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菀青怎么想不到再见凌阁萧会是如此平和的情景,但这并不妨碍她走上前。
在距离石碑三步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真是装模作样,是不是?”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开口说道,“明明根本不敢去碰触溃烂的伤口,还偏偏要装作走出来的样子,你看,他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敢写。”
“您认识这位先生吗?”女孩轻生问道。
“被政客们的几句口号捧到忘乎所以,不仅丢了自己的命还导致了无数同胞受害,别说认识,我对这种人打从心底敬重不来。”凌阁萧语气不可思议的平静,“但他确实用血向我昭示了一条真理。”
“我们和人类,果然不是一种东西。”
“与哨兵不同,向导站在一个很模糊的边界上。”他继续说道,“你看,我们没有过人的五感和惊人的力量与速度,只要不动用精神力,几乎与常人无异,所以一直以来都能比哨兵更好的融入人类社会。”
“因此,也更容易被人类洗脑。”
这么说着,凌阁萧转过了身,面对着晏菀青。
“人类很早就发现向导是控制哨兵的钥匙,因此,只要控制了向导,也就间接控制了哨兵。于是,他们开始编织谎言。”
“他们告诉我们,向导和哨兵也是这个国家的一员,而非简单的工具,我们也可以在普通人那里收获友情、亲情,甚至是爱情。”
“向导们从小就关在学院里,日复一日地接受灌输与洗脑,而其中最成功的案例,就是联盟。”
如果不是发生了流血之夜,他们几乎就成功了。
“在战争与死亡面前,人类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表露出了真实的想法——无论拥有再再怎么相似的外貌,异类就是异类。”
他道:“于是我意识到,我们一直活在人类编织的美梦里,而我的使命,就是打破这个梦。”
“想要打破这个梦并不简单,所以我没有傻乎乎地去呼吁什么,指望一个或者一群傻蛋会在某一天恍然大悟,而是选择了更有效率的方法。”
说到这里,男人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
“既然人类觉得向导温顺,就让他们知道向导也可以疯狂、邪恶、冷血、残忍,随时随地都可以拧断他们脆弱的脖颈。”
“我打破了向导柔弱无害的假象,果不其然,意识到威胁的人类立马就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把向导同哨兵一样与普通人隔离了起来。”
“你看,不费吹灰之力,我就让敌人帮我达到了目的。”
他恶意地低声说道:“毕竟关于我们是怪物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但是对于我的做法,暄容并不认同。她始终认为我们可以从内部达成目的,减少不必要的流血和牺牲,而联盟的失败在于高估了人性,而我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的善良经常让我自惭形秽,但这无疑是错误的。”
凌阁萧闭了闭眼睛,脸上有某种名为“难过”的神情一闪而过,“哨兵的服从性是被荒野女巫写进基因的枷锁,而想要把他们从持续了一百五十年的驯化里拯救出来,仅仅改革可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他对晏菀青笑了笑,“我杀掉了你的父母。”
“是。”女孩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凌阁萧道,“我们一族想要摆脱既定的命运,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为异类的事实,这条觉醒之路布满血腥,注定要牺牲无数,甚至也包括我的妻儿和我自己。”
他继续道:“如今,军部已脱离王国,四方军各自为政,等我死后,绿风等哨塔虽摆脱了精神控制,但也失去了容身之处,王国的军政体系已分崩离析,大量哨兵向导出走已成定局。”
“只有哨兵与向导脱离了人类的饲养,真正获得自由时,我们才能由工具变为人。虽然痛苦不堪,但这就是我为同族杀出的一片血色苍穹!”
“于是你就心满意足了?”晏菀青冷声质问道,“复辟的王室和荒野女巫还在,你这片苍穹下阴云密布。你难道就不怕他们挣脱不断枷锁,反而被束得更紧?”
谁知,凌阁萧听她这么说反而笑了起来。
“之后的事谁知道呢?”他用堪称俏皮的语气说道,“毕竟我的理想又不是当大总统。”
就在此时,一直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吕临扔掉了手中的烟蒂,沉声提醒道:“老凌,时间到了。”
凌阁萧闻言收敛起笑容,抬手从战术裤的腰后摸出了一把手铳,径直对着老友扔了过去。而后者接住手铳,两三下摆正,熟练地打开保险,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按照惯例,我应该祝你和容暄团聚。”吕临涩声,“不过我觉得你跟她八成去不了一个地方。”
“帮我和其琛、其珩说一声。”
凌阁萧缓缓闭上了眼。
“爸爸的痛苦终于要结束了。”
“砰。”
子弹准确穿过了男人的后脑,绚丽的血花飞溅。在倒下的尸体身后,本无一字的石碑蒙上了一层血色,滴滴鲜血顺着碑面向下,像是一颗颗流淌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