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树的枝蔓中紧紧缠绕着一个浑身散发着银色微芒的白衣女子，虚影重重、声音飘忽不定，她望着眼前神姿卓绝、紫眸中一汪深潭看不清心绪的男子，唇角轻瞥、冷笑一声。
“执念亦魔，放过自己吧……素女！”紫微大帝薄唇轻启，言语间音调平淡，却又似责备、似告诫、似请求。
呵～又是这句话！
素女瞬间隐去脸上的笑意，双眼直勾勾地盯住紫微大帝冷冷说道：“哼，魔有什么不好，起码……比做神仙自在！”
你，就是我解不开的心魔！
因你堕仙入魔是我咎由自取，从未怪过你，但始终无法原谅的，是你我之间的约定竟比不过她轻飘飘的一句话。
“哦，对了……你与玄女的双修莫不是已经通达无我玄境了？……”
素女冷笑一声，这句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却让两人谈话的气氛瞬间冷到了极点。
若不是被这紫藤树束住了双手，真想亲手摸摸他的心是否如脸上一般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紫微大帝眸光一暗，并未作答，他注意到慕小乔的内景中青灰色的霭气扩散得越来越快，声音有些暗哑，略显急迫地说道：“没有的事，别闹！……你明明知晓只有三魂归位即能彻底消退元神的魔息，重新修行大道再列仙班……”
难道是自己错过了他？
还是因为事急从权，所说的宽慰之词？
素女眼中水汽氤氲，其实她心底很清楚紫微想做什么，但就是不想轻易看到他认错！
当年神魔大战时，生怕他违反仙诫，做出跟自己一样的傻事堕入魔道，所以宁可自己以身代罪、神魂消散，也不愿见他自毁道行。
只是没料到他竟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心愿，一意孤行逆天而为强行将自己残存的元魂收入紫霄如意之中。
留就留吧，他是与天同寿的仙家尊神，孑然清寂、孤傲无双，若是这样懵懂无为、静静待在紫霄如意中陪他千年、万年、万万年……也算是了了当时两人的相守之诺。
没曾想，过了千余年他还是动了三魂归位、铸魂重生的念头！
还是，他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紫微，为何还是无法捉摸你那莫测的心思，如此任性固执，哪里还有大尊神的模样！
想到铸魂后可能会发生的变数，素女缓缓仰头闭上眼、轻轻摇着头打断了紫微的话，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没入了垂下的发间。
“……我知道，但、我不想忘了你！”
一个，闭目而避；
一个，凝望而视。
紫微神情一敛、垂眸微阖，素女的这句话让他一时无言以对，毕竟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解决铸魂后可能出现的变数。
之所以想铸魂，只是想与天赌一把，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是素女重生、要么是慕小乔重塑。
无论结局如何，都希望她心有所属、身有可依！
听着簌簌的紫藤花瓣落下的声音，二人就这样默默相对而立。
许久，紫微大帝温润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浅浅道来：“我未能如期赴约，是被困在了玉清昆仑境，并非因她所言之事……待我破了结界第一时间去寻你时，你已走火入魔坠入异界。”
素女心中一颤，当年久久没有等到的解释，此刻就这么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带过了。
还以为永远不会听到他亲口说出当年的事情真相，在紫霄如意中陪伴他的千余年中，自己也慢慢学会了释怀，但当真正听到他这句话时，一抹苦涩还是涌上心头。
素女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望着紫微幽幽问道：“好！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神魔交战时，有那么多次机会向我解释，你为何只字未提？”
“那时太傻……以为可以借此参透太上忘情！”
一声叹息……
“不过当你殒灭于我怀中、神魂消散的那刻，我才顿悟自己大错特错……忘情不是绝情，而是有情却不困于情！”
最重要的，是我错过了你！
素女心底清晰地传来一道熟悉的灵犀，她突然就笑了……
原来，困情之人不仅仅是自己一人啊！
这一绝美笑嫣，紫微大帝面色微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又渐渐松了下来。
违背你的心愿与北天魔帝抢夺你的残魂，在你我记忆中最重要的冥界留下自己的显化□□，又自作主张将你残魂所化的曼珠沙华带回九重天……
你，就是我的执念、我的心魔！
叫我如何堪破、如何真正做到太上忘情？！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因缘业果，必有来因。
“无论是错了还是错过，这次我想让你多次选择的机会……无论结局如何，我必定会尊重你的决定——”
你陪了我千年，我心亦足矣……
第31章 幻象
浅青色的雾霭茫茫无垠，望不到尽头。
耳边总有潺潺的水声萦绕，却寻不到这一汪池水的源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除此之外，便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吐纳和咚咚的心音。
远处好似冥界的暗沉山峦此起彼伏，近处又仿若是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的莲池。
慕小乔看不清前路，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试探前行着，脚下层层涟漪、一点一点散开、一个圈一个圈犹如朵朵绽放的莲瓣。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雾霭愈来愈浓、耳边的水声越来越近，眼前的莲叶枝花竟然有半人高，她不得不探手一点一点拨开，迎面扑来的阵阵冷香与自己身上的味道同出一辙。
这还是自己的内景吗，怎么与平日里的景象不同了？
思量间眼前的浅青色雾霭散去了不少，慕小乔在一片淡淡的银光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斜倚山石坐于莲池中，再熟悉不过的玄色暗金龙纹三重衣层层叠叠地虚挂在手臂上，落于池水中的衣袂随着水的波纹微微荡漾着……
呃，这该死的背啊！
慕小乔盯着那如瀑的黑发顺着线条极致完美的蜜色背肌滑入水中，水波间忽隐忽现的圆翘臀线格外诱人，令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喉头发紧。
江起云？！
不对呀，他不是去追那个跑了的神魂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偷偷泡上了澡？
“江起云！”
慕小乔清了下嗓子、轻轻呼唤了一声。
莲池中的那个人竟然没有半分理睬她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抬起手臂、用那纤长遒劲的手指轻轻捋了下耳边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硬朗的侧脸，眼底笼着浓浓的暗影，几滴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手臂滑落回池中。
平日里就晓得江起云如暗夜中白玉幽昙般华美，可此时的他在朦胧的银色光华中添了几分妖媚邪性、好似虚幻不实的假象，慕小乔的脚不听使唤地一步步靠近那个相当迷人、甚至令人觉得危险的男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要碰触到江起云的肩头时，听到那人一声轻笑，慕小乔瞬间觉得自己活像个登子徒欲行不轨之事，却被抓了个现行一般，伸出的手一时尴尬地僵在了半空。
那人微微扭身侧首、唇角轻勾，幽幽说了声：“小乔……你来了！”
那双熟悉的漆黑眸子里少了寒潭的阴冷，炙热的眼光灼烧着慕小乔，一团火从她的心底燎原般烧了起来，只是——
那夺人心魄的暗金色瞳纹呢？
“你……是谁？！”
慕小乔神色厉然，一声质问。
“我？……自然是你心之所想、慕之所爱的起云啊！”
又是一阵轻笑。
那人“哗啦”带起一片水花，褪下挂在半臂的玄色暗金龙纹三重衣，只着了白色的亵裤径直向慕小乔走来。
“你、你站住！……别过来！”
慕小乔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声音有些凌乱，毕竟盯着与江起云同出一辙的俊颜、令人脸红心跳的肌肉线条，想拒绝简直不要太难！
这么撩，就算明知他不是江起云，但还是有些移不开视线！
这人究竟什么来头，怎么跟江起云一模一样！
她连忙摆手示意让眼前这个人停下，没想到手却被他顺势一把抓住，这也就算了，结果他还强行将慕小乔的手指放在他微凉的薄唇上轻轻摩挲。
“你说过要与我永久相伴、不离不弃的……”
那双略显妖异的黑眸微微抬起，盯着慕小乔说道。
慕小乔被指尖传来的湿凉弄得有些意乱情迷，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这清冽低沉的嗓音如同跗骨的毒药沁人心神，颇为暧昧、不安。
而青灰色的暗影在池水中，因为慕小乔的片刻分神悄然蔓延开来。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内景里还有其他尊神老人家在呢！
“留下来陪我……慕小乔！”
清冽的嗓音再次响起、语气霸道而笃定，简直跟江起云那种不容置喙的腔调一模一样。
慕小乔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已被眼前的这个人大力揽入怀中，微凉的肌肤引得她一哆嗦。
不对不对！
慕小乔，你别慌！
慕小乔连忙劝着自己，她盯着那双没有暗金色瞳纹的黑眸，灵台突然一片清明！
“凭什么？”她灵机一动反问道。
“凭……你对我无尽的爱慕啊！”
眼前这个“江起云”又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个邪气魅惑的笑容，俯身将薄唇贴着慕小乔的耳朵说道。
这又是一波冰冷又暧昧的撩拨，慕小乔只觉汗毛皆立、头皮发麻，她想推开、却始终逃不开此人钢筋铁骨般的臂弯。
果然，有问题！
江起云可没这么爱笑，作为仙家尊神、冥界之主的他清冷平和、不悲不喜，顶多小情绪来了会变成哼哼怪。
这眼前之人绝非江起云本尊！
慕小乔当机立断默念北阴酆都大帝宝诰，江起云曾说过他一定能感应到——
但愿灵犀在内景中也能顺利传达、被他感应到，福生无量天尊！
慕小乔念完宝诰后自觉不可就此坐以待毙，她便心随念起双手掐诀，一道浅青色的光束化成一道光冲上了泛着紫光的天穹，拖着长长的尾巴似流星般四散落下。
“别再离开我了，慕小乔……留在这里，不用清修苦炼，也不必介怀他人的眼光……更不会……有人来分享你爱的……我！”
这个“江起云”的声音带着闷声笑意，慕小乔浑身一僵，他更加得意地贴了过来，鼻尖凉凉的、在她的脸颊轻轻拂过，带起一串串诡异的酥麻，身边渐渐被青灰色的雾霭笼罩了起来。
致虚极，守净笃。
慕小乔突然美目怒睁，将体内的清炁瞬间汇聚颅顶爆出一环青色的炁波，将箍在自己身上强劲的力道骤然挣脱，而那个“江起云”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飞，跌落在身后的山石上。
“江起云！～～～”
慕小乔竭力喊出的声音，在这层层浓烈的雾霭中带着阵阵回音、久久不曾散去。
那个“江起云”爬起来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道：“淘气！我不就在这里吗……慕小乔！”说着向慕小乔伸出双手走过来，脸上多了些宠溺。
“放屁！你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就凭这点伎俩也想蛊惑本仙子！呸！……你怕是忘了，这里可是本仙子的内景，还轮不到你做主！”
慕小乔颔首垂眸，双手中指、无名指相交，食指、小指、大拇指合对伸直；食指、小指向上，大拇指向下迅速结出金光印至于眉，口中朗朗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江起云，我会好好的等你来！
随着金光咒的护体金光大涨，照亮了整个莲池，近在咫尺的这个熟悉身形在强烈的光线中显得支离破碎，那个“江起云”的眼神幽怨凝视着慕小乔，随即面目变得阴厉狰狞起来——
“慕小乔，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永远陪我的，就必须留在这里陪我！……少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都不行！”
刹那间，他叫嚣着化成浓烈的青灰色烟雾冲向慕小乔，转眼就将她没顶湮灭，青灰色的雾霭又重新笼罩住了整个莲池，吞没了方才耀眼夺目的金色光亮——
慕小乔！
不准忘了我！
……
第32章 心魔
覆天倾泻而下的青灰流雾从紫色的光界中丝丝渗透愈发浓烈，雾霭间竟出现了阵阵雷鸣电闪、大有风雨欲来之象。
看来慕小乔已被困在幻象之中，若这内景遭到魔气浸染，连紫微老头的光界都无法完全护佑。
纵然尊神有万千神通，但有些劫数只能靠自己的心念化解，他人无救！
江起云御风凭空而立，一眼寻到云雾霭气中唯一散发着祥瑞仙泽处，紧蹙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些许，随即化成一道银光直奔而去。
原本清明透亮的水镜已然泛起了青灰色的水波，南极长生大帝正在将一注青炁以醍醐灌顶之法施与端坐在正位莲花之上的慕小乔，口中反复低声念诵着清心诀——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
“有劳尊神了！”
飞驰而至的银光落在南极长生大帝对面的莲中化成点点星光四散而开，江起云从中渐渐化现出身形冲南极长生大帝翩翩施了一礼。
南极长生大帝并未应声只是继续阖目微微颔首，江起云转眼望向由莲花自下而上已有青灰色雾霭蔓延至气海处的慕小乔，心中一紧、迅速入阵归位，起手掐诀同南极长生大帝一起施法助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