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玉看向地上那个破碎的奖杯,不停地啜泣着。
“那天晚上学校的节目得了奖,就和几个朋友出去庆祝,我喝多了。”
她朝着宋连蝉投去求助的目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她说着,便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朝着宋连蝉挪动几步,“我是对不起她们,可那对母女又没有死,我们家已经赔偿了她们很多钱了,一大笔巨款,足够她们花一辈子!”
“那那条狗呢?”
宋连蝉的声音冷冷的,“它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到现在为止,宋连蝉看清了很多事情。
她终于知道,徐之玉那些没有来由的噩梦源自于哪里。
苏信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面无惧色地走到那些定格的怪物面前,对徐之玉道:“徐小姐,你仔细看看,它们到底是谁,你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徐之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第一次,尝试着打量那些怪物。
宋连蝉指着那个身形较小,四足着地的怪物,“这是你撞死的那条狗。”
说着,有指了指另外两个直立行走,一大一小的怪物。
“这是那对母女。”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徐小姐,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钱摆平的。有些事情,你以为过去了,可事实上,它们永远烙印在你的心里。”
她走到徐之玉的身边,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从来都没有什么怪物,是出于亏欠也好,愧疚也罢,使得你在梦中,将他们的面目妖魔化了。”
她很聪明,不需要他提醒,就知道,脱困的关键还是在徐之玉的身上。
毕竟她才是自己梦境的主导者。
她在引导徐之玉的同时,松开了捂住她眼睛的手。
徐之玉再次睁眼的时候,那些怪物的面貌果真出现了变化。
它们不再具有攻击性,而是回归到了原本的面貌。
流浪狗的皮毛是脏兮兮的白色,因为经常饿肚子,所以体型瘦小。
那对母女互相搀扶,有些麻木地看着徐之玉。
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是她做错了事,亏欠了他们,成天担惊受怕,害怕他们来找自己的麻烦。
所以在她的梦里,无论是那条狗,还是那对母女,都是以可怖的模样,时时刻刻地追杀着她。
徐之玉是富养出来的孩子,事事顺心,千拥万护。
她是高傲的。
这件事发生到现在,都是家里人帮忙摆平,她从没有出面见过那些受害者一眼,也没有一句抱歉。
她害怕再见到他们。
而此刻,她终于放下了她的高傲,不停地跟他们说对不起。
流浪狗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样的画面难免让人觉得心酸。
宋连蝉转过身去,悄悄揉了揉眼睛。
苏信的看着她,越发觉得窒息,眼底却带着深深的眷恋。
即便经历再多的坎坷,她也永远是光芒万丈的,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他才是那个永久地,置身在黑暗中的人。
“事情终于结束啦,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宋连蝉伸了个懒腰。
屋中屋里的黑洞仍然存在,屋子里的一切都被定格。
苏信却有些反常地面露担忧。
“我们好像遇到麻烦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我设定了闹钟,但是到现在我们还没有醒过来。”
“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时间没到,我们在梦里停留了那么久,在现实中不过三五秒。要么……”
“是连闹钟都叫不醒熟睡的我们……”
他们醒不过来了。
无尽循环
三个人被彻底困在徐之玉的梦境中了。
宋连蝉取出匣子里的钥匙,提出建议,“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
兴许有逃离这里的方法。
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八角转轮房间的外面是客厅。
奇怪的是,当他们透过房间玻璃向外看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
客厅里的一切都被浓雾覆盖。
而当他们打开门锁,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却发现客厅里根本没有什么浓雾,充其量也只是灯光黯淡些罢了。
所有人走出房间,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被合上。
苏信试着开门,然而那扇房门已然再次上锁,他们回不去了。
这会儿隔着玻璃向里看,房间里也是一片混沌,仿佛里外是完全不相通的两个世界。
八角转轮阁在一片朦胧的灯光中,像八音盒一般,永不停息地转动着。
宋连蝉去查看了一下大门,毫无疑问,也是上了锁的。
唯有找到钥匙,才能逃出去。
“这倒是颇有点密室逃生的感觉了。”宋连蝉感叹。
“按照先前的经验,想必找钥匙的过程也不会太容易。”
宋连蝉坐在沙发上,随便找了张纸,习惯性地分析。
“我觉得上一个房间确实是一个惩罚机制,谜题的最后,会开启徐小姐的一段黑暗记忆。”
她画了个简易的图纸,在房间中央画了个黑色大洞,又简明扼要地画了几张怪物速写。
笔尖在纸张上敲了敲,“房间里出现的怪物,都是源于那段黑色记忆。就像是……做错了事,就必须接受惩罚。”
她看了一眼周遭,最后又将目光落到了是徐之玉的身上。
“既然里外是不同的房间,那么肯定还有另外一段黑色记忆等到开启。”
这一次她应对问题的方法很直白,“那么徐小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徐之玉连忙摇头,“没有了。”
她是真的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错处了。
屋子里的灯光又开始闪烁了,厨房和洗漱间里的水龙头齐刷刷地打开了。
宋连蝉试着关掉它们,但是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这些水龙头根本就关不掉。
三个人聚在洗漱间,宋连蝉还在研究如何关闭水龙头,而此时,苏信却忽然听到管道的另一头,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没有人知道哪些巨响到底意味着什么。
水龙头里的水越发急促地流淌着,然后在某个临界点,忽然“砰”地一声,整面墙炸开了。
无穷无尽的水从墙外灌注进来。
所有人都毫无准备,一下子被巨大的水流力道冲了出去。
狭小的洗漱间里水流喷涌,很快,水流就蔓延到了客厅。
所有人都略显狼狈。
宋连蝉的额头被磕破了,她毫不在意,只是转身寻找徐之玉的踪迹。
“徐小姐,没事吧?”
徐之玉有些懵,她不明白那些巨大的水柱来源于何处,戴着浓浓的铁锈味,甚至……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内里布满杂质。
水是浑浊的。
不仅仅是洗漱间,连厨房的墙面也被冲垮了。
房间是密闭的,那些水流一丝一毫,一点一滴都流淌不到外面去。
他们仿佛置身在大海中央的渔船上,船底破了两个大洞。
无路可逃,每分每秒,船只都离沉没的结局更近一点点。
水流浸没家具,沙发,茶几,原本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渐渐消失了。
徐之玉开始慌了,“我们会不会被淹死……我不想死!”
刚说完,徐之玉就觉得脚踝一阵刺痛,她大叫着爬到了桌子上,“水里有东西在咬我!”
她这么一说,宋连蝉和苏信立刻戒备了起来。
水很浑浊,看不清水里有什么东西。
徐之玉的脚踝淌血,竟然被生生扯掉下了一块指甲大小的人肉。
应当是个牙齿锋利的家伙。
“不要站在水里,爬到高处去。”
苏信把椅子搬到了桌子上,拉着宋连蝉站了上去。
“嘶……”宋连蝉抽了一口凉气,在往上爬的当口,小腿被被咬了一口。
她迅速抽腿,爬上桌子的时候那东西还没来得及松口。
苏信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餐具叉子,按住了那个东西。
“是什么?”徐之玉凑上来。
那个咬人的东西长得挺奇怪,像蛇,却又比一般的蛇细一些。
首尾两端有两张嘴,嘴里都是利齿,两头都能咬人。
“当心,水里还有很多!”
那东西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儿,一眨眼的功夫就围了过来。
桌子旁边的水面开始翻腾,味道很腥,只有苏信闻得到。
他的嗅觉一向比常人灵敏。
“再这样下去,不被淹死也得被这些小怪物咬死。”
宋连蝉的头发湿漉漉的,样子着实狼狈,但现在谁能顾得上形象?求生才是关键。
不用想,这些咬人的东西大概也是徐之玉在梦境中妖魔化的东西。
她在潜意识里很害怕这些东西,可能是生活中很寻常的一样东西,恐惧将它们变得可怖。
水位还在不断攀升。
那些咬人的东西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从水里跳上了桌面。
徐之玉害怕极了,“不要看我,我真的想不出来……”
另一边苏信迅速用刀叉解决那些跳上来的东西。
每一刀落下去,那东西都会发出一声有如婴儿的啼哭声。
为什么是婴儿的啼哭声?
在这个当口,宋连蝉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怀孕了?”她看向徐之玉。
之前在她家偶然看到了验孕棒,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徐之玉愣了一下,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有……”
她的眉头皱了皱,表情略带痛苦,“我已经……打掉了……”
这就对了。
所以徐之玉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在梦境中,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面目,也被妖魔化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怪物,徐之玉,你仔细看看,它不是怪物。”
这个梦境是徐之玉的,所以只有当她认出了那些怪物的真面目,那些怪物也就不具备危险性了。
徐之玉带着哭腔,跪坐在桌子上,朝着水下看。
那些怪物纷纷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蜷缩着的婴儿模样。
佛教里的佛陀,将杀胎列为五逆重罪。
所以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的梦境里遭受这些。
她无法放过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清醒,让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朝着水中的胎儿伸出手,像镜花水月般地捞了一下,胎儿的模样一下子破碎了。
“对不起……”她泣不成声。
“咔哒。”大门一下子敞开了。
有光倾泻近来,所有的水开始倒流。
“门开了,走。”
此地不宜久留。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门外。
以为找到了梦境的出口。
可当周围的光暗淡下来之后,宋连蝉却惊异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八角转轮楼阁里。
它静静地伫立在屋子的正中央,像八音盒一样缓慢地旋转着。
屋子里的人透过窗,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永远也逃不出的屋中之屋。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让宋连蝉觉得更加无奈的,是徐之玉。
她的记忆好像被洗刷掉了,像是刚刚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一样,面带恐惧地看着房间中央的大洞。
“那是什么……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有个洞?”
她的记忆停留在刚进入梦境的那一刻。
对先前经历过的一切完全没有印象。
洞里传来了怪物的嘶吼声。
宋连蝉这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书架后面的匣子,一个带锁,一个不带锁。
同样的事情难道还要再经历一遍吗?
那他们岂不是永远也逃不出去了?
她看向苏信,“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打破梦境?”
苏信站在黑洞旁边,对着洞里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显然是真的遭遇困境了。
“这是她的梦境,恐怕……我们再也逃不出去了。”
正说着话,他们身后的黑洞之中,怪物已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