分温度:
“草民都省得,不劳太子殿下挂念,太子殿下天寒雨冷,请回吧。”
萧钧煜如悬崖峭壁栉风沐雨的青松,面如沉水,纹丝不动。
沈父摇了摇头,低低叹了一声,转身慢慢阖上了大门。
萧钧煜抬眸朝西眺望,天幕晦暗,骤雨密如断了线的珍珠,眼前白茫茫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眸光却不由得柔和。
幽邃如潭的瞳底晕着深情缱绻。
……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沈府之外,下至平民百姓,上至九五之尊,无数人都难以入眠。
皇宫,谨身殿,灯火通明,皇上怒不可遏甩了手中的折子:
“太子当真如此说?”
殿中跪着几个锦衣卫,低垂着脑袋,顿首:“臣不敢撒谎。”
“好啊,好啊,果真是朕的好儿子。”
皇上气得面红耳赤,又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却最后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
锦衣卫低着头倒退着步子出门,小心翼翼将谨身殿的殿门关上。
厚重的朱门关上,书房内兀得安静下来,只雨下模模糊糊的哗哗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