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打开门,鞋架上方的墙上,挂着这对母女的照片。
照片中,女孩背对着镜头转身,依偎在母亲身边,笑得灿烂。
宋连蝉看着女孩的身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梦境里的那个女孩。
两个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恍惚中,那张照片上女孩笑容逐渐变淡,用双手捂住面孔呼救,
“救救我。”
她张开双手,面颊似一个黑洞,涌出无数令人窒息的飞蛾。
翅膀的颜色从熟褐过度到赭石色,每煽动一下,就有细碎的鳞粉掉下来。
疫病无声
这一刻,宋连蝉忽然明白,也许这个女孩就是她梦境中那个向她求救的人。
女人帮她拿了一双拖鞋换上,客厅里摆上了沙发和茶几就变得难以转身了。
“屋子里有点乱,你先坐吧。”
她迅速收拾了一下旁边的沙发,把散乱的枕头和被子折叠起来。
“房子小,只有一间卧室,我平时都是和女儿睡在一个房间,有时候她考试复习,我就会搬到客厅睡,免得打扰她。”
宋连蝉打开了卧室门,环视一圈,“那她飞蛾症发作的时候,晚上出门,难道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女人摇了摇头,“晚上睡得特别死,可能是白天太累了的缘故吧。”
推开卧室门,隐约能闻到房间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香水?
不对!
宋连蝉忽然蹲了下来,注意到地板与墙缝边缘堆积了很多奇怪的粉末。
这些粉末就是香味的来源。
女人站在她身后,也十分好奇地张望,“我昨天才拖过地的,哪里来这么多的灰尘?”
“这不是灰尘。”她小心翼翼地将一部分粉末装进袋子里。回头让沈尧山带回去检测一下成分。
她总觉得这东西有问题。
房间里的布置很温馨,所有的书本都被摆放地整整齐齐。
墙上钉着今日目标,其中有一张传单尤为醒目。
红月读书会。
宋连蝉取下传单看了一眼。
传单的正中央印着一轮红色的月亮,寥寥几句话的宣传单页。
上面只是标注了读书会的地址,报名时间,开放时间,并注明所有参加读书会的人会在封闭式的环境里待上三天。
现在这个时间,她的女儿还没有放学。
这个狭小的空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原本要在这里逗留一晚的计划因此泡汤。
宋连蝉退而求其次,在征得屋主同意的前提下,在客厅和卧室安装了监控,方便在夜晚观察飞蛾症发作时的具体状况。
飞蛾症患者的视频一经播出,到了傍晚,热度就已经炒地非常高了。
越来越多的人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身边的飞蛾症患者,甚至有一些主播网红为了蹭热度,凌晨在大街上打开直播,寻找飞蛾症患者。
起初他们能在路灯下找到两三个,渐渐地,人数越来越多。
深夜入睡时,没有熄灯的地方就成了飞蛾症患者聚集之地。
到了第二天,各种新闻头条层出不穷。
夜宵摊位的老板被梦游中的飞蛾症患者吓得不敢营业。
市民人心惶惶,深夜不敢开灯。
飞蛾症患者被行驶中的汽车近光灯吸引,的士司机不敢上夜班,害怕撞到人。
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对着采访镜头坦言:“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这种事。现在晚上谁还敢开灯?哪里有亮光他们就去哪里。昨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忘了关灯,隔两个小时起夜,往窗口一看,心脏病差点被吓出来,我们家住小区一楼,七八个脑袋探在窗口那儿,全在梦游,我还不敢喊,医生不是说了么,梦游的人不能喊,喊了要出事!”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觉得好玩的年轻人,到了晚上混入飞蛾症患者中间,跟着他们追寻光亮。
美其名曰cosplay飞蛾症。
新闻里呼吁大家换上遮光窗帘,家里有飞蛾症患者的人,睡觉前拉上遮光窗帘,锁好房门,不要关灯,就能避免患者外出追光,以免在梦游中遇到危险。
短短两天,事情就发酵成这样。
沈尧山打来电话抱怨,警局晚上报警电话被打爆了,天天加班护送在外梦游的飞蛾症患者回家。
岑倩那边又没有任何消息,他也没时间去家门口堵她。
连小渝也得托付给远在外乡的父母照顾。
生活一团糟。
宋连蝉一边看昨晚的监控,一边宽慰他。
当她看到笑笑家昨晚的画面监控时,整个人愣住了。
她迅速挂断电话直奔客户家。
笑笑妈妈刚刚辞掉了她另外两份工作,这段时间打算专心陪伴女儿,直到她痊愈。
看到宋连蝉的到来,以为她是来说女儿飞蛾症视频的事情。
“昨晚我担心她会出去,所以按照新闻里说的,换上了遮光窗帘,锁上屋子,开着灯睡了一晚。”她认真擦拭着洗好的碗。
宋连蝉严肃的神色并没有缓和。
“阿姨,您知道您也有飞蛾症吗?”
碗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不是诧异,而是震惊到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回过神来后,笑笑妈妈迅速说了声,“不好意思。”
她蹲下来,把碎瓷片一片片拾起来。
“怎么可能……明明……什么也没察觉到……”她小声低喃着。
宋连蝉有些担心客户的状态,也蹲下来帮忙收拾。
她看到她的眼泪滴落下来。
一个努力想要拯救女儿的母亲,到最后也沦落到需要被拯救的地步,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来有些飞蛾症患者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患上了飞蛾症。
除了笑笑的妈妈,现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像她这样的人……
她不敢去想,这看似无害的飞蛾症,此刻就像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每个人。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吞噬的人,到现在都毫无知觉。
这场病不疼不痒,以年轻人居多,如果只是梦游,像飞蛾一样逐光,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电视下方一整天都在滚动播放,请飞蛾症患者及其家属不要惊慌,这种症状不会持续很久,目前来看,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政,府呼吁飞蛾症患者主动去医院登记,免费体检,一旦有解决办法,就会立刻联系飞蛾症患者及其家人。
宋连蝉和笑笑妈妈坐在沙发上,把昨晚拍摄到的监控录像给她看。
画面中右上角的红点不断闪烁,起初,一切都很正常。
笑笑妈妈吻了下女儿的额头,两人互道晚安。
为了防止女儿梦游,她还特地反锁了卧室门,自己则是熄了灯睡在客厅沙发上。
画面右上角的时间飞速跳动着。
六个视角的监控遍布在这个小家的每个角落,将画面也分割成六份。
十一点,浅眠中的女儿翻了个身。
而她的母亲则是因为担心,久久不能入睡,其间有好几次悄悄走到卧室门口听动静。
十二点,女儿和母亲均已入睡。
十二点四十五,女儿忽然睁开眼,直挺挺地坐起来,面容呆滞的仰头,看向头顶的灯光。
看到这一幕,笑笑妈妈捂住了嘴,再次小声抽泣,面带担忧。
“您先别激动,看下去。”
凌晨一点半,女儿仰着头站了起来,仿佛想要与灯光更近一些。
而此刻,躺在客厅沙发上的母亲也忽然坐了起来。
在夜视功能下,她的面目身影十分清晰。
她在黑暗中不断地转动脑袋,寻找光源,然而此时客厅是熄灯的状态。
她的头部转动地有些艰难,每次转动的幅度只有一点点,像生锈的机器。
终于,在确定没有足够的室内光源后,她慢慢地向门靠近,双眼泛出荧绿的光。
一点三十五,笑笑妈妈走出室内监控范围。
此后的画面中,只有女儿始终呆滞地站在卧室凝望灯光。
如果不是右上角的时间一直在跳动,还以为是定格画面。
凌晨四点十分,女儿重新躺在了床上,回到睡眠状态。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母亲从外面回来,躺到沙发上,进入睡眠状态。
六点整,闹钟响起,母亲醒来,开始洗漱,为女儿做早饭。
六点半,喊女儿起床。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她们看上去并没有精神不振,即便一整个夜晚有大部分时间在梦游……
“怎么会这样……”
笑笑母亲交握着双手,困惑地看着地面。
“我居然都不知道……”如果不是看到了确切证据,她根本无法想象,“我觉得每天早上起床,都和往常一样的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觉得困,觉得累。”
“那您女儿呢?您有没有问过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笑笑妈妈再次摇头,“今早我带她去医院登记,做了体检,医生说她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异常。我问她,她也说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也希望飞蛾症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但是一想起那个梦境……
宋连蝉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您拖地了吗?”
“还没来得及。”
此刻阳光的角度正好,地板的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她蹲下来检查,“又是那些粉末……”
再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不光是地板上,沙发上,甚至床上也有。
只要对着阳光轻轻拍打,就会有银白色的粉末腾空而起。
它们像极了生活中常见的灰尘。
所以被人们视而不见,打扫后就更加行迹无踪。
宋连蝉挑选了几个地方,提取了一些粉末。
晚上趁着吃饭的时间,约沈尧山出来,顺便把之前提取的那些粉末也都交给他,带回去给同事鉴定。
沈尧山抓紧时间大口吃面,左右张望后决定向宋连蝉透露一些内部消息。
“今晚十二点过后全城断电,你最好别出门……有大行动!”
意料之外
夹竹桃的枝条茂盛地有些过头了,反卷的叶缘托起艳丽的花,探出人行道向路人示好。
只要足够漂亮,就能惹人喜欢,路过的人才不管有毒没毒。
天一变暗,小吃店的老板就急着关门。
沈尧山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走出门。
太阳刚落山,天边没来得及收回的余热里,仿佛流淌着一条金色的河流。
也许在这隐藏在光亮中,早已升起奇异星辰。
当宋连蝉追问今晚有什么大行动,要瞒着这么多人进行时,沈尧山折断了手里的牙签。
他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每个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人。
“市中心的大广场,这几天四面都围了起来,美其名曰搞翻修,其实不是。”
他与宋连蝉并肩行走,并试着靠地更近一些,确保这个机密不会被路人听去。
“今晚会有一个巨型灯被投放到广场中央,晚上一点过后,全城断电,只有这个巨型灯亮起来。”
听到这里,宋连蝉已经猜了出来。
“这是要吸引飞蛾症患者?让他们全都聚集到中央公园?”
沈尧山纠正道:“确切地说,是吸引,并捕获。”
他假装摸鼻子,故意让声音变得含糊,“上头成立了专家组,研究后发现有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飞蛾症患者,医院的登记肯定会漏掉很多人,所以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先把飞蛾症患者吸引过来,再捕获隔离。”
“可今晚抓了人,明天一早事情肯定会闹大,到时候人心惶惶……”
“不抓不行啊,据说这玩意儿会传染。”
沈尧山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你看看这几天,一开始也就发现了几个飞蛾症患者,短短两天,光是去医院登记的,就有一百多人,人数在激增,连怎么传染的都不知道!我寻思着,要不抽个时间去问问见多识广的苏信?”
“他这几天不在市内,顾青陶闹腾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雇捞尸队把事情闹大,顾老临终前留下遗言,让他保住顾青陶,他就差没把人打晕带回来了,大概也是焦头烂额。”
沈尧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反正你最近晚上都别出门就对了,这次行动要持续很久,另外,你要是能联系的上岑倩的话,也告诉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