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而先前,永庆帝同谢杳说了许多话,怕是这小丫头半分也没有听进去,虽然安静了下来,但还是同自己赌气,眼下见到谢瑞进来,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揉了揉谢杳的发丝,又唤了旁边的谢珩,“阿珩,把你妹妹领出去吧,朕想同你三哥说说话。”
谢瑞的出现,难免叫谢珩有些忧心忡忡,但也不能忤逆父皇的意思,便领了谢杳往外头走去。在同谢瑞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冷着面孔道,“三哥,父皇需要静养。”
短短几字,让谢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目光随着谢珩一路走到殿下,仿佛若有所思。
离着床榻的不远处,看着父皇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渐渐放慢了脚步,“父皇,儿臣来迟了,您没事吧?”
他的出现,也让原本寂静的殿内突然爬起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一直躺在榻上的永庆帝见了这一幕,清咳了一声,“你来了……”
谢瑞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父皇,儿臣来晚了,您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宁王谢瑞,同样神色凝重,在见到谢弋的瞬间,疾行几步,上前问道,“七弟,父皇怎么样?御医又是怎么说的?”
谢弋摇摇头,小叹一口气道,“三哥,父皇这一回怕是……”
谢瑞见他神情,便也知晓父皇的身体不容乐观,也等不及他说完话,便径直朝殿内奔走了进去,神色惊慌,眼眶更是红红的。
他顿了顿道,“眼下适逢长夏,我猜想是不是父皇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亦或者有别的外因,才致如此。”
孙御医答道:“殿下精通奇门遁甲,紫微斗数,老臣也有所耳闻,但从脉象上来看,却是操劳过度所致。”
“孙御医免礼,殊不知父皇的病情如何?”谢弋见他有些面露难色,又道,“父皇身体向来康健,甚至就连小病小痛也不常见,今日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了?”
孙御医到底对他还是颇有提防,又见苏木槿在侧,想了想回道,“回殿下的话,皇上操持国事,日理万机,又因先前早已积郁成疾,体力不支,故此才会病来如山倒。”
而她则在静静地守在殿外,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遐想间,孙御医正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殿下,看他的神情,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到底是喜是忧。
她本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见谢弋起先上前道,“孙御医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摔,苏木槿好半天也没能缓过来,头脑昏沉不说,伤口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嘴唇发白。
谢弋知晓他并未说实话,更知晓他心中有所顾虑,便浅浅一笑道,“原是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
有一瞬间的沉默,两人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谢弋才开口说道,“自然,孙御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有您在,我也就放心了。”
谢弋微微蹙眉,见她这般神情,连忙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许多事上天早有安排。”
孙御医听后,倒没有太多的神情,只是道,“殿下过奖了,实不相瞒,皇上已是油尽灯枯,命悬一线,殿下需得趁早做些打算。老臣就先告退了!”
也不等谢弋再问什么,孙御医转身就走。这样的话,让苏木槿难免身子一沉,脸色阴暗,悄声道,“昨日在生辰宴上,我瞧着父皇精气神十足,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孙御医见他推着四轮车缓缓靠近,便也跟着近前几步,恭敬回道,“老臣见过端王殿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谢弋轻轻挥手,让旁人通通退了下去,所问之事,同苏木槿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永庆帝微微叹息,目光落在谢瑞的脸上,又很快收了回来,“朕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朕今日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话音刚落,又猛呛了几口,摊开掌心里头是一滩猩红的血迹,嘴角也残留了不少,脸色也愈发苍白了。
谢瑞赶忙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父皇,眼下您身子正虚,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朕要说……朕生怕再没有机会了……”永庆帝说着,又挣扎着最后一点余力,缓缓坐起身来,“阿瑞,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悔恨?”
“父皇,您身子不好,更不能多费心神,胡思乱想了。”谢瑞在看到那一摊血迹的时候,神色却异常平淡,嘴角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阿允,阿琛,阿稚,是朕没有保护他们,更让阿允和阿稚误入歧途,”永庆帝道,“天要亡大卫啊!”
谢瑞没有答话,虽然青州的事,他已经借着谢稚的手,逃开了所有的罪责,但这一切怕是父皇也早已发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叫自己先下手为强。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对于永庆帝来说于事无补,对于谢瑞来说,是有恃无恐。
“父皇节哀吧,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五弟,十四弟也泉下难安啊?”谢瑞也默默留下泪来,“要怨就怨造化弄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朕想过了,在众兄弟中,你最有胆识,最有魄力,待朕走后,你便好好辅佐你七弟……朕把江山交到你们手中,也算不负先皇的厚望。”
听闻此言,谢瑞脸上的阴鸷狠戾一闪而过,沉默半晌后,缓缓道,“父皇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卫国不能没有您。”
“扶朕起来,你替朕研磨,朕要拟旨……”他的神情全然也被永庆帝瞧在眼底,只是不动声色。
但,着实太令人失望了。
谢瑞搀扶着他在案牍前缓缓坐下,抬手研磨,将毛笔递到他的手里,屏气凝神,“父皇,当真已经决定好了?”
永庆帝微微颔首,目光在宣纸上走了一遍,转而道,“阿珩自小聪慧过人,胸襟宽广,遇事沉着冷静,波澜不惊,朕相信他也能治理好国家,更有你在旁辅佐,朕没有什么遗憾了……”
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跃然在纸上,墨香四溢,谢瑞不得不变得警觉起来,本想再等等,见机行事,但一想到昨日自己下在父皇酒里的毒药已经起了作用,便再也等不及了,淡淡道,“父皇,儿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永庆帝停下笔,心中从一开始的失落,但现在的绝望,让自己一步跃入无间地狱的人,究竟还是眼前这个疼爱的皇子。
“儿臣以为七弟,虽有治国之才,但无帝王之心。这天下而言,对他来说,怕是抵不过儿女情长。”
谢瑞最是知晓,他们之前心存芥蒂,就是因为谢珩对苏木槿穷追不舍,连请赐婚圣旨。虽然现在父子俩也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但不得不说,这仍旧是最致命的心病。
只要父皇想到这一点,那么未来的国君就绝不可能是谢珩。自然,谢瑞也清楚,众多皇子中,自己出类拔萃,但从来都不是父皇眼中最佳人选。
他是真的不甘心……
他对权利的欲望,也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永庆帝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神色异常平静,继续追问道,“那阿瑞以为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谁,朕都要你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
谢瑞心中从来没有这般苦闷过,兜兜转转,无论自己怎么做,怎么优秀,这个父皇永远都不会正眼瞧自己,哪怕辅佐这二字,也令人唏嘘不已。
他长吁一口气,“父皇,您既然要给,为什么就不能是儿臣?”
永庆帝搁下笔,冷声道,“你终于肯说出你心中所想了。”
“父皇,儿臣这是毛遂自荐。父皇说过,这个位置并没有那么想象地那么美好,既然这样,那父皇为什么不让儿臣来替他们承受这份痛苦?您那么疼爱他们,就更不该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儿臣也是您的亲儿子,这天下到了儿臣手里,也依旧是谢家的天下!”
如此冠冕堂皇的几句措辞,也让永庆帝彻底寒了心,本以为他能回心转意,彻底放下执念,没想到竟然越陷越深,已经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
“还记得,朕对废太子说过的话吗?朕不给,你不能抢,但现在还有一句,朕不愿给,你不能硬要,”永庆帝强压住心头的火焰,“朕也曾屡次告诫过你,可你呢,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是不愿收手吗?”
“是你在青州暗中招兵买马,也是你伙同冯氏通敌叛国,更是怂恿阿稚伙同太子逼宫谋反,”永庆帝抬起头来,看向他,“你说朕不疼你?那当初你欲在青州对阿珩下手的时候,朕就应该斩草除根,把你心中的邪念通通扼杀在摇篮里,但朕现在后悔了!朕不该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放过你,以为你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可你呢?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兄弟啊,治国当以仁爱,而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你连亲兄弟都能下这般狠手,又何况是那些无你并无血脉亲情的子民呢?像你这样的人,也配坐稳江山吗?”
谢珩连忙传了御医查看,好在并无大碍,稍作处理之后,亦不敢从未掉以轻心,神色凝重,执意要留下来陪着她。而她也一直记挂着谢杳,生怕再说出什么气话来,冲撞了永庆帝,便叫谢珩也跟进寝殿,也好多留个心眼。
第82章
“阿瑞,朕再糊涂,也不至于连你们几个的心思也摸不透,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曾对你有过莫大的期许,可是让朕太失望了!”永庆帝看向他,“知道昨日,为何要指定你搀扶朕去内殿歇息吗?朕想给你一个机会。”
谢瑞稍稍一愣,回道,“知道,父皇是想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不是吗?可是儿臣却让父皇失望了。”
永庆帝看着他颇为自信的深情,,却也只是摇摇头,“你跟朕耍心机,到底年少不经事,还是差些火候。朕是想给你一个下毒的机会。”
“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无论您现在说什么,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拟下这份传位圣旨,儿臣答应您,会让您安安心心地走。”谢瑞的声音细小如针,却狠狠地扎在永庆帝的心头。
实在是冥顽不灵!
很是平淡的几句话,让谢瑞的身子猛地一沉,连着后退几步,只手撑着案牍上,脸色灰白,“父皇此话何意,儿臣不明白。”
话音刚落,谢瑞只觉胸口一痛,有股热流从喉咙里涌出了出来,乌紫的血液缓缓流出嘴角,连眼角耳朵也冒出了血丝,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十分沉重,双腿更是寸步难行,“那盏茶……您根本就没中毒……”
可惜,谢琛还是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失足落水,甚至在旁人的眼中,连永庆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谁人知晓,不同于别的父亲,作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也只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
永庆帝微微颔首,长吁一口气,从谢瑞的脸上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你就那么相信,自己一定能笑到最后?”
“父皇,还记得昨日儿臣亲手为您的那盏茶吗?是不是比起以往都苦了许多?”谢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面目变得十分狰狞,“儿臣忘了告诉父皇,那盏茶里多加了一样东西,没想到竟这么快立竿见影了?父皇,眼下您的命在儿臣手里,是生是死,恐怕得父皇自己选。”
殿内安静了下来,永庆帝抬起头,能看到谢瑞脸上狠戾的希冀,对于皇权的渴望,而这一切皆归功于自己的妇人之仁,现如今已经是追悔莫及。他从谢瑞的手中接过毛笔,执笔点墨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你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朕有件事,想问你。”
“你有谋略之才,却不曾用到正道上,”永庆帝道,“就算朕把江山给了你,那又如何?像你这样的君主,又如何叫文武百官臣服于你?又能否受到百姓的爱戴?国将不国,这样的江山能长久吗?”
“父皇,这些事,您就不用替儿臣操心了,儿臣虽然资质平平,但比起那些个整日情情爱爱,卿卿我我的痴儿,可要好得多了!”谢瑞往前一步,将毛笔重新递到永庆帝的手里,“父皇,您还有得选吗?您怕是到现在也没想通,好端端的身子,怎么就一病不起了呢?”
“果真是你,”永庆帝的神情并没有半分波澜,他早已对谢瑞的所有行径了如指掌,只是淡淡道,“是你把所谓的真相告诉给了阿稚,也是你挑唆他同太子,逼宫造反。朕怎么就生养出了你这样的好儿子?!实在可悲!”
“父皇,事已成定局,忏悔又有什么用呢?”谢瑞神色得意,指尖轻轻叩了扣案牍,冷冷笑道,“您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天下见到儿臣的手里,纵然儿臣再心狠手辣,兴许会看在父皇今日的颜面上,饶了那帮蠢货。”
永庆帝的话,忍不住让谢瑞笑出声来,神情却有些凄凉,“父皇,原来在您的心目中,儿臣竟是如此不堪。只是父皇可曾扪心自问,反躬自省?虽儿臣不值一提,但是比起那些人,又何尝不是绰绰有余?大哥是嫡长子,太子之位,无可厚非,只是自古以来,贤者任之,父皇深知他的脾性,却还这般偏袒,执迷不悟?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害了自己,还有十四弟,他成日里不学无术,只知道逗养那些鹦鹉,您却夸他童真可爱。不觉得荒唐吗?记得小时候儿臣战战兢兢,每日潜心苦学,换来的确是父皇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永庆帝没有答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一次次地放任他,本以为能让他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却没想到,换来得是这样的结局。
谢瑞见他接过笔,便猜想着他已经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并未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心头松了一口气,淡淡道,“父皇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这般坚毅过,直勾勾地对上永庆帝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虽然打心底里厌弃谢琛,但也不至于致他于死地。众多皇子中,他是最没有威胁,最可以被忽略的一个。除掉他,无外乎多此一举,白费心机不说,反而会暴露自己的阴谋,得不偿失。
“阿琛的死,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永庆帝抬头起头来,对上谢瑞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