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摸摸少女的头,复杂的叹息:“是的,这便是王都了。”
少女转过头,看向车外,眼光扫到一个正在外面玩耍的男孩。
男孩见到一个年迈的老妪摔了,毫不犹豫上前帮忙,并帮着捡起老妪掉落的果子。
男孩似有所觉,回过头看,看见一辆贵重的马车上,有个少女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少女不知为何,对他笑了。
男孩也笑了,他不由自主跟着马车走了一段路。看着马车被王的士兵护卫着,不急不慢的驶入王城。
“妪,他们是什么人啊?”男孩好奇的问。
老妪眯眼看看消失的马车,巍峨的宫殿城墙外,是威严的齐整士兵。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王权让老妪拉着男孩退开一些。
低声道:“那是大王寻来的女巫,给大王治病的。”
“大王病了吗?”男孩更好奇了。
老妪却沉重叹息,以为男孩不懂,只自顾自的嘲弄:“哪里是病了,分明是坏事做的太多,遭报应了。那些亡魂冤鬼,缠着他不放呢。”
少女进了宫,却没有被立刻引荐给大王。
她跟师父一起,被带到一处叫灵泉宫的地方等待。少女不解:“师父,不是说大王病急吗?为何不立刻带我们去医治?”
大巫面沉如水:“阿涩,你进了这里,难道没发现,这里的死气很重吗?”
阿涩看着大巫身后不远处的高台亭阁,却隐约听到了丝竹管弦之声,一叠红色的身影挨个从拐角走来,到了宫殿门前。
她们纷纷低垂着脑袋,穿着单薄的衣衫。粉色的衣衫在风中飘摇,不一会儿,出来一个人,将她们领了进去。
只是,在那些女孩身后,竟有更多灰蒙蒙的影子。
那些影子想进去,却被阻挡在外。不甘心的灰色影子又闯了几回,还是无果,便消散了。
阿涩平静看着这些,问自己的师父:“这个王,要死了吧?”
师父惊的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看看周围:“闭嘴,这话不能乱说。”
师父的惊慌失措,在阿涩看来,是不能理解的。人之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为何要避讳至此?
对上阿涩干净却不解的眼神,师父深深叹息,拉住她的手,殷切嘱咐她:“阿涩,你要记得,王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阿涩不懂,后来,她看着高高在上的王,为了自己活命,为了私欲,肆意滥杀,害死无数的人,才终于明白,师父的意思。
“阿涩,不要去,这事与你无关,是天命,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师父的话在耳畔不断重复,可她不听。
“师父,如果真是天命,王宫里的大王早就该死了,可他还是活到现在,这说明什么?说明命运不是不能更改,只是没有能力的人,无法驱使巫族,为自己改命罢了。师父,我们巫族,难道只是王族的棋子吗?那我们与那些谄媚王权的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啪的一声,阿涩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看向师父,师父痛心疾首,明明不忍,却还是咬牙教训她:“无知小儿,我是太纵容你了,去门外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大雨中,阿涩挺直腰背跪在屋前。来往的侍童侍女,还有门人弟子,都想劝她,却终究避讳师父的威严,不敢多言。
电闪雷鸣,阿涩浑身湿透,阴冷难受,可还是倔强的挺直腰背,不肯低头。
她没有错,为何要认错?
身后的大门推开,几个身影走进来,看到她,尖锐的嗓音戏谑问道:“哟,小巫师,你这是做错了什么,被罚跪在这?啧啧啧,瞧瞧,这可怜见的,浑身都湿透了。”
第48章 放羊的小孩11
那寺人一个眼神,身后伺候的人便上前,替阿涩撑伞。寺人阴沉的笑着,微微弯腰,伸手欲扶阿涩起来。
手指还差一点才碰到阿涩,大巫的声音便从屋里传来。“齐内侍,请进吧。”
就眨眼的功夫,齐内侍发现,原本距离自己一指距离的巫女,不知怎么就远了一丈。
不知是她挪动了,还是自己动了。
他收敛心神,站起来,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一眼雨中的阿涩,但见她一脸平静,腰背挺直,面无表情的像尊石像。
心中升起怪异之感,却也不敢放肆。手下人收了伞,立在屋檐下。
招魂的风铃在屋檐下响个不停,雨越下越大,雷鸣声更慑人心魄了。
屋里不过燃着几盏油灯,齐内侍扫榻而坐,眉心微微皱起,嫌弃的捂了下鼻子。
“齐内侍莫见怪,乡野陋居,比不得宫里的繁华。”大巫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齐内侍看着杯子,没有使用。
“大巫,大王着我来问,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话音刚落,便是一道响雷在天空炸裂,齐内侍抬眼看到屋里供奉的神像,被它狰狞的面貌弄的心里一惊,于是都软了几分。
一条又一条经幡随风飘动,这屋子里不知燃了什么香,硬是让人浑身难受。
齐内侍微微动了一下屁股,驱散这股不自在。
大巫点燃一旁熄灭的油灯,道:“此事略有难度。”
“难?”齐内侍冷笑:“不难如何用得着大巫你?王上命我告知你,最迟三日后,你就得将仪式准备好,若是还不能找到人,将恶鬼驱散,影响了大王的气运,你便是国家的罪人。到时候,莫说你,便是你门下族人,皆要车裂。”
齐内侍来去匆匆,实在在这个阴气沉沉的鬼地方待不住。还是快速回大内去,那里高床软枕,香气环绕,才是富贵人间。
待人走了,大巫才缓步走出来,看着还在雨中倔强不肯低头的阿涩。沉重的叹息一声:“阿涩,你还不知错吗?”
阿涩抬起头来,深深看师父一眼,双手叠握,重重磕头。
“师父,求你让我试试。”
见她小小的身影匍匐在地,明明跪着,却让人不敢轻视她的执着。
大巫几乎就要同意了,可想到占卜后的结果,还是摇了摇头:“来人,将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阿涩惊讶抬头,平静的眼里终于有了不甘:“师父,您不能这样做,他的生机已经断了,您这样做,是要受因果反噬的。”
大巫却道:“因果?阿涩,枉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怎么如今却看不清,从我们进入王都开始,因果命数就变了。”
阿涩不信,侍童却走来,将她拖拽而去。
“师父,你不要去,我们不能这样,会害死无辜之人的。”
可惜大巫重重关上了大门,再也不肯听她言语。
阿涩被关入黑暗,什么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阿涩看着黑暗中的自己,面无表情。忽然,门开了,强烈的光照进来,阿涩抬起手,洒出一把红米,在光照到那个阿涩身上之前,击退了它。
那道光跟人一样,退缩出去,发出烧焦的气味。
阿涩将红米围着自己画了一个圈,不一会儿,那道光与眼前的阿涩,都消失了。
良久,有什么东西在墙壁里游走,一下一下鼓动,阿涩拿出一把匕首,闭上了眼睛。那东西不断靠近阿涩,围着她转了很久,伺机而动。
终于,它觉得机会来了,扑腾而出,要咬住阿涩。
阿涩睁眼便是一扎,将那东西狠狠扎在地上。
那东西发出惨烈的叫声,挣扎几下,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了。
随着它的消失,一切幻想都消失了,阿涩站起来,绾了一下头发,淡淡笑道:“有点意思。”
她退开眼前的门,正要出去,谁知一脚踏空,身体进入一间布满红色丝绸的屋子。这是一间喜房,屋里燃着龙凤蜡烛,摆满早生贵子的吉祥吃食。阿涩低头,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大红的嫁衣。
对面的铜镜里,照出她头上精致的凤冠。
嫁衣上绣着南海的珍珠,又大又圆,价格不菲。阿涩看着这样的自己,有点恍惚。这是什么,自己没有这段记忆。
正要转身出门,红色的帘绸晃动起来,阿涩清晰感觉到,身后有人。
那人从后面环住她,在她耳畔轻轻笑着:“姐姐,好久不见,可曾想我。”
阿涩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那人却很高兴,亲昵的抱着她,自顾自的笑起来:“早就想看姐姐穿嫁衣了,真美。这么多年,姐姐难道一天都没想过我么?”
阿涩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俊美面容,肌肤雪白,丹凤眼下,一朵小小的花,他闻着阿涩的气息,带着几分怨恨:“我很想姐姐啊。”
阿涩动了动手指,到底没有动手,只哑声道:“言生,你该叫我母亲!”
谷言生闻言,伏在在脖颈出低低笑起来,语气慵懒散漫,眼光犀利狠绝:“你又未曾生我,怎么会是我母亲。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妻子。好阿涩,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执着。”
阿涩抬手欲推开他,却被他反手制住,压在桌上。
“放开我!”阿涩略微激动,气息不稳,眼里的平静被打破。
谷言生却高兴极了,抬手轻抚她的脸:“阿涩,我真喜欢你失控的样子。”
阿涩就那么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心思各异。
“这里的障是你的手笔?”
谷言生不悦:“姐姐真是败兴,好好的二人时光,不与我情话绵绵,倒是想这些破事。看来在你眼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个蠢货。”
说罢,他的语气都阴翳了,阿涩很怕他下一秒就去杀人。
阿涩冷静下来,安抚他道:“言生,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继续了。”
“姐姐可曾想我?”谷言生不理会她的劝阻,固执的问这个问题。
阿涩没说话,他又继续道:“阿姐为何不想我,可知这几百年来,我日日思念你。想着你的一切,盼着与你.....”
他贴到她耳畔,低低说了句话。
阿涩终于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住嘴!”
第49章 放羊的小孩12
阿涩举起匕首,抵住他的脖子,谷言生却不害怕,反而笑着看她,眼里是孩子一样纯真透亮的光。
阿涩愣住,谷言生捏住她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柔却霸道:“阿涩,你要我的命么?只要你要,我就给。”
时光荏苒,他又是那个抱住自己撒娇的孩子。“姐姐,姐姐,你不能留下言生一个人哦,好不好。”
“姐姐,姐姐,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阿涩想收回手,睫毛颤抖一下,再睁眼,又是一脸清冷:“言生,放下你的执念。”
谷言生微笑,不管脖子上的匕首,反而撩开阿涩额头的几缕碎发。“阿涩,你劝我放下,你又为何不肯放下?”
阿涩诧异,手里的刀有些握不住。执念,她的执念么?
“这里的障,不是我造成的。是有个执念太深的人,画地成牢,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别人。你想出去,只能破了执念。阿涩,你舍得吗?”
这是个圈套。
放下执念就能出去?
不,阿涩并不相信他。
当年他就是这样哄骗自己,才逃了出去,这么多年,她都以为他死了。如今看,自己才是被欺骗的傻子。
“阿涩要快些决断啊,不然,那个蠢货就要死在自己的幻境里了。”
阿涩看向墙面,画面里,谢元不断的挖着坟,从泥土里挖出尸体,抱着尸体痛哭。阿涩慌了,只这一眼,谷言生眼里的天真消失的干干净净,阴翳的像只恶鬼。
“丁枫的事也是你的手笔吗?”她从丁枫的魂魄里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如今在这里见到他,更加确定了。
谷言生讥笑:“姐姐,见面这一会儿了,你都不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张嘴闭嘴都是那个蠢货,怎么办,我更想他死了。”
阿涩盯着他,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在谷言生诡异的笑容里,一刀插在他的胸口。
谷言生看着胸口的匕首,没有诧异,反而笑的更加放肆。“姐姐,你的心可真狠。”
阿涩叹息:“你的傀儡术,倒是又进步了。”
说完,烟尘散去,屋子里的红色消失,龙凤蜡烛喜床,甚至她这一身的红色嫁衣,都消失的干净。
地上唯有一个插着匕首的小草人,上面有一张红色的符咒。
阿涩捡起草人,在手掌里端详了稍许,用力一握,稻草人燃起火焰,烧了起来。
乔梦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看到巧克力被抢夺,看到自己被流浪汉推到车前,又是第几次差点跳楼。
难过怎么也止不住,她一直哭,哭的撕心裂肺,越来越痛苦。可脑子告诉她,这就是屁大点事,不值得伤心。
好纠结,好痛苦,好想解脱,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最后一次,她站在天台边上,终于熬不住,决定跳下去,一了百了。说不定这一跳,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她一直脚伸出去,就要往下坠落,身后一股力量再次将她拉回去。
乔梦受不住的大叫:“郑容,你他妈的给我滚开,老娘不想活了,看见你就烦!”
对方沉默一下,幽幽道:“是我。”
乔梦愣住,睁开眼,看见平静的阿涩,惊恐发现,自己真的站在天台上,差一点就要跳下去。
她连连给了自己几下,疼。她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哭着抱住阿涩:“阿涩,救救我,我快要被这些事折磨死了。呜呜呜,不管你是真还是假,求你了,给我个痛快吧。”
阿涩拍拍她的背,掏出一根鸡腿:“吃吃看。”
“断头饭啊?”乔梦不甘愿道:“我能选火锅吗?”
阿涩敲一下她的头:“吃吃看,有味道,就不是幻觉。”
乔梦撕开包装,闻到鸡腿的香味,毫不犹豫一口咬下去,香辣的肉味瞬间充斥口腔,舌头上的味觉细胞简直活过来了。她兴奋的咀嚼,嘴里却很是不解:“阿涩,不是说做梦不会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