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微微躬身,毕恭毕敬行了礼,以示歉意。她心中对沈归念的离世倍感惋惜,又见沈归辞处于悲痛之中,便低低说了句,“沈先生,节哀顺变。”
从始至终,她同沈归辞都保持了一段很远的距离,语气更是不卑不亢。生怕提及谢琛,会让他想起已经过世的妹妹,而愈发伤悲,故此对于谢珩大发雷霆的起因,只字未提。很显然,沈归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握着药瓶的手,微微紧了紧,双眸里的血丝就快要溢出眼眶,更没有说一句话,任由身后人上了马车,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见他转身想走,苏木槿忙掀开车帘,唤道,“沈先生,请留步。”
沈归辞缓缓地转过身来,却见她已经下了马车,一双深邃眼眸明艳动人,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苏姑娘寻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而这一幕被邢谦全然瞧在了眼里,他是趁着谢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尾随其后而来。谢珩虽然嘴上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可言行举止分明就是巴不得,她能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可这样的事,又该怎样同谢珩明说,虽然沈归辞的来历已经查明,但保不齐如谢珩所说,连身份也是假的。
茯苓又是个极其懂事的丫头,在看到沈归辞臂膀上血痕未干的以后,便也知晓了小姐的用意,下了马车,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双手将药瓶奉上道,“这瓶伤药是晋王殿下托我家小姐送给的,你快些敷上吧。”
沈归辞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有些木讷地伸出手来接过小瓷瓶,瞬间冷眼模糊,嗓子低沉沙哑,似乎没有太多的气力,只是浅浅道了一句,“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他一个明眼人,哪里会相信这是谢珩的意思,不过想着她如此这般说,定是为了避嫌,便也装作浑然不知,只是道了谢。心头有一股热流缓缓在涌动。大概很久了,再没有一个人会如此这般关心自己。
“什么人啊?”
她没有回答,只是道,“等到了他的住处,你替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就可以了。”
“我哪里敢冷落他?只是忽然觉得……”她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别担心了。”
“小姐要是心里觉得难受,就同奴婢说说话吧,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茯苓对她这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很是担忧,又唯恐自己说得太多,只会令小姐越发不开心,便也只是点到为止,随即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苏木槿看出她眼里的担忧,柔声道,“他若没有这个意思,那也无妨,寻个机会送还给他就是。”
此话一出,茯苓才平静下来的心,忽然之间变得不安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他既心中没有我,那他为何?他怎能这样?”
等马车驶离侯府有一段路,苏木槿这才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谢珩的踪影,心里头才算消了点气。又见茯苓的手中紧紧抓着一枚玉佩,面红耳赤,也算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浅笑道,“看来,邢将军是铁了心要把自己余生,交到你手里了。”
苏木槿这才送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掏出一只小药瓶,递给了茯苓,“去看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以准王妃的身份送外男东西,终究有些不妥当,忙又补上一句,“千万不要告诉他,是我的意思,你只说是殿下送的。”
正当茯苓倍感诧异的时候,马车在一条巷道内缓缓停了下来,不远处有座宅子的大门前,挂了两个白色的纸糊灯笼,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看起来十分凄凉。车夫走上前,轻轻敲了门,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大门打开了,沈归辞已经披上了缟素,神色憔悴,脸上泪痕未干,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马车前缓缓停了下来。
茯苓很快会意并点点头,“小姐,这样的差事您又何必亲自跑一趟,下一回,您就放心交给奴婢去办吧!”
苏木槿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来,他未必会收下这药。”
看着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苏木槿也不忍心再去捉弄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只是道,“他既然送给你了,就好好收着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况且,像邢将军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除了殿下之外,我很少见到他与其他人会一连说上好多话,更别说姑娘家了。”
茯苓一双明亮的眼眸轻轻眨了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将玉佩握得更紧了,又想起先前的事忍不住问道,“小姐,当真要这般冷落殿下吗?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邢谦是掐算着时辰回府邸的,想着谢珩应该也已经入睡了,这样一来总算能省去诸多不便。夏夜宁静深远,月明星稀,时有微凉却不是风,可在路过书房的时候,分明能看见谢珩颀长的身影映在鹅黄色的窗纸上。
他原本打算蹑手蹑脚遛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谢珩明亮的声音:“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书房的门敞开着,谢珩的声音只隔了几步之遥,很是响亮。邢谦知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他硬着头皮走了进了屋子,神情极为不自然地回道,“睡不着,起来随处走走罢了。”
谢珩的目光从笔下的画卷上缓缓挪开,直勾勾地盯着邢谦,未发一言。邢谦为人实诚,最不会撒谎,方才那句话更像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颇有负罪感,又被谢珩瞧得浑身发毛,只得老老实实道,“殿下,先前苏姑娘不是出门去了吗?末将有些不放心,所有就跟着去瞧了瞧,好在是末将多虑了。”
此时,邢谦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苏木槿去见沈归辞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诉给谢珩,再无论如何,昧着良心,也要睁眼说瞎话。尽管他看起来一脸实诚,但还是叫谢珩察觉出了破绽,冷冷道,“是吗?那她去了哪里?又去见了何人?”
邢谦:
谢珩将手中的湖笔,重重地掷在了画卷之上,星星点点的墨汁在画卷上飞散了开来,看样子气得不轻。
“她去见沈归辞了?”话里七分怒气,三分不甘心。
邢谦心中纳闷,谢珩自从回府之后并未出过门,怎么会如此清楚此事?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这话听着怎么倒像是来试探的,便咬牙心一横道,“怎么会?殿下一定是想多了,末将分明瞧见她同茯苓一起去买胭脂水粉了,末将一个大男人,跟着进去也诸多不便,所以就先回来了。”
听着他对答如流的解释,似乎也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谢珩点点头,信了,“这样吧,她既然喜欢那些东西,明早便叫人挑些上乘的,给她送到府里去。你去吧,本王就不去了。”
邢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木讷地点点头,“是,末将领命。”
谢珩同样微微颔首,以十分满意,回了卧房,下榻歇息去了。
于是,翌日,便有一行人,拉了好几只红木箱子,浩浩荡荡地出现在镇北侯府的门外,邢谦满脸通红,敲开了侯府的大门。不同于上一回,那小厮开门见是邢谦,就像是见了瘟神那般,二话不说,迅速地关上了门。
无奈之下,只得又将这些胭脂水粉拉回了王府,谢珩大概也猜到了一二,见他吃了闭门羹回来,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只是轻描淡写道,“不急,你明日再送一趟,直到她收下为止。”
邢谦一看苗头有些不对劲,便知道谢珩只是为了昨晚之事同自己暗地里较劲,只能老实回答,“殿下,末将知罪,末将说了慌,昨日苏姑娘的确去见了沈归辞。”
再看谢珩,一听这话,脸色阴沉,已经是怒火中烧。这只小没良心的狐狸,不过才说她几句,怎么如此迫不及待,竟敢私底下去见其他的男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想扑向别人的怀抱,也得问问他,同意不同意?简直就是反了天了。谢珩双手紧握成拳头,骨节作响。
邢谦身子一哆嗦,赶忙道,“殿下息怒,苏姑娘以您的名义去探望他的,且也只是因为沈归念……”后半句话分明轻了下去,眼角余光偷偷地注视着谢珩的一举一动。
显然还是若无其事,淡然处之的人,怒了。他没有多问,只是起身就往府门走去,衣袂生风,整个人宛若处于电光石火之间,怒不可遏。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不如让末将去吧。”邢谦跟在他的后头,一面拼命地劝说着,“若是要去镇北侯府,眼下也不是时候啊,末将方才就是被他们给挡了出来。”
听邢谦这么一说,谢珩站住了脚步,仿佛若有所思,而正当邢谦以为他回心转意的时候,却见他头也不回地奔向马厩,亲自牵了马匹出来,直至府门外。
又见邢谦片刻不离地跟在自己的后头,有些不高兴,指了指他的双腿,冷着面孔道,“站住,不许再跟来。”
“本王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敢将本王拒之门外!你且等着,这一回,本王定要叫她亲自出门迎接!”说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邢谦不由在心里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可也不得不听从了他的命令,回了王府,默默地关上了门。
谁知,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过后,谢珩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神色平淡,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径直走到正厅,寻了把黄梨木的椅子,坐了下来,又拈起茶杯一连喝了几口凉茶,随即看向从外头紧跟进来的邢谦,还没等他开口呢,就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来,“出去!”
邢谦嘴巴像是立马被绣花针给缝住了一样,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只好悻悻离去。见他走远,谢珩这才将手中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长吁一口气,胸口只觉得堵得慌。
想起方才那一幕,就越发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胆小如鼠了呢?越想越气,索性将脚边的另一条矮凳也给踹飞了,但丝毫没有消气,反倒越发觉得憋气了起来。这小东西,明摆着就是对自己视而不见,就连说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肯给他半点机会。
原是他信心满满地去了镇北侯府,一路上那些道歉的话,他也练习了许多遍,只想着在见到她之后,深情款款地说上一遍,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成效。然后刚到侯府门口,就瞧见苏元青两兄妹从外头回来,少说这一行也有十几个人,场面好不震撼。
于是先前的雄心壮志,顿时一泻千里。见了苏元青的第一面,谢珩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好容易才说动自己,豁出这王爷的脸面,同那位小娇娘说些好话,可眼下看来,这样声势浩大的脸皮,还真拉不下来。
苏元青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人闹了别扭,忙上前唤住谢珩,“晋王殿下是来找槿儿的吧?怎么不进府坐坐,喝杯茶再走?”
他们一行人是从庙里,烧香还愿回来的,苏木槿见了他,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心结,却也不想同他多说一句话,直到哥哥将自己拉到谢珩的面前,这才毕恭毕敬行了礼,可仍旧没有再多说半个字,更是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谢珩心中焦虑,偏偏又有个不知情的苏云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哄哄地晃来晃去,好容易记下来的那些话,统统被他烦得全然忘记了,只说了句,“只是偶然路过,本王还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
谢珩着怪异的举动,对于苏木槿而言是心知肚明,可怜苏元青只是一脸茫然,看着谢珩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同妹妹嘀咕了一句,有些厌弃道,“这还没成亲呢!他看见你怎么也不一句话就走了?现在圣上又延迟了你们两个的吉日,依哥哥看来,不如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瞧着他,也不像是个有良心的。”
苏木槿恐隔墙有耳,哥哥的心直口快恐被人传到永庆帝的耳朵里头,忙制止道,“这样的话,哥哥从今往后不许再说了。”
苏元青只以为她是拼命护短,马上乖乖点头认错,还不忘调侃道,“妹妹你呀!人没嫁过去,心早就跑到他那里去了。”
她缓缓低下头去,粉嫩光滑的脸庞红了又红,羞涩不已。
于是乎,谢珩理直气壮地去,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一个人独坐屋子内,生着闷气,可他哪里能够就此善罢甘休呢?毕竟一个大男人,同自己的未来的媳妇认个错,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
只是须得寻个恰当的时机,才能达成所愿。
茯苓一脸娇羞回道,“小姐可别取笑我了,方才他将这枚玉佩,放到奴婢手里的时候,还说什么身外之物,没什么贵重不重的,可这分明是他贴身随带之物。就这样送给了奴婢,可当真是不知道男女赠送此物的真正用意?”
第61章
比先前那一句声音还要高亢许多,在寂静幽深的夜里尤为响亮。也把谢珩吓了一跳,险些没踩稳,有定眼瞧了瞧侯府里头的动静,索性那些穿梭于庭院之间的侯府侍卫并没有发现。
实是万幸,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着邢谦一脸虔诚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又唯恐惊动了他人,只能压低了嗓子,阴沉着脸道,“你喊什么?让他们知道本王夜半翻墙,是很有脸面的事情吗!”
“......”
他本能地扯亮了嗓子喊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谢珩看了他一眼,不太想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可邢谦哪里知道,只以为他没有听清,又迫不及待地道了第二句,“殿下快下来吧!”
邢谦才惊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坏事,一只手本能地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又朝谢珩挥了挥,示意他下来。谢珩轻吁一口气,纵身往院墙内一跃,不见了踪影。
想着这夜半三更偷偷潜入别人的府邸,终归是不合规矩,可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又拉不下脸面来请求苏元青帮忙,而苏呈怀则更加不可能了。谢珩才为自己没有被发现而沾沾自喜,谁知才站直了身子,便听见远处传来苏元青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更有一大堆的丫头婆子,提着灯笼,看起来神色匆匆。
再抬头时,谢珩已经不见了踪影。今夜月色分外柔和皎洁,时有凉风习习,这让谢珩原本有些许幽暗的心,忽然之间变得明亮起来,脚步也比先前轻快了许多,不稍一会儿便到了镇北侯府的大门前。
黑漆大门在月色下发出阴冷幽淡的光芒,像极了这二日来谢珩凄凉孤独的心境。邢谦上前轻轻叩了叩门上的银铸兽面铜环,侧耳倾听,许久过去,并未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又等了许久,只能大失所望地回过头来启禀谢珩,可再转身时,谢珩又不见了踪影。
邢谦心里一急,想着会不会是谢珩遇见了什么危险,满是担忧地在四处寻了起来,途经巷道,在后门的院墙边稍稍驻足,只抬头往高处一瞅,却见谢珩正稳稳当当地立于高墙之上,面无表情,月色之下,一身玄色衣袍更是衬得他五官清逸俊朗,宛如刀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