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娇柔一下子滑了出去,谢珩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半空,就连她的衣袖也没有抓到。
她到底还是讨厌自己,明明这里只有她二人,她还是刻意地躲着自己。
今日此举,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情况紧迫,势在必行,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同她解释。他必须赶在裴彧和谢瑞动手前,先从父皇的手中讨要到赐婚圣旨,用正妃的名分,才能护她余生周全。
说到底,还是自己莽撞了。
裴彧动的歪心思,朝野上下,尽人皆知,只有她瞒在鼓里,浑不自知。
他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苦笑了一下,“若你来是为了今日朝堂之事,大可不必,本王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可是一想到裴彧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谢珩就恨得牙痒痒,双手青筋暴起,只觉有团熊熊烈火围困在胸腔内,灼人心肺。
裴彧为人处世,声色犬马,劣迹斑斑,偏偏她就喜欢地狠,也不知道中了什么妖术,竟叫她如此死心塌地。
而自己就连一束鸢尾花,也得借着裴彧的名义才能送到她的手里,实在是可笑至极。想想心里实在是气,方才那一微妙的举动,更是把他往万丈深渊里推,简直寒透了心。
“回晋王殿下,臣女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告。”
谢珩狭长的凤眸轻扫过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淡淡一笑,“那本王倒要仔细听听,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你不惜冒欺君之罪,也要赶来相告。”
苏木槿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谢珩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缓缓地向她靠了过去,直到将她逼退到墙根,他才得意地负手而立,神情寡淡道,“你就不怕本王将你偷偷溜出府的事,禀告给父皇吗?”
苏木槿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犹如一池春水,清远恬淡,微微上翘的长睫毛轻轻地忽闪着,朱唇轻启,言语轻柔却分外坚定,“殿下不会的。”
这样的回答,对于谢珩来说无疑是烈火烹油。这个女人,就是吃定了自己不敢拿她怎么样,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让他无可奈何。
偏偏他也鬼事神差地任由她恃宠而骄,堂堂的晋王殿下竟然乞求怜悯一个小女人的施舍,简直是荒谬至极。
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说吧。”他承认自己很快就败下阵来,随即转过身去,冷着一张脸。
苏木槿见他转过身去,这才得了间隙,轻吁一口气。
前世,他二人也算是做了三年的夫妻,谢珩向来气场十足,每每靠近时,她总会紧张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她刚想开口,邢谦却冒雨前来,出现在他二人的面前,“殿下,裴世子在府门外求见。”
苏木槿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茯苓在一旁看得真切,以为是小姐惦念着大公子街上买得吃食,不由地打趣道,“小姐切莫心急,今日花市人多拥挤,大公子途中耽搁了也未可知,不如先上榻小憩一会儿,抑或者去庭院内走走。”
第4章 、打脸裴世子
面对谢珩的一言不发,她心中难免失落。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也难怪前世,伤透了他的心,因为她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裴彧一人。
转身离去后,她前脚还未踏进庭院中,便听见谢珩在后头轻轻地唤了声,“槿儿。”
此种情形下,邢谦也不敢多言,只能无助地摇了摇头,满脸写着,‘我是冤枉的’。
话都说完了,她也该离开了,趁着裴彧还没有进来之前。
声音如梦如幻,和着春雨绵绵,让她娇弱的心,一下子温热了起来,鼻子一酸,几滴清流缓缓地流出了眼眶。
她一回头,对上了谢珩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阿珩两个字,盘旋在她的喉咙之中,怎么也发不出声。
听闻此言,谢珩身子一震,原本毫无波澜的心境有些稳不住了,掌心微微发烫。
她竟然知道那花是自己送的?可一直以来,送花都是以裴彧的名义,且叮嘱过,切不可让她知晓。
想到此处,谢珩稍稍侧目,看着身旁如同石像般站立着的邢谦,微微蹙眉,神情不悦。
可后面这些话,以她的身份,他二人间的关系,即便不说,也无可厚非,毕竟并没有那么亲密。
竟然不是为了裴彧而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原以为她此次前来,是来给裴彧求情的,可事情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虽然心里一直泛着嘀咕,但谢珩还是微微颔首,走到梨木椅上坐下,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娇小面容。
“殿下,我今日来,是想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谢珩那张俊朗的面孔,她就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小脸涨得通红,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殿下此去青州查案,务必要小心提防,切莫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想到这里,他只觉嘴里含了枚青梅,酸到发麻,只能默默忍着,憋了一肚子的气。
今日朝堂之上,裴彧趾高气昂的架势,他也算见识到了。然而赐婚的圣旨并没有着落,算是险中求胜,叫那相国脊背生寒,起了几分敬畏之心,可现在这裴彧怕也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果不其然,谢珩在听到此话之后,饱含深意地看了苏木槿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神情不屑,“他来做什么?”
前世谢珩同宁王谢瑞去了青州,被人暗害,短短三年间,剧毒深入五脏六腑,等发现时已是回天乏术。每每想到此处,她便痛心疾首,言语间,少不得又多叮咛了几句。
她的声音娇娇糯糯的,叫人听了浑身酥软。谢珩先是怔了怔,只觉得像是吃了花蜜一般,耳旁皆是朗月清风。只是他心中虽然欢心窃喜,神情却依旧淡漠,轻轻地点了点头。
“殿下,我还有一句话想说。”她轻抿了抿嘴唇,顿了顿,“殿下送的鸢尾花,我很是喜欢,殿下有心了。”
可万万不能被她看出了什么破绽,免得等会子又说出什么蹬鼻子上脸的话来。
见谢珩对此事并不讶异,也没有道谢的意思,她心中已然明白了许多。大概还在生她的气吧,刚刚说话间,分明是句句带刺。哪里能够呢,她不过是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总不能叫她形影不离地跟在身后头吧,成什么样子了?
而静静站在一旁的苏木槿,见他有意要叫裴彧进来,忙上前道,“殿下且慢,能否先听我把话说完?”
谢珩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要求,日思夜想的情郎出现,理应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才是,怎么这春雨竟将人浇得迷糊了?
其实在没有裴彧掺和进来之前,她和谢珩的关系也没有闹得那么僵,两家人也时常串门,哥哥苏元青更是三天两头往谢珩的府邸里跑,相处融洽。
“把这个带上。”不知不觉中,谢珩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她。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俊逸面容在这天青色的烟雨之中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令她那心底的愧疚,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却在她接过油纸伞的刹那间,有个粗犷的声音在庭院中响了起来。
“微臣裴彧参见晋王殿下!”细密的雨帘之中,裴彧身着鸦青色的长袍跌跌撞撞奔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谢珩的面前。
苏木槿秀眉微蹙,下意识地往裴彧的脸颊上瞧去。只见他的左侧脸颊高耸,红肿着,像沙漠之中的驼峰,上头还带着五个指印,有些怵目惊心。看来这一次,相国裴子石,是一点情面也没留,往死里打了。
谢珩见他闯了进来,想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苏木槿在里头,这才不顾王府的守卫硬闯了进来。
想到这里,谢珩往前踏了一步,本能地将苏木槿护到身后,面带微笑,“裴世子这是怎么了?今日并非时节年下,这么大见面礼,本王可受不起。”
裴彧原想着以苦情戏出场,对于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不快,同谢珩赔个礼认个错。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抬眼的瞬间,才看见站在谢珩身后的苏木槿,不禁脸色突变。
如此娇美的人儿,仅仅露了半张脸,便叫他眼珠子也收不回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麻利从地上爬起身来,腆着厚脸皮,朝苏木槿唤道,“阿槿,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阿槿唤得她浑身不舒服,她不由地挪了挪身子,乖巧地躲在谢珩的后头。看着谢珩高大伟岸的身躯,便是有再大的风雨她也不害怕了。
可裴彧的叫嚣还没有停,他见此情形,哪里肯罢休?有些急眼,往前探了一步,想看个仔细,却被谢珩给挡了回来。
无奈之下,只能厚颜无耻冲那个谢珩后面的小身影喊道,“阿槿,今日落雨,原先约好的花灯祈福,就改为私房密话吧。”
苏木槿哪里听得这样污秽的言语,眼前一黑,却也不是气的时候。
前一世自己铁定是瞎了眼,像他这般生得贼眉鼠眼的,竟以为是天底下最难得的男子。现如今看来,往人堆里一放,更像是个放马的粗鄙之人,竟也有颜面在这里,喊她一声阿槿。简直要把前几日下肚的吃食统统呕出来。言语粗俗不说,就连世家子弟的风范也给抛之脑后了,简直不知害臊。
裴彧虽才气学识比不上谢珩,却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方才有勇气这么说,一来是借着自己与苏木槿青梅竹马的关系,便是叫得亲热一些,旁人也是无话可说,二来也是吃定了谢珩的死穴,朝中之事不足以让他乱了心神,可只要一提起苏木槿这个名字,他便沉不住气。
苏木槿是谢珩的软肋,亦是裴彧的得意之处,是最有杀伤力的一步棋。
果真,因为方才那句话,谢珩的脸色已经阴沉地十分难看,拳头紧攥,气得浑身发抖,七窍冒烟。
裴彧最是会看脸色的,见谢珩这般神情,忙好声好气道,“殿下息怒,方才微臣见到阿槿,一时情急,乱了方寸,殿下可切莫笑话。”
言罢,裴彧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令人不易察觉地笑意,一边还不忘冲着苏木槿挑了挑眉。
谢珩不明白,苏木槿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裴彧除了个年迈的爹还有什么?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政绩上一塌糊涂,乌烟瘴气,市井酒坊中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徒有个相国之子的虚名,实则就是大草包。这样人怎么能堪当大任,又如何给槿儿幸福?
谢珩心里头的怒火算是逼到了尽头,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挑衅,却揪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治他的罪,真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二人双目对峙,苏木槿能嗅到刀光剑影的味道。无论此时谢珩的心里怎么想,她是时候站出来澄清此事,不然真叫谢珩以为自己和裴彧干过什么龌龊事。
花灯祈福?不存在的。私房密话,更是痴人说梦。
“裴世子,你今日风尘仆仆地来晋王府面见殿下,为得就是说这些吗?”她嗓音极为动听,语气却像是寒冬里的冰棱,没有一丝温度。
那裴彧听她这么说,自以为她又热乎乎地贴上了,少不了又嘚瑟起来,连连点头,“阿槿知晓就好,倘若殿下也有兴致一同前去,阿槿不会不愿意吧?”
苏木槿心里的火气没比谢珩少到哪里去,她恨不得现在扬起手来,往裴彧的脸上狠狠甩上几个打耳光,叫他爹娘都认不出。
可到底是姑娘家,这种粗鲁事终究做不出来。想到这里,她浅浅一笑,眼眸弯成了两道月牙,“裴世子,你邀我赴约,可我几时答应你了?可有人证物证?”
裴彧心头一惊,磕磕巴巴回道,“都是些闺中密话,怎会有人证?”
苏木槿见他如此反应,不仅冷冷一笑,走到庭院阶前,朝雨中伸出手去,“裴世子,莫不是春雨太寒,把你那项上之物给冻坏了吧。”
她说得尤为轻巧,叫人分不清是在说玩笑话,还是讽刺。
裴彧见一向对自己热情的苏木槿突然转变了态度,也有些措手不及,脸色发白,强颜欢笑道,“阿槿,你我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哪里是旁人可以比拟的,我寻你,不过是为了说几句贴心话罢了。”
青梅竹马这四字,把谢珩压得喘不过气来。虽然自小也在长安城中长大,可年长一些才封王分府,从皇宫中搬离。过去的那些年,他二人的相处,自是遥不可及,比拟不上的。
那么恶心人的话,竟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苏木槿不得不佩服裴彧的厚脸皮。也难为他前一世,在谢珩大婚当晚大吵大闹,被邢谦打得鼻青脸肿,回相国府之后,又被裴子石打得哭爹喊娘。
还有那最咽不下的一口气,就是他竟然和那自以为感情深厚的庶妹来欺骗利用自己。那短短三年间,她与裴彧书信来往密切,皆由庶妹之手送进王府,上头写的多半是谢珩心狠手辣,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假。而谢珩因此,又受了多少的伤。
她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裴世子可真会说笑,镇北侯府虽比不上相国府的磅礴大气,但好在人丁兴旺。兄弟姊妹间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不只有你裴世子一人。更何况,爹爹常年征战在外,与相国大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交情也算不上深厚。你说与我是青梅竹马,难道不觉得荒唐吗?”
谢珩听她这么一说,倒不禁想起了儿时的一些趣事来。小的时候,苏木槿也曾在皇祖母的长乐宫里住上过一些时日,二小无猜,又是同吃同睡的,算算竟比那裴彧还要亲近上几分。
想到这里,他眉眼低垂,嘴角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这事,她不提,自己倒给忘了。
谢珩心中冷笑,倒叫他们凑一块去了,果真是心有灵犀。
第5章 、磨人小妖精
谢珩如此说,无非也是在做一场赌注。就凭着她不顾风吹雨打,心急如焚地跑来,又说了那么多的贴心话,便能猜出,她心中定然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她终究还是担心自己的,其实她来与不来,此次青州之行,定会多留个心眼。他虽对朝中之事,毫不关切,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他有十成的把握,一点也不忧心。
只是,这话需得模棱两可地说,凭借裴彧这喝了浆糊的脑瓜子,怕是十天半月也猜不出眉目来,不急死了才怪。
“裴世子还是起来吧,”谢珩神情从容淡定,“世子爱慕佳人,又何错之有?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世子如此说,叫人听了倒觉得是本王横刀夺爱了。况且佳人都未曾开口,世子又何苦如此急不可耐呢?”
苏木槿听得出来,谢珩这话,明着是对裴彧说,可实则按指自己。心中一暖,莲步轻移,抬起纤纤玉手,用帕子轻轻捂住嘴巴,佯装小咳了几声,“殿下,我出来有些时候了,恐爹爹担忧,就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