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裴世子他还会信我吗?”苏灵兮一想起裴彧火冒三丈的样子,就一身冷汗,哪里再敢去找他?
冯姨娘摇摇头,用手点了点苏灵兮的额头,一脸嫌弃道,“说你笨,你还真是木鱼脑子。我冯映兰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方才那阵子的恐惧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苏灵兮也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扑进在母亲的怀里,“可是我刚刚看到您都流血了!”
冯姨娘轻轻地拍了怕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是娘亲的错,娘亲也是迫不得已的,原以为你爹爹无论如何也会留个情面,更舍不得打你。可没想到,他竟然翻脸不认人,好在娘亲多留了个心眼,赶来之前喝了几碗生猪血下去,这才能在紧要关头护住你啊!”
今日这一幕,倒让冯姨娘真正明白,自己左右不过是方怜幽的替身罢了。
可笑的是,她竟然爱他,爱了那么多年,情到浓处,浑不自知。
“乖孩子,有娘亲在,谁也伤不了你。”冯姨娘说着落下两行清泪,骨子里的恨意越发深沉了。
从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当年苏呈怀将她接回府里的时候,没少遭受下人的冷眼,好在她自己耐得住性子,卧薪尝胆,忍气吞声,眼看终于要熬出头了,偏偏又跑出了这样的拦路石。
见到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冯姨娘的心里也是心疼地不得了,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亲没事,不要怕。”
想到这里,她就像被人打碎了牙齿,血和眼泪一齐往肚子吞,愤恨不已。原本只想着视而不见,可连那一向温和的苏呈怀也欺负到自己女儿头上了,她还哪里坐得住?
此话一出,苏灵兮半信半疑,从怀里慢慢地抬头起来,看着母亲精神奕奕的模样,这才破涕为笑,委屈巴巴道,“娘亲,您受苦了,是女儿不好,尽给您惹事。”
“娘亲打算怎么做啊?”苏灵兮的心境稍稍平和了一些,歇住了哭声,轻轻地揉擦着眼角。
冯姨娘咬牙切齿,眼中生恨,“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与她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上回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呢,眼下倒越发得寸进尺了。灵兮放心,这一回娘亲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苏灵兮听罢连连点头,同样愤愤不平。上一回她被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几个耳光,现在想起来肚子里仍旧有气。有些时候仔细想想,还以为母亲不疼爱自己了,偏袒那狐狸精呢!
那浑小子苏元青平日里待她视若无睹也就算了,可入侯府十年,却依旧是个姨娘。地位卑贱不说,好歹她呕心沥血地操持家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况且娘家也算是名门世家,屈尊降贵地服侍苏呈怀这么多年,细想起来,他待自己好,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背地里却连一个名分也如此吝啬。
更气人的是,书房里仍旧存了几卷那贱人的旧画像,甚至在多次床笫之欢时,喊得还是那贱人的小字,怜儿。前前后后十余年,怕是那故去之人的坟头树已经很高了,可苏呈怀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见母亲将合欢散强行塞到自己的手里,苏灵兮几乎吓得肝胆俱裂,一直摇头,“娘亲,我不行的,我害怕。”
“你爹爹他最好面子,那蹄子又是她最爱的嫡女,家中若是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说你爹爹他会怎么做?”冯姨娘旁敲侧击地点拨道。
“若真出了这样的事,爹爹定然舍不得乱棍打死,而是会将她许配给裴世子。可那相国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说不定到时候连一个妾室也不如呢,”苏灵兮细想了想,笑逐颜开道,“这样一来,裴世子定会对我感恩戴德。再者便是晋王殿下一心想帮,也是无能为力啊。长安城内谁不知道,她是铁了心地跟定裴世子,那些嚼舌根的只会以为是她一厢情愿,投欢送抱呢,况且男女之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冯姨娘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总算是机灵了一点,也不枉费娘亲一番苦心啊!”
正厅的闹剧,也已经传到了苏木槿的耳朵里头,彼时她手中捧着书卷,瞧得津津有味。
茯苓从外头气呼呼地走了进来,见她这副模样,苏木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且不论她这副样子像极了怨妇,细看更像只受了气的鹌鹑,一张小嘴巴,撅得老高老高。
“小姐,您还有心思这里笑呢?”茯苓气急败坏,声音颇为无奈道,“您是没看到,老爷才用家法惩戒了她几下,那冯姨娘就跟发了疯似的,跑了上来,拦住了老爷。当时老爷气在头上,就往冯姨娘的背上打了过去,没想到才第二下,冯姨娘就被打得吐血昏了过去。奴婢先前犯错时,也是挨过打的,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这分明就是有诈啊!”
其实茯苓不说,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冯姨娘向来心机深沉,许多时候皆不动声色,上一回更是亲手教训了这个宝贝女儿。可今时不同往日,出手教训她们的是爹爹。冯姨娘敛尽锋芒,在府中隐忍了这么些年,如此自乱阵脚,只会是因为她心底的最后一点信念崩塌了。
“好了,”她放下书卷,柔声道,“我突然想吃梅花糕了,可还有?”
茯苓轻轻点头,见小姐神情自若,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取梅花糕。
倒春寒总是猝不及防,才歇下的春雨,又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夹杂着凛冽的东风,冷到了骨子里。用过晚膳之后,苏木槿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柔软的锦衾之中,听着雨滴落在小青瓦上,伴着屋子内的暖香,安安稳稳,一梦到了天亮。
经过漫长的一夜,她觉得脚上的伤已经好转了不少,望着满园春色,想着出去散散步,偏又想起大夫的叮嘱,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又落寞地收了回去。
在榻上粗粗用过早膳之后,才捧起书卷,只听见茯苓从外头匆匆奔走进来,笑容满面道,“小姐,十四皇子来了。”
苏木槿有些诧异,连忙下了榻,还未走到门口,十四皇子谢琛的脚步声已经到了。
十四皇子年纪还小,尚未到弱冠之年,跟随他的母亲舒妃居住在明华宫内,与谢珩感情颇深。后来谢珩分了府邸成了晋王,而谢琛用探望皇兄这个借口,时常溜出宫去,在晋王府一待就是好几日。他年纪小,又是个爽快性子,且不拘于礼数,故此闯进来的时候,好几个下人也没能将他拦住。
苏木槿依稀记得,前一世的时候,十四皇子因为裴彧的事,一直不待见自己,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皇兄谢珩,可谓是兄弟情深。
还没来得及行礼,十四皇子就将藏在身后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仰起青涩稚嫩的脸庞,轻挑眉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着吧。”
她忙双手接过,定眼一看,却是只金提钩鸟笼,笼内一只高冠鹦鹉,双爪紧紧地抓住笼架,俏皮灵动,惹人喜爱。
“十四皇子这是?”她看着鸟笼,一头雾水。
十四皇子看了看她的神情,想起昨日谢珩风尘仆仆赶来鹦鹉园时的情形,便觉得好笑。说什么公务繁忙,外头买的小畜生没时间□□,还不如到寻只现成的。讨女儿家欢心这样的事,谢珩可没少言传身教。
今日一见,才算恍然大悟,原是担心她在屋子里闷得慌,故此寻了只鸟儿来,解解闷。可为何自己不送,偏叫他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想到此处,十四皇子也并未发话,而是轻轻吹了几下口哨。只见笼子里的那对鹦鹉听了哨响之后,眨了眨黑亮的小眼睛,连着唤了三声,“槿儿,槿儿,槿儿。”
苏木槿听闻,默默地低下头去,看着笼子里的鹦鹉,脸庞微微泛红。
十四皇子冷冷笑了一声,语气令耐人寻味,“皇兄可真是对你一往情深啊!”
苏灵兮颤抖着双手抚摸上母亲,察觉到她手背的温热,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了神,嚎啕大哭,语无伦次,“娘亲,您真的没事吗?您吓死我了,娘亲,爹爹要打死人了。”
第21章 、醋坛子翻了
苏灵兮一见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偏偏晋王殿下就喜欢的很,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可眼下也不是怄气的时候,需得把这尊佛请了去,勉强才算成功了一半。
“姐姐,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香囊一事,是我的错。爹爹打我,也是为了我好。还望姐姐念在昨日的旧情上,饶恕了我吧,”苏灵兮眼眸一转,偷瞄了苏木槿一眼,继而说道,“我知道姐姐心中定然不悦,因为我的贸然行事,才至弄巧成拙,险些辱没了姐姐的清白。故此今日我特意亲自下厨,备了几道小菜,给姐姐赔个不是。还请姐姐宽宏大量,赏个脸吧!”
这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苏木槿心中冷笑,可谓是一石二鸟,好计谋啊!倘若不去,反倒叫他人觉得自己气量小了。可要是去了,那么就意味着,过去的事情将一笔勾销。她再是娇软可欺,好说话的,也断然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
苏木槿缓缓睁开眼,心中冷哼,虚情假意到如此地步,也真真的难为了她了。
“什么事?”她坐直了身子,轻摇了摇手中的薄纱团扇,语气慵懒。
早就猜到这个庶妹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看来,果然不假。
见苏木槿迟迟没有回话,苏灵兮的心中有些慌了,想起先前母亲说的那番话,于是又凑近了些,哭腔渐起,可怜巴巴道,“姐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爹爹和裴世子也已经答应赏脸,应允我赔礼道歉了,我知道姐姐不是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一定会给我机会的,对吗?”
她呆愣了许久,缓缓道,“那就唤你阿宝吧!”
一晃数天过去,脚上已无大碍,有了阿宝的陪伴,原本沉闷的日子也热闹了起来。
这日才用过午膳,她斜倚在水榭旁的美人靠上,借着晌午的阳光暖暖身子。哪想才眯上眼一会儿,耳朵里就传来苏灵兮的声音,“姐姐,腿伤可好些了?妹妹先前挨了家法,身子才好些,便迫不及待过来看望姐姐,还望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言毕,迈着大步急匆匆地离去了。
苏木槿一下子瘫坐下来,眼里泪光闪闪,喃喃道,“我竟伤他如此之深。”
“什么二十一道鞭笞?”苏木槿身子一空,险些没栽倒在地,单手支撑住旁边的桌案,几颗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她这些日子一直心心念念着赐婚圣旨一事,总以为是谢珩突然改变了主意,却不承想竟是自己伤他到如此地步,故此才会那么小心翼翼。
十四皇子见她神情突然变得萧条落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情绪上来,言语激烈,一下子说错了话,忙捂嘴,支支吾吾道,“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十四皇子一听这话,眉头紧拧,“鹦鹉是本皇子的,你谢他又是怎么回事?”
果真是个骨子里豪气爽快的少年脾性,苏木槿不禁被他逗乐了,回道,“那如此一来,臣女只谢过十四皇子一人,可好?”
他向来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避讳,故此无意之中也得罪不少的人。虽然有谢珩在帮他收拾些烂摊子,但终归也不是办法。尽管永庆帝也曾出面教训过几次,依旧死性不改。他心地纯良,却总被无心之人会错了意,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后来实在没办法,永庆帝也懒得管了,只是叫舒妃平日里勤唠叨些,多少有些成效。
她心中的苦痛无法溢于言表,呆呆望着鸟笼,泪水模糊了视线。十四皇子想着再待下去,必定会被追问更多,倘若到时候皇兄发问起来,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于是佯装若无其事道,“这鹦鹉是本皇子好容易才得到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你一定要好生看管,本皇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他打着取回披风的幌子,却分明是来送伤药的。当时自己并未在意,可细想起来,圣上又岂会无缘无故赠他一瓶伤药呢?
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甘愿卑微低落到尘埃里,变着法子只是为了逗她开心。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畏畏缩缩的,前一世的勇敢都去哪儿了?
简直就是心如刀割。
鸟笼里的鹦鹉似乎也是心有灵犀,扯着嗓子又连着叫了几声,“槿儿乖,槿儿乖。”
谁知,这话他听了更加不乐意了,气急败坏道,“刁蛮!亏得皇兄那么喜欢你,你这个女人还有没有良心啊?皇兄为了娶你,一连求了三次赐婚圣旨,受了二十一道鞭笞,好在父皇并没有应允。你倒好,拿了白绫,闹上吊,非要嫁给裴彧那个混蛋。本皇子真是替皇兄感到不值!”
一旁的茯苓听到他话里句句带刺,心中自然也不舒坦,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仪,皱起眉头道,“十四皇子,您怎可对小姐如此恶语相向!”
苏木槿心中长叹一口气,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丧心病狂之人,怕是今日自己不答应,她那利齿能牙,转身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真是片刻也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她摆了摆扇子,冷声道,“知道了。”
苏灵兮听她这么说,喜上眉梢,心中已然会意,顾不上说其余的话,踩着小碎步匆匆走来。
茯苓向来心细,她一眼就看出苏灵兮如此殷勤的别有用意,忙上前,一脸忧心道,“小姐,您当真要去吗?依奴婢看,她定是没安什么好心,小姐可要小心才是。”
苏木槿心中的顾虑不比茯苓少,只是没有写在脸上,神情自若道,“你可都听见了,她口口声声说连爹爹也原谅她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再不乐意,也总得给爹爹留一个情面吧,别的不说,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谅她也不敢在爹爹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可是小姐,先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没见她像今日这般低声下气地来认错啊,奴婢觉得小姐不如随意寻个借口,推了吧。”茯苓心中的担忧戒备,丝毫不敢松懈,眉头紧皱。
夜里的时候,苏灵兮设宴在偏厅,苏木槿站在离着几丈远的院门外放眼望去,却见父亲苏呈怀已经在桌前落座,轻拈酒杯,虽然看起来仍旧肃穆,但比起前些天已经缓和了许多。而冯姨娘穿了件靛蓝色的云纹春衫,略施粉黛,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锤着肩头,时而俯身凑在苏呈怀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她刚想起步上前,却见有一人从侧门走了进来,身着茶色衣袍,穿过树荫缓缓步入眼帘,对着苏呈怀拱手道,“晚辈裴彧见过苏侯爷!”
论起官阶辈分,苏呈怀远在裴彧之上,若不是出了此等荒唐事,他完全可以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可到底是自家人做错了事,他不得不站起身来,陪了笑脸,“裴世子无须多礼,请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