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下去,怕真的要天亮了。
茯苓回了一声,踩着碎步出去了,她将梳子收置好,又走到案牍前,看着上头的一些山水画,皆是谢珩的手笔,泼墨留香,潇洒俊逸。
她轻轻提笔,心中只挂念着茯苓能早些回来,稍不留神,就在宣纸上,留下了‘珩’字。
满脑子都是他?怎么逃,也逃不掉。
她有些无奈地将笔搁下,听着外头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却是茯苓急匆匆回来了,但神情有些失落,委婉道,“小姐,奴婢方才去瞧了,殿下说是有些公务需要处置,让您先歇下,不用等他。”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谢珩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三岁孩童,竟然用这样的谎话来搪塞。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他大婚,永庆帝更是特意多放了几天假。哪里还有什么紧急的公务要处置?
“茯苓,你替我回他,只说若现在不回来,往后也不用回来了。他书房有床榻,就让他睡哪里吧,我也清净不少。”她有些愤恨地说完这些话,心中越发觉得憋屈。
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怎么做,他才肯顺着台阶下?真真就是故意气人。
茯苓面露难色,想着该用什么的法子,在不伤到双方和气的情况下,将小姐的话回禀给晋王殿下。
回想方才见到谢珩的时候,显得没被他身上的杀伐之气给吓到,话语更是冰冷无情,但也和自家小姐一样,肚子里憋了一口怨气。
可脚步还不曾踏出半步,苏木槿又开口说话了,“还有,你跟他说,既是公务,那我这个做夫人的,也理应同甘共苦,他不歇息,我也不歇息。”
反正,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天明了。
“小姐……”茯苓不忍心看她这样固执下去,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还没到门口,邢谦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冒了出来,用剑鞘拦住她的去路,将其引到一旁的树荫下。看着茯苓心急如焚的模样,便了知晓了一二,悄声道,“不如你先回去,余下的交给我。”
“邢将军,你有法子?”茯苓的眼前一亮,满是憧憬。
“有,”他心中其实也没定数,但也总不能干站着,“不过也需要请你帮个忙。”
“邢将军,请讲。”她双手抱在一起,突然觉得眼前人一下子变得高大了起来。
“你去将府中那些驱蚊用的香料,通通拿回卧房去,一点也不能剩,”邢谦知道自己这么干,好像有些缺德,且‘吃里扒外’,但为了这二人能早一点和好,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长夏炎热,蚊子又多,殿下在书房待不了多久的。”
“邢将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鬼点子这么多啊!”茯苓佩服,自己没想到的法子,他竟然想到了。
总觉得这话,也不像是夸奖,邢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茯苓姑娘,我尽力而为。”
看着她忙里忙外的,万一闷出暑气来,又该如何是好?他也心疼的。
“如此,奴婢就先谢过邢将军了!”
这份温情,不早不晚,来得刚好好。
“倘若事成,我带你一起去吃红豆沙冰,好不好?”他支支吾吾问道。
茯苓浅浅一笑,没有答话。邢谦本就紧张,又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也越发急了,“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我随口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们女子不能吃太寒凉的东西,是我疏忽了……”
他真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好容易寻到一个机会,却被自己搅黄了,能不生气吗?
茯苓依旧没有说话,却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在他的滚烫的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吻,“谢谢你,邢将军!”
她说完,红着脸,转身飞速离去,消失在夜色茫茫中,唯有邢谦伸手轻轻摸上那一出脸颊,呆愣在原地,意犹未尽。
茯苓折返回屋子的时候,手中捧着的驱蚊香粉也把苏木槿吓了一跳,忙道,“这是要做什么?你去见了殿下,他又是怎么说的?”
“小姐莫急,想来不稍一会儿,殿下就会回过来了。”茯苓神秘兮兮道了一句,又退出了屋子。
只剩下一脸茫然的苏木槿,实在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同样茫然的还有谢珩,说是处理公务,不过是推脱之词,实则同样心不在焉。在书房里小坐了一个时辰,邢谦也进来奉过茶,但每一次他的书卷不是倒了,就是毛笔没有捏好。而邢谦来回几次,谢珩这才发觉耳边多了些蚊子扑翅嗡嗡叫的声音,再一看炉子的驱蚊香粉,已经燃尽了。
殊不知,诺大的王府,怎么就这般寒酸?
他心中郁闷,敲了案牍,将守在外头的邢谦唤了进来,将香炉推到他面前,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邢将军,需得麻烦你,给这香炉,添点驱蚊的香料。”
邢谦神色淡定,佯装不知,将香炉捧在手心,恭敬地领了命,下去了。
谢珩稍稍叹息,目光不由地瞥向树荫后头的那扇小窗子,里头烛火通明,她竟然也没睡!
不稍一会儿,邢谦又折返了回来,将香炉轻轻放下,“殿下,内院管事的说,方才王妃把所有的驱蚊香料都拿走了……”
这只小狐狸究竟要做什么?
谢珩剑眉微蹙,也跟着气到头上,“邢将军,你去转告王妃,只说本王,不止今夜,明晚、后晚,以后所有的夜晚,本王要是再踏进厢房一步,名字倒着写!让她好之为之吧!”
邢谦早已经猜中他会说这样的气话,这个主子平日里待人冷冰冰的,处事坚决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但凡冒犯到他的人,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唯一能让他束手无措的人,也只有王妃了!
邢谦道,“殿下,这里的蚊虫叮咬实在厉害,况且您看,窗子的细纱也有些破了……”
他把手往其中的一个窗格,指了指,谢珩看了一眼,伸手撑住额头,很是伤神。
天时地利人和,都给她凑上了,看来自己不回去,也是不能了……
“你先下去吧……”谢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语气中很是无奈。
而那屋子的苏木槿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正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谢珩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与她相触之后,又径直走到了床榻边,一坑不坑,上榻歇息去了。
屋子里四处放着巨大的冰砖,冒着白丝丝的凉意,四周小窗开着散风,倒也算不上炎热。
谢珩进了屋子,她的心便再也静不下来了,索性收了书卷,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旁,往榻上看了一眼,看着他双目紧闭,睡意浓厚的模样,心头才算了松了一口气。
约莫过了一会儿,她才吹熄了屋子里的火烛,唯独留了榻前两盏,慢慢地走了过去,也跟着上了榻。才躺下,榻上的人,便本能地往里缩了缩,刻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不甘心又故意往里靠了靠,他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安静了一会儿,她也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该说那样的话,便用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柔声试探,“夫君,你公务都处理好了?”
谢珩长吁一口气,没有说话。
“夫君,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不敢了。”她柔软的身躯,就像一只小野兔,蜷缩在他的身后头,低声说着好话。
谢珩睁开眼,转过身,目光在她的脸上,稍作停留以后,又毫无情面地转过身去。
他心中是真的生气,若不是她私下里给予外男那种不必要的关心,又怎么会惹了祸事上身?偏偏说了一次,不愿意听,今日又犯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夫君,你别不说话,你这样子,我心里会很难过的……”她身子往他的后背靠了靠,声音更是酥到了骨子里。
一时间,令谢珩有些血脉沸腾,脸颊也微微泛红。
本也不想因为沈归辞的事,而耍脸给她看,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眼前提起,当真是自己好脾气,宽宏大量,不会吃醋啊!
她不死心,在沉默半晌之后,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后背的绵软,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阿珩……”
“夫君……”
“殿下……”
“我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萦绕,钻进了骨子里,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谢珩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忍得住,一下子转过身来,死死地扣住她的细白的手腕,冷冷道,“如若再犯,本王就宰了他!”
“殿下,你不生我的气了?”她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得见的笑容,捧住谢珩的脸庞,就要对其上手。
谢珩慌忙避开,“放肆!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见谢珩的反应有些激烈,她就像做错事一般,微微地下头去,小声道,“新婚之夜,夫君也见过那本书的……”
可不是嘛?虽然前头写得大多数是夫君哄娘子开心的法子,但细细想想,反过来,也未尝不可。
“槿儿,本王生气是因为,”他轻吁一口气,“害怕他会分走你对本王那仅有不多的爱……”
这是他最真实的心声,从前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现在他卸下了重重的防备,愿意把内心的最脆弱展露出来,拿给她看。
“阿珩……”她的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她从未见过的这样的谢珩,凄凉可怜,更像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但他也会受伤。可他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唯独她……
她知道,自己再多的言语,都远远不及她细微处的一举一动,他坚强惯了,也该是时候躲在自己的怀里疗伤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刀刻一般的眉眼上,浅浅一口吻,印在他的薄唇上。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轻轻松开她的手,心尖上早已开满了春花。
“夫君……”她唤了一声,宛若春风一般,吹散了谢珩心中所有的愁丝。
“今晚,就让我来伺候夫君吧……”她心里憋了好久才有勇气说这句话,伸向他衣襟的手也微微颤抖。
“没有本王的允许,王妃不得擅作主张,从今往后,只能是本王伺候王妃!”
他的声音低压深沉,极其霸道。
“阿珩……”她低低唤了一声,眉宇间一片柔情。
罗帐低垂,烛影摇红。
他的眼里有那一片,只属于他的旖旎风光,更有炽热火焰,可一想到她为了沈归辞,同自己小心翼翼,讨好一般的时候,他的嘴里就酸涩不已。这个女人的心底倒是不是藏了其他人?先前的裴彧,并没有谢珩感到任何的威胁,但沈归辞的出现,却让他慌乱不止所措。明明此人,身份卑微自不必说,根本不值一提,可他还是害怕。
从来没有一人能这样,能几次三番博得她的同情。他现在更恨的是,当初在破庙里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但现在看来,沈归辞的确不能再留了,哪怕她以为自己小鸡肚肠也好,手狠手辣也罢,他都认了。
他的女人,怎么可以任由那个狗东西多看一眼?更有一种强大的占有,让他瞬间变得不再清醒,低下头去,狠狠地侵蚀那瓣鲜艳如血的樱桃。
“殿下,疼的……”她道了一句,秀美紧皱,险些落泪。
她能够察觉到他骨子的霸道,就像平日温顺的困兽,现在却是面目狰狞,毛发倒竖,龇牙咧嘴,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他依旧没有停,衔住那一小瓣温软,眼底放佛有浪潮肆虐,终于他缓缓地松了开来,“你所有的一切都该是本王的。”
她终于歇一口气,那一瓣樱桃,上头还留有他轻微的痕迹,就像是青苔上的足迹,更像是一种烙印。她是他一个人的,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
她想到他先前的惶惶不安,可她也不知道,他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眼下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一切,去迎合他。想到此处,她缓缓地松开地那只抵挡谢珩的进攻,无声地垂落了下来。
谢珩怔怔地望着薄纱之中的那一片春se,却在下一刻,绽放出了最明艳的春光。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仿佛不忍心打破眼前这一副迷人的画卷。
她奋起身,仰起天鹅般修长的玉颈,给予他最迷人的馈赠。
方才他是怎么样的,现在,她也是怎么的样还的,只是比方才越发要命,越发勾魂。哪怕再清心寡谷欠之人,眼下也只想抛开尘俗事,与之大梦一场,至死方休。
他喝过最烈的酒,驯过最烈的马,却抵不住她最真诚炙热的奉献。他伸手捕捉住那一缕春光,如柳叶一般,轻飘飘地沉降在手心。那里有开得最艳的桃花,花蕊也是淡红色的,散发出阵阵迷人芬芳。
她宛若置身于一片小舟之上,摇摇晃晃,浮浮沉沉,就像是醉酒后的大梦一场,极其渴望能有一种温热,填满空空如也的小桃源。
他终于……
从未有过的huan愉让他宛如置身于仙境之中,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的,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片茂盛的春林之中,那里有他深深浅浅的印迹。
他看见她双眼微闭,他看见这一片属于领土,上头已经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将她的娇美凸现地淋漓尽致,媚而不妖。
他贪恋且贪婪。
“槿儿,不要离开本王!”他的身后附在她的耳后,绵软如春风。那样傲娇的一个人,从来都没有这般自卑过,眼下却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同她说这样的话。她伤他,伤到体无完肤,却混不自知。
“阿珩,再不会了!”她心中的苦楚又岂会比他少半分,她知道再多的话,也是无济于事,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想把他抱进骨子里,任由他肆意侵袭,将心中所有的不甘,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她看见他那如同残阳一般,鲜红的眼眶,他那霸道的气焰,她都能察觉出来的。
惹怒了他,并不好受。
她感到痛了,就好像伤口一点点被撕开,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她的眼前似乎有云朵在飘,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开始不真实,她想逃,却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