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可有想念本王?”他问。
阿宝虽不能对答如流,却极通人性,它眨眨眼,嗓音脆如银铃,“槿儿,槿儿。”
听闻此言,谢珩稍稍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苏木槿,只是心有不甘,又朝阿宝道,“小没良心的,方才瞧见你时,为何一言不发?”
苏木槿:“……”
那鹦鹉歪着脑袋,侧耳倾听,回应道,“槿儿乖,槿儿乖。”
谢珩听着心中大喜,颇为满意。只是意犹未尽,继续发问道,“怎么?知道错了?如此殷勤?”
若说先前那几句并不能肯定其用意,可这一句,言外之意,自然明了。她忍不住开口道,“臣女喜静,阿宝平日里话多,实在是聒噪。殿下若是喜欢它,便将它带回府中豢养吧。臣女愚笨,又无耐性,若有殿下亲自照看,想来十四皇子也能安心一些。”
瞧着她一本正经回话的模样,谢珩也觉得颇为逗乐。她也不是头一回生气,从前怎么就没觉得如此可爱呢?
想到此处,他终是忍不住浅浅地笑出声来。
苏木槿脸色一白,方才指桑骂槐还不够,现如今莫名其妙地偷乐又是怎么回事?
遐想间,那阿宝听到谢珩的笑声后,像是听懂了什么,开口唤道,“阿珩,阿珩,阿珩!”
意外之喜,从天而降。初时谢珩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愣住,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可连着三声,如此响亮清脆,再是耳背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他笑逐颜开,伸手轻叩了鸟笼,嗓音浑厚又宠溺,“淘气!”
这三声叫得谢珩心花怒放,他清楚地记得,当初让谢琛送了这鹦鹉的时候,急忙之中只教会了两句。最后这句,他并没有亲口传教。
口是心非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听着鹦鹉那珠圆玉润的嗓音,她怕是没在这上头少费劲呢。说什么无耐性,嫌它聒噪,可事实就在眼前,明明白白地放着。也就她这满嘴生涩的谎话,简直就是糊弄鬼呢!
苏木槿在听见阿宝响亮地唤了这三声以后,是又羞又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珩的目光就已经追逐了过来。她心虚极了,往后退了几步,脊背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这才停下了脚步。
见她这般窘态,谢珩却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连着走了几步,只离她咫尺之遥。苏木槿能清楚地听到他那浅淡均匀的气息,就想空灵山谷里的白云,萦绕在心间,绵绵软软。
“二小姐,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本王可不曾这般教过这小东西,”他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自然,十四弟也不会如此称呼本王。”
如此亲密的称呼,除了她,又能是谁呢?总不是这鹦鹉天资聪慧,无师自通吧。
听谢珩这么一说,她只觉得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就这样就被揭开,险些恼羞成怒,勉强沉住气,眉眼低垂道,“殿下许是听错了。”
“是吗?”他自然不信,偏偏眼下四周也并无其他闲杂人等,大胆地侧过了身子,附在她的耳边,悄声道,“无妨,这小东西向来记性好,一旦记住了,往后可会是脱口而出的。”
说罢,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眼下胆子也肥了,知道得寸进尺了。这回分明就是来消遣自己的,苏木槿紧紧地攥着小拳头,一言不发,心里气得不行。她就悔不该当初,情浓之时,教了阿宝说了这么句胡话,眼下却被他揪住了这把柄,哪里肯放手?
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再说什么,恐怕也已经无济于事。正想着该如何脱身时,却见远处有个瘦瘦小小的影子,径直朝自己小跑了过来。
等近一些,才发现是青芽,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在见到谢珩之后,很快将双手背到身后,又忐忑不安地看了苏木槿一眼,躬身道,“奴婢青芽见过小姐。”
青芽一直在内院当差,甚少在外抛头露面。平日里多少也听闻过晋王谢珩,却不曾亲眼瞧过。而今见了陌生男子,自然就谨慎了起来,又见谢珩相貌不凡,衣着打扮皆为上品,便越发小心翼翼了。
青芽是个聪慧的丫头,向来恪守本分,从不越距。如此贸然前来,必然有十万火急的事。苏木槿一眼便知晓,她是顾虑到一旁的谢珩,故此不曾开口说明来意。
而苏木槿也知道,青芽此番前来,定是好容易才寻到的机会,万万不能耽搁,于是开口道,“殿下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听闻此言,谢珩又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浅笑,静候青芽发话。
听小姐这么说,青芽这才抛开了先前的顾虑,刚要开口,却听闻又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邢谦从夜幕下疾步而来,神色凝重道,“殿下,出事了。”
苏木槿心头一惊,谢珩则二话不说,将鸟笼递还给了茯苓,迈着大步流星的步子离去了。
趁着谢珩已经远去,青芽上前一步,走到苏木槿的身旁,将藏着的东西塞到她手中道,“小姐,这是奴婢偷偷跟着雀欢,在后院的梨树根头发现的。”
苏木槿打开手中帕子,却是一只纹着珍奇异兽的小瓷瓶,上头的字迹也并非是中原字,她端详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青芽又道,“小姐,今日奴婢轮值,原本应该在灶房烧水,三小姐却差遣奴婢去屋外劈柴,让雀欢替代奴婢的位置。奴婢觉得有些蹊跷,便躲在窗格下偷听。这小瓷瓶内,装着的是一种特有的合欢散,药性极烈。后来三小姐便将此物,投到了酒壶之中。”
“你说什么?”茯苓听到也吓了一大跳,心情久久难以平静,看了看小姐,忧心忡忡道,“方才在桌案上,她那般殷勤,竟是为了打这鬼主意,幸而小姐滴酒未沾。要不然……”
茯苓不敢再细想下去,而苏木槿先前心里的疑虑现在也算有了眉目。果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此居心叵测,好在自己多留了个心眼。
青芽听茯苓这么一说,总算是心头松了一口气,又道,“小姐,奴婢得快些回膳房,要是叫人发现,就麻烦了。”
“谢谢你,青芽。”苏木槿微微颔首,目送她远去。
她握着手中的小瓷瓶翻来覆去好久,总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茯苓在旁边,见了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忙安抚道,“小姐,好在殿下替您挡了酒,也算是躲过一劫。只是奴婢不懂,殿下分明事事都想着小姐,可方才那些话,又如此伤人,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有了前一世的波折,苏木槿此时的心境已经平和了不少。无论谢珩说了什么,她都不会往心里去,当时恼怒过一阵子便也释怀了。她淡然一笑道,“他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存心气我罢了,不必在意。”
言毕,将小瓷瓶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揣进了衣兜里。
“小姐,您和殿下都没有喝这杯酒,那裴世子和……”茯苓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抬头看着苏木槿。
她神情并没有太多的讶异,语气平淡道,“如若青芽所说为实,那么这酒,她原是要敬我和裴世子的。可万万没料到,殿下突然会在此时登门……”
“小姐,”茯苓如梦方醒般道了一句,“那酒,三小姐和裴世子都喝了。”
“先将阿宝安放妥当了,我们再去前头瞧瞧吧。”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苏木槿也生怕这其中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又想起方才邢谦的神情,终归是有些不放心。
却说那苏灵兮喝了那酒以后,想呕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到头来却坑了自己。而身旁的裴彧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是觉得□□焚身,更有苏灵兮在自己眼前晃动,便觉得身姿曼妙,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
苏灵兮感受到腰间的力量,原本想逃,却莫名地觉得身子舒坦了不少,便只好硬着头皮,叫丫鬟将自己同裴彧一起搀扶进了厢房。
冯姨娘见苏木槿并不在桌案前,又在看见裴彧的身影,往厢房内去了,以为事成,便刻不容缓,在事先安排下,暗示那名盗贼将苏呈怀往那厢房中引去。
原本谋划着这一幕叫苏呈怀意外撞上,哪想开了门,进了厢房,却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同裴彧在榻上亲热,看那难舍难分模样,简直是不堪入目,叫人羞愤欲死。
苏呈怀见此情形,火冒三丈,也顾不上捉盗贼了,气得满面通红,头昏脑涨,径直冲到偏厅,细想了想,将那只酒壶砸了个粉碎。而这冯姨娘见了眼前这一幕,万万不敢相信。她更知道合欢散的厉害,世上并无其他的解药,也只好忍住不吭声,干脆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而邢谦前来寻谢珩便是为了告知此事。
“发生什么事了?”谢珩先前只是觉得那酒似乎有些蹊跷,便多留了个心眼。可从邢谦的神情来看,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停下脚步等他作答。
“方才苏侯爷去抓捕盗贼的途中,误入厢房,瞧见裴世子与那三小姐正在行……”邢谦终归是个血气方刚,未通人事的少年,说话的时候难免磕巴了一些,脸颊涨得绯红,“男女之事。”
“酒里有药。”谢珩微微蹙眉。
“是。有人在酒里下了□□,”邢谦回道,“就是三小姐拿来敬酒的那壶。后来她和裴世子都喝了那酒。末将闻过这酒香,与常见的□□截然不同,在中原也实属罕见。”
听邢谦这么说,谢珩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苏灵兮害人不成反害己,真叫人啼笑皆非。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径直往偏厅走去。
却见苏呈怀已经回到了桌案前,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面容愁苦。在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满满都是酒壶的碎片,几空中弥漫着一股峻烈的酒香,而裴彧和苏灵兮已经不知去向。
那原本闹着府内有贼的冯姨娘,正软绵绵瘫倒在两个丫鬟的身上,看样子甚是悲痛欲绝,已然哭不出声响,只剩下时不时地跺脚拍手,明晃晃的泪珠,缓缓而下。
说到底,总归是见不得光的事,谢珩并没有开口发问,只是寻了一旁的梨花木椅坐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明面上是堂堂镇北侯府的三小姐,背地里竟然有如此龌龊心思。谢珩心中冷笑之余,也是暗暗折服,百年难遇的荒唐事,竟叫他接二两三地给碰上了。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有两个家丁将雀欢五花大绑,揪到了众人面前。那雀欢一看此种情形,便知晓自己今日难逃一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道,“侯爷饶命啊!”
苏呈怀早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裴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徒有其表,实则是个纨绔子弟。眼看自己的女儿,接二连三地栽在他的手里,怎么能不痛心疾首,简直是恨之入骨。今日的酒宴,也只是为了面子上不与相国府结下梁子,哪想竟一脚陷入了泥坑。这样的有辱门风的事,就算是杀了裴彧也不足以泄愤。
苏呈怀酒意微醺,又见雀欢这副模样,心头的无名之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他站起身来,一脚将雀欢狠狠地蹬在地上,又抬手连扇了两巴掌,跌坐在椅子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原本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冯姨娘,见了一这幕,精神头突然冒了上来,她上前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住雀欢的衣襟,声嘶力竭,“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子!”
雀欢平日里就见识过冯姨娘的厉害,此种情形下,更是吓得脸色土灰。她知晓,自己被揪到苏呈怀的面前,就是为了给自家三小姐当替罪羊的。可无奈势孤力寡,只能任由冯姨娘将脏水统统往自己身上泼。
雀欢哪里敢躲开,在冯姨娘一顿胡乱拉扯之下,她的脸上身上已经有了许多道手指的抓痕,正往外渗着血,很是怵目惊心。趁乱之际,冯姨娘凑在她的耳旁咬牙切齿道,“按我说的去做,否则你家人一个也活不了。”
今日之事,总要有人承担后果,冯姨娘在看到房中那一幕的瞬间,便已知后果。情急之中,只能找一个替死鬼,而先前雀欢亲手经历过此事,她便计上心头。雀欢听后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姨娘,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片刻的沉默之后,苏呈怀知道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心情稍稍平和了一些,开口发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侯爷的话,”雀欢早已吓得胆战心惊,双肩微微耸动,抽泣道,“酒里的□□是奴婢下的。”
苏呈怀再糊涂,也知晓愿意进府为婢的女子,皆因家境贫寒,下有弟妹,不过为了赚些铜板,讨一口饭吃,下药这种事,对于她来说,百害无一利,犯不着如此铤而走险。他双眼微闭,又速速睁开,眸子里寒光锐利,“再问你一遍,酒里的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雀欢听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了冯姨娘一眼,迅速收回目光,战战兢兢道,“侯爷,是奴婢一时糊涂,才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奴婢听凭发落,还请侯爷一定宽恕奴婢的家人。”
苏呈怀见她仍旧不愿意讲真话,也已经失去了耐心,抬手拍桌,怒骂道,“再问你最后一遍,将事情的原委,如实招来。”
雀欢心一沉,被苏呈怀阴沉的脸色吓得脊背发凉,但家人的性命在冯姨娘的手里拿捏着,是非正义岂能由自己做主?想到此处,她咬牙道,“侯爷,此事其实是二小姐教唆奴婢这么做的。她还给了奴婢一笔不小的赏钱,说是事成之后,另有重赏。那笔钱,就在奴婢的房中,分文未动。”
原本静坐一旁的苏木槿听闻此言,也有些哭笑不得,如此飞来横祸,让人很无奈。而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那冯姨娘更像是发了疯一般,痛哭嚎叫起来,“二小姐,灵兮同您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样事?毁了她的清白,叫她往后该怎么活啊?”
面对雀欢这样的回答,苏呈怀自然不信,女儿性子一直都随她母亲,虽然傲气了些,但行事周正,总归不屑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可听身旁的冯姨娘哭得实在伤心,只好劝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哭也不是办法。”
谁知冯姨娘一听他这话,越发来劲了,“妾身与灵兮在侯府内多年,行事一直小心翼翼。殊不知是否平日里说错了什么话,冒犯了二小姐。竟要如此赶尽杀绝。侯爷,您可要说句公道话啊!”
苏呈怀拿冯姨娘毫无法子,只是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她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