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宴席上,听了母后的话,这才心生一计,既不会撕破父子脸面,更能叫谢珩知难而退。
“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却连个侍奉的人也没有,终究不成体统,”永庆帝顿了顿道,“工部侍郎杨谦的小女,正待字闺中,朕见过她,才思敏捷,生得也是落落大方,与你也倒般配,不如就将她许配给你吧,如此一来,正妃之位,也就有着落了。至于苏呈怀的嫡女,就许给你做侧妃吧。叫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一并嫁娶吧!”
此言一出,谢珩难以置信,瞬间乱了心神,慌忙跪倒在地,“儿臣惶恐,册立正妃,兹事体大,还望父皇三思。”
永庆帝早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并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要封苏呈怀的嫡女为正妃?”
谢珩神色平静,一字一句,语气淡然道,“父皇,儿臣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不立侧妃,不纳妾。”
永庆帝一听他如此坚决的口吻,险些气得七窍生烟,只得悻悻点头,语气不得不强硬起来,“朕是一国之君,今日可赏她,明日亦可杀了她。你若再有疑义,朕现在就去拟旨,以莫须有的罪名,让她从此消失。”
谢珩心一凉,原本清澈的双眸变得暗淡,自嘲般笑笑,随即又磕了头,以示谢恩,缓缓道,“父皇,您叫儿臣好生失望。”
永庆帝知道他心中怨恨自己,可大局为重,他也只当视而不见,俯下身子,在谢珩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将小袖炉递还到他手里,“朕等你从青州回来。”
说罢,缓步离去。望着永庆帝远去的背影,谢珩百感交集的同事,却也无可奈何。今日之事,他未曾料到,简直就是措手不及,况且又放了话,他怎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忍耐,再寻对策。
且说苏木槿原本就不指望,永庆帝和皇太后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今日遭遇,也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故此一点也不意外,更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想早点找到谢珩,当面问问他的伤势。只是谢珩的身旁一直有人,也寻不到空子,一路偷偷跟着他来到了这僻静之处,偏偏又叫永庆帝抢了先,也只能在远处静静等着。
方才的那一幕她并未瞧见,只是见永庆帝背向谢珩的方向,慢慢离去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追了上去。
此时的谢珩心事重重,在玉溪湖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全然没有发现后头有人正跟着自己。等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他才缓缓地停下步子,望着湖面静静地出了神。
等苏木槿缓缓地步入亭子,他也未曾发觉。她看一眼面前石桌上静放着的小袖炉,在暖阳的照耀下,通体流光溢彩。她走上前,柔声唤道,“阿珩……”
皇太后冷哼一声,心头怨气满满道。“原是镇北侯府的二小姐啊,看这不情不愿的模样,是哀家怠慢你了不成?”
第31章 、知不知羞
果真是受了伤,方才那番话,还真以为是自己记忆有所错失。
她情急之中,慌忙抓住他的袖子,低声抽噎,“殿下!”
谢珩站住身子,却没有回头,缓缓地将袖子从她的手里收了回去,冷冷道,“本王先走了。”
“本王忽然想起还有些急事……”退到无路可退,谢珩急中生智,编了个幌子,微微侧身,想着从她的身旁迅速溜走。
一个转身,苏木槿看到他的后背上有一丝浅淡的血迹,因衣衫色浓,叫人不容易察觉。
她心中焦虑,明明伤口还未愈合,他却矢口否认。好在此处并未有其他人,谢珩脚步又快,她连忙追了上去,想着抓住他的袖子,当面说个清楚。殊不知正大步流星往前走的谢珩,突然停了下来,她毫无防备,一伸手,竟将他左半边的衣襟通通扯了下来。
周遭的氛围瞬间凝固了,她冰冰凉凉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背上。肌肤上的滚烫炙热,顺着指尖,缓缓地蔓延至全身。她呆呆地愣在原地,这一刻,恍若隔世。
看着他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的模样,苏木槿的心里又怎是一个痛字可言?她以往究竟做了多少寒心的事,才会让他如此为难?
“槿儿,你在胡说些什么?本王何时骗过你?”谢珩心中同样是不好受,方才永庆帝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历历在目,曾几何时,他暗暗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可到头来,自己却是个懦夫。
她没有说话,只是往前挪了一步,谢珩见状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一进一退之间,他的内心越发不安,偏偏这时,背上的伤口又不争气地绞痛了起来,疼得他牙关紧咬,自冒冷汗。
谢珩心中一慌,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一点,只好继续敷衍道,“本王怎会知晓,许是刺客身上的吧……”
浅浅一句,底气不足。
谢珩心头一暖,欣喜之余却担忧了起来,自己受伤一事,并没有告诉她,她又是从何得处知的?可他最是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笑容渐收,反问道,“本王好端端的,怎会受伤?”
苏木槿看着他的神情,并不像是在说谎。正当以为是自己弄错了的时候,却瞧见谢珩的左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只是衣袖宽大,让人难以察觉。她的眼角余光顺着手臂缓缓望向灰色的青砖地面,有几滴鲜血落在上头,并未干涸。
她点点头,方才他愁思百结的样子,全然看在了眼里,默默着急,却也害怕被他看透了心思,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莞尔道,“我原以为是自己眼花呢,殿下不是已经去了青州吗?”
谢珩心中早已料到她会如此问,平静地答道,“朝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晚几天动身。”
谢珩怔怔地出了神,听见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很是绵软的呼唤,只以为是自己白日做梦,并未在意。
她心中清楚谢珩闭口不谈,是害怕自己会担心。可他却不知道,这样一声不吭,更是叫她心如刀割。她往前又走了一步,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眸,“那么请问殿下,那晚我衣裙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苏木槿并没有回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神情肃穆。谢珩心虚,又见她目光灼热地盯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半步,干笑道,“你看着本王做什么?”
她的心,没有这么凉。
听他这么说,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慌忙收回目光,强颜欢笑道,“殿下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前一世的他,已经为她牺牲了这么多。而这一世,他依旧不顾安危,身赴险境,只是为了护她周全,又怎能无动于衷?
她点点头,又稍稍看了看谢珩,见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心头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那晚衣衫上的血迹,仍旧心有余悸。
见四下并无一人,她才鼓足勇气,开门见山道,“殿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太医又是如何说的?”
终究是再也瞒不住了,谢珩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将衣衫理了理,眼里颇有些无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天,她还没有回过神来,谢珩有些按捺不住,剑眉微蹙,冷哼一声,“怎么?还没看够?”
谢珩真的生气,也不知道她这幅殷勤的模样,都是从哪里学的?不矜持,一点都不矜持。可为何,嘴角还是忍不住想笑?
听闻此言,苏木槿这才回过神来,她方才看得仔细,谢珩的后背上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上头布满了血迹。巴掌大的小脸上涨的通红,可语气依旧倔强,“你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你现在知道,也是一样的。”他答,往她身旁靠近了些。
“把衣服脱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磕磕巴巴道,“我给你上药。爹爹常年征战,他身上备着的伤药,不会比你府上的差,也是宫里没有的,你不要嫌弃。”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又吞吞吐吐,胡乱说了一通。只是谢珩哪里肯就这么放过她,刚刚那一亲密的举动,他倍感温存的同时,险些气得跳脚。倘若是别的男子,也这般不顾男女有别,肆意妄为吗?到底能不能记住?能不能教好了?
“你还知不知羞了?”想到此处,谢珩的目光满满地变得凌厉起来,脸上更是没有一丝温柔。
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了,更加谈不上惧怕,甚至比他还要阴沉上几分,冷着面孔道,“别废话,去石凳上坐着。”
谢珩:“……”
衣衫褪去,只露出小半边的后背,剑锋走过光滑的肌肤,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浓黑色的瘀血已经干涸,弯弯曲曲爬在背上,触目惊心。将药粉轻轻地撒在了伤口上之后,她又用指尖拈了一些,在伤口的四周各处轻轻点了点,每点一下,她的手就跟着微微颤抖,好容易才忍住没掉的眼泪,在这个时候悄然崩塌。
察觉到身后的人有异样,谢珩也有些不自在,哽咽道,“你不用如此担心,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说罢,转过身去,却见她的脸上早已经梨花带雨,谢珩不由一愣,柔柔地笑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她连忙抹泪,固执道,“我没哭。”
见她如此心口不一,谢珩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替她抚干眼角的泪痕,“怕什么,本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便再也没有人,会惹你生气了。”
知道谢珩是在故意气自己,可这样的话,听起来就觉得很是心酸,都什么时候了,为何不能直截了当,表明心意,非要遮遮掩掩的。
她只是觉得谢珩此行,山高水远的,万一有个差池,让她一个人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急,心里也很是憋屈,明明自己都已经这么直白了,为什么他还是不懂。
是真的不想懂,还是说,根本就是对自己不抱一点信心?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也生怕就此错过了他,长吁一口气,冰冷着面孔道,“殿下以为,倘若你真有什么闪失,我会独活吗?难道,在殿下的眼里,我竟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着实可笑。”
见她红着眼眶,泪水斑驳,说着死生契阔的话语,却像是幻梦一般,叫人如何敢相信?只是哪里舍得她这般胡思乱想,伤心不已,忙逗乐道,“你害怕了?”
“害怕什么?”她问,眼睛红肿地像两只水汪汪的蜜桃一般,让人心疼。
“害怕……”他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还能害怕什么?谢珩心中泛甜,她的小心思难道自己还瞧不出来吗?是害怕自己回不来,成了小寡妇吧。
只不过这一次,她也是真的害怕了。
她将伤药轻轻放到谢珩的手里,小声道,“殿下,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先走了。”
谢珩点点头,理了理衣衫,手里紧紧攥住那一点点属于她的余温,望着她落寞离去的身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站起身,急走几步,拦住她去路,“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她问,眼神平静柔和。
“本王问你,”谢珩顿了顿,往她的面前走了一步,低声附在她的耳旁,嗓音低沉沙哑,“可愿嫁与本王?”
这句话,她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了。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心情,就像是遇见了惊涛骇浪一般,颠簸起来,她身躯一震,往后退了一步,答道,“愿静候殿下佳音。”
言毕,踩着小碎步匆匆离去。
谢珩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定然知晓她此话的意思。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他等到了。
今日的赏花宴,因为谢珩的这一句话,而乱了心曲。草长莺飞,春花浪漫,春光无限,苏木槿看着满园子的桃红柳绿,暖阳透过树荫,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时光恬静而美好。
时光一晃而过,昨日之事,已经渐渐远去。
这一次的赏花宴,她也算得偿所愿,让谢珩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蜜里加糖日子,就在眼前。
这日才起了早,梳洗打扮过后,苏木槿坐在庭院里的美人靠上,捧着绣绷正在飞针走线,绣布上已有了一对鸳鸯的雏形,相依相偎,很是甜蜜。
一旁的鸟笼中,阿宝正眨巴着眼睛,上窜下跳,时不时唤一声,“槿儿,槿儿。”
坐得久了,她便站起来,在院子里四处走了走松松筋骨,却隐约听得冯姨娘的院中,似乎有瓷器碎地的声音,期间夹杂着粗鄙的谩骂声,很是刺耳。
冯姨娘一向是耐得住性子的,除非忍无可忍,偶尔也会拿丫鬟下人撒撒气,可总归是趁着父兄不在府上时,发泄一番。平日里许多时候,温柔大方,端得是主母的仪态。
她原想着冯姨娘定是为了苏灵兮的事,才大发雷霆,失了分寸。这时茯苓便从外头款步进来,见小姐正在逗鹦鹉,忍不住上前,小声说道,“小姐,奴婢今早听闻,她们又去了相国府,说来也奇怪,前前后后登门多次,皆被拒之门外,偏偏这一次,却是相国夫人亲自出门迎接呢!好在侯爷并未出面,也不知道她们想了什么法子,这相国府的态度也是大有改观。”
她无心去细听这些琐碎之事,懒懒道,“可都遂了她的心意了?”
茯苓点点头,不吐不快道,“说是相国夫人已经同意这门亲事了,今日相府嫡小姐便会过来送三书。这样一来,往后府里也能安静些,再不会有那些烦人的琐事惹小姐不高兴了。只是,叫她高攀了相国府,白捡了个大便宜。”
苏木槿正在喂食的手稍稍停了停,秀眉微蹙,“为何是嫡小姐?怎么不是相国和他夫人?”
“奴婢也不清楚,只说是那晚她二人从相府回来后,春风得意的。今早却听闻是嫡小姐来送三书,这会子正闹着呢,又砸又打的,实在是聒噪。小姐,不如奴婢派人去将侯爷请回来吧……”
“不用了,”她伸手在鸟笼上拨了拨,轻描淡写道,“既然爹爹和哥哥都不在府中,定然是有公务在身,难道叫他们回来收拾此等烂摊子不成?相国大人未曾深究此事,已是她们侥幸。等闹腾些时日,自会消停,不必理会。”
苏木槿知晓,相国夫人不肯亲自出面送三书,定是对此事心生不满,却又也无可奈何,能让嫡小姐裴素前来,已经是莫大的脸面。倘若裴彧较真起来,怕更是覆水难收,到时候又谈什么虚无缥缈的礼数?
瞎想间,院落那边的声响忽然听了下来,只听见家丁急匆匆从外头往里奔走,一面道,“二小姐,相国府的嫡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