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哥,哥,收到赵王的信了!”拂湘奔跑着进到拂筑的屋里,脸上露出连日来难得的笑容,“很快,支援就要来了!”
拂筑展开信,果然是赵王的印,在信中他解释了为何迟迟没有按约定支援,理由是黄河上游突发大水,粮草士兵都去赈灾,现在情况有所缓解,便拨出人手安排支援事项,希望拂筑和众将士再支撑一下。
拂筑无法判断后方的实际情况,只能姑且当作赵王所说属实。拂湘见哥哥依然愁眉不展,安慰到,“很快我们就能胜利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家了,我可太想吃城南徐福家的糖山楂了!”
一想到那酸溜溜的山楂果,掏去了籽,再往熬得金黄的糖浆里一滚,裹一身脆皮糖衣,咬起来嘎吱嘎吱,酸甜合宜,口水便要流下来。拂筑揉了揉她的脸,拂湘已经瘦了很多,原本圆滚滚的面孔,早就凹陷下去,看着她滴滴圆的眼睛,正灵活地左右转动,他好笑地说,“回家给你买,买好多好多!吃到我们阿湘的牙都倒掉!”
夆廖若听着突然也有点想吃糖山楂,她想着等出了这个幻境,也得让陆之渊给她买很多很多,吃到牙倒!
汪茧,或者现在应该叫他钦原更合适,正在城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盘腿坐着。
从人间那个小子身上吸食了足够多的精神力和黑暗力量,此刻他已经拥有了自主意识,而到另外一个神兽的封印之地躲避罗刹的追捕,这完美的计划,他差点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拇指了。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他没有想到以魂体形式进入幻境,除了一幅躯壳,竟还自然地继承了那个人的记忆,意识。无妨,既然来了就顺着食梦的意,算是给他的老朋友带的久别之礼。
钦原很清楚此刻晓城粮草不多,现在不采取主动出击的拂筑怕是在等赵王的支援。而赵王,是诸国有名的胆小,多疑。甚至有传言说他有三个卧房,六张床铺,夜里宫人伺候洗漱后,他会随机选择一张床铺休息,而其他床铺都会伪装成有人在睡觉的假象,以迷惑企图暗杀他的间谍,而且这种手法居然真的帮他躲过了几次刺杀。
钦原感觉好笑,食梦造的这个幻境有点意思。
他坐着等待赵王的援军,只要在这里拦截,他估摸着晓城撑不了半个月。听说,拂筑已经下令杀战马了。
马厩靠近粮草辎重,却又不完全贴着,刚刚退到晓城时,这里还有几十匹战马。
喂马的小士兵姓曹,十三四岁的光景,站起来还够不到马背,皮肤黑黑的。战马都是骑兵队的,有自己的主人,也有自己的名字。小曹士兵不管,他给自己喂的每一匹马都另外起了名字,比如拂筑那匹枣红色的高头蒙古马本来叫流火,在他手里叫大枣,有一匹漂亮的白色纯种马在他那叫小白,这让本想给它起名霜降的拂湘也跟着叫小白了。
小曹很喜欢马,每天都很早起来收拾马厩,给那些战功赫赫的马喂食喂水,定时给它们清洗身子,梳理鬃毛。他把和战马相关的一切事宜都处理得妥妥当当,每当战士们夸奖战马,他也与有荣焉,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似乎被夸奖的是他自己。
拂湘过来牵走第一只战马时,小曹已经知道了将军的命令。
是,马很重要,可是再重要也比不上将士们的命重要,他抹了一把眼泪,自己去马厩里挑了一匹。
那是一匹年迈的战马,它的身上有很多伤痕,是这些年跟着士兵们出生入死留下来的。最深的一道伤口在左眼,从眼下不足2公分处到耳边。那个时候它就差点死了,可是它挺了过去,又跟着军队好些年。
小曹最后一次给它梳理鬓毛,他拿着毛刷沾了水,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动作轻缓,神态温柔,一边刷着,一边说:“老刀,最后一次给你梳毛了,你要去打最后一场仗了,这次回不来,我给你编个小辫子,你好好地走!”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来,掉在马背上,一瞬就隐入浓密的皮毛里,不见踪影。老马似有所觉,扭过头用脖子轻轻地蹭他。
今天是最后一匹。
小曹士兵已经接连送走了47匹战马,这是他最喜欢的大枣。
大枣高挑漂亮,腿脚细长有力,它是一匹刚刚成年的雄性马,奔跑起来赤红色的鬃毛像燃烧的火焰。它曾经驮着受伤的将军从阵中毫发无损地回来,也是功臣。
大枣牵走之后,马厩空荡荡的。
小曹士兵抹着泪打扫空旷的马厩,似乎看到将军在不远处目送最后一匹战马,他的流火。
后来小曹申请当了哨兵。
最后那场大战时,他是第一个发现敌情传递消息,同时也被秦军发现,一箭穿胸死在哨岗上。
晓城还是没有保住。
当第一缕晨光撕裂寂静的夜,秦人发动了最后一次猛攻。
战斗的第一声号角,呜呜咽咽,悠然绵长,惊醒了城中还在安眠的百姓,守城的将士已经站在城墙上准备奋力一博。
风很凉,战士的心是滚烫的。这一战,拂筑甚至没有多说什么话,众人心知肚明,除非赵王的支援从秦人后方围剿,他们大概率都会留在这里了。赵王的援军迟迟,迟迟没有来,从赵都过来,即便再久,也不过月余。而现在距离收到赵王约定的书信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粮食已经消耗殆尽,战马也没有了。城中百姓送来了家家户户的余粮,勉勉强强撑到今日。
源源不断的秦军从远处袭来,乌泱泱一大片,他们呐喊着,声嘶力竭,仅仅是呼喊的号子声仿佛也引得大地震颤,烟尘滚滚。
乱箭似细密的雨直直往城上来,云梯搭在城墙上,不怕死的秦人接连着往上攀爬。一边爬着一边喊着一些听不懂的口号。
赵军严守着城墙,拿盾的护着射箭的,一旦有人受伤立刻换下来,伤兵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下砸,土块石头疙瘩,砖瓦,不管趁不趁手,只看打着秦军,阻碍到他们的速度也算胜利。
拂湘和周彼早就各带了一队人,冲进了秦人阵营,这两支士兵队伍是最精锐,武力值最高的,他们一入阵就似鱼儿入了海,很快地杀出血路。勇猛无畏的他们短暂地震慑住了秦军,一时间对方阵营露出了破绽。
拂筑站在城墙最中间的位置,他接到战报第一时间来到这里,头发还没来得及梳,只随手抽了一根布条高高束在脑后。他举起一张弓,从箭筒里抽了三支箭,手已经搭好。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手上使劲,将弓拉到最满,对准敌军阵营最中间的战车。他轻轻又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放开了箭。
三支箭瞬间射出,迅猛地朝目标而去。
“咻咻咻”的三声……
一箭射中战车的桅杆,桅杆从中折断,秦军的军旗刷地掉落。
一箭射中击鼓的战士,进击的鼓点中断,秦军的战士乱做一团。
一箭射中战车的轮子,战车一歪,那个一直隐藏在后面的汪茧露出真面目来。
“钦原?!”夆廖若现身。拂筑捂着胸口疑惑地看向她,但伤口的撕裂甚至让他呼吸困难,他屏住呼吸忍耐着,希望那阵痛意尽快过去。
夆廖若顾不上拂筑,一个瞬移就来到阵中。
拂筑的三箭短时间让秦军乱了阵脚,可没一会儿,秦军又恢复了动作,一个一个直往刀锋上撞,不要命一般毫无章法,口中念念有词。拂湘和周彼两队人杀出来的缺口,很快又被后继的秦军堵上了,在敌对阵营中,无数次重复举刀,格挡,砍杀的动作,刀卷刃了,随便捡起一把继续。
拂筑远远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拂湘和周彼被围在中间,一点一点被秦军淹没,他顾不上疼痛,朝着阵中大喊,“回来,都快回来!阿湘,周彼!”
周彼和拂湘互相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再也没有那些所谓的谁看不起谁,谁职位高低,谁阴阳怪气。他们是站在一起的战友,是托付彼此性命的人。
周彼抬手想抹汗,手臂酸痛到完全抬不动,粘腻的血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脸上的温热的血液。眼前一阵恍惚,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没有更好受一点,反而更加深了眩晕感。“拂湘!你在哪?”他大喊。
拂湘扭头看到他渐渐缓下来的动作,怕他支撑不住,忙往这边靠,又挡了一刀,没中要害。
余光瞥见有秦军的刀直直往周彼胸口来,她一边喊着“小心”一边冲上去挡。
几乎是格挡的同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捅进了她的心脏。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握刀的周彼,慢慢倒了下去。
可能是兄妹之间的感应,拂湘竟抬头往晓城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城墙上的哥哥,终于有那么一天,他不再是那个坚硬不催的将军,而只是一个平凡的哥哥。远远地喊她,像在小时候喊她回家吃饭一样。她却不能再回应,“马上来!”
“拂湘,我现在好一些了。”周彼晃了晃头,感觉那种恍惚在刹那间被抽走一般。他睁开眼睛,讶然地看到拂湘倒在他的脚边。“不!”他仰天长啸,背后瞬间被捅了一刀。
城破了。
尽管所有将士已经拼命抵抗,尽管……
天亮了。
赵王所谓的援军终于姗姗来迟……
城楼上吊着一具清瘦的身体,他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白色的布带在晨风中飘动,像一只素色的蝶,停在颤动的花叶中。
第36章
“果然是你!钦原。”夆廖若穿过大战的秦赵两军,现身在汪茧面前。
钦原从倾倒的战车上下来,眯了眯眼睛看向夆廖若,然后笑着说,“呦,看看这是谁?我们小夆神君?怎么,丰都那帮老家伙用你对抗同族倒是很顺手?”
“别废话,老规矩。”夆廖若捏了捏拳头,示意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钦原勾起嘴角,要笑不笑的说,“夆廖若,你以为我现在还能任你拿捏吗?”他做了一个起势,挑衅地朝夆廖若勾了勾手。
她口中喃喃,念了一个诀,一个半透明的结界将两人笼在其中。战场上的厮杀仍然火热,这一方被结界笼罩的天地格外寂静,连一丝风也没有。
夆廖若钦原两人面对面站立着,双目紧紧盯着对方。突然,一声清越的鸣叫传出,钦原的背后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鸟,靛蓝的羽毛覆盖它的身体,脖颈上缀着一圈金色,翅膀张开,巨大的影子从脚下升起,它目标明确地往夆廖若飞来,尖利的喙直直冲向她眼睛。
夆廖若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高亢的龙鸣震慑天地,金色的身躯腾空而起,盘旋着立在她身后,一双眼睛赤红,见那鸟径直飞来,它五爪伸展,向前迎战。很快一龙一鸟在半空交手,每一次触碰激起的风卷着狂沙在结界里疯狂冲撞,眼前具是一片混乱,只有云层里龙鸟互斗偶尔露出的残影。
夆廖若正抬头观察战局,耳朵忽然一动,听到右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凌冽的风从后方上空向脑后而来,她一个扭身,左手钳住钦原的左手,右手对招。“这么多年,你还是这点偷袭的招数!”夆廖若一边说话一边连连出掌,战圈不断扩大。地面一片狼藉。
“我偷袭的招数可不止这点!”钦原撇了撇嘴,突然扬了一把细密的灰白色粉末,夆廖若立马松开手紧闭双眼,后退两步,用手遮挡在面前。
那只鸟趁机挣脱缠斗,一个俯冲,灰黑色的喙从夆廖若背后,猛的一下,赤红的血瞬间将她浅碧色的上衣染红。她站立不稳,膝盖撑在地上,脏腑位置犹如有烈火焚烧,灼痛难忍。她抬头看向钦原,抿着嘴。
钦原朗声大笑,“夆廖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还试图用以前的招式对付我吗?看看你这小可怜的样子,这次还有谁能帮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空中的龙降下来,缩成小小一团,绕着她的伤处打转。夆廖若伤处散发着点点白色的光芒。
钦原凑过来,放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没有用的,你看见了吗?”他的手拢了一点光,“你活得够久了,该消逝了。”
钦原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刀锋朝天,“梦该醒了,天道来!”
随着结界破裂,战局结束,梦境消止。平静的海面突然卷起惊天大浪,从远处的天空迅速飘来浓密的黑色云朵,裹挟着能量巨大的雷,在海中形成一个气压极低的漩涡,闪电一下一下就朝那打去。
“我市近海面突显极端天气,请各市民远离海域,以免出现意外。三沙市气象总台今日午时报道。”电视台播放着记者在现场的画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闪电划破黑暗时映照着有只蓝色的小鸟穿过低矮的云幕,往岸边飞来。恰好停在记者的肩膀上,“快,拍拍它!”记者朝摄像示意。于是全市人民就在极端天气的汇总报道里看到了一只靛蓝色的小鸟,它的脖子上有一圈金色的羽毛,看着像极带了一条金链子。滴溜溜的眼睛看向海面,“它好像在笑呢?”摄影师好奇地给了它一个特写。
正在三沙度假的董咚,抬头看看远处的天,再看看电视里的实况转播,“真的好神奇,这会儿已经放晴了。”他一边脱下刚刚套上的雨衣,一边好奇地问民宿老板,“三沙的天气一直是这样的吗?”
老板娘笑嘻嘻地说,“也不是,像这种天气,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说着切了一个西瓜,递给董咚,“这雀倒是看着怪稀罕的。”董咚接过西瓜,啃了两口,扭头再看电视,这下,他连西瓜也不吃了。放下手里的一牙西瓜就往外跑。老板娘在后面直喊“怎么了?这是?跑啥呢?”
穿着皮裤的火辣女孩,也在酒吧里看到转播的天气播报,手上没怎么使劲,就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看你还往哪跑!”然后一个旋身便不见了踪影。调酒师刚一番炫技调了一杯血腥玛丽,转头就不见了点酒姑娘的身影,再一拍脑袋,“哎呦,钱还没付!”
靛青色的小鸟在竹制的鸟笼里上蹿下跳,面对着精心准备的谷子和甘冽的泉水纹丝不动,急躁得与落在三沙电视台记者身上的那只判若两鸟。董咚脸上架着一幅黑框眼睛,聚精会神地观察眼前这只鸟,手里的笔不停地在往记录纸上写着什么。他口中喃喃,“真是奇怪阿,它怎么会有近似人的情绪?”他伸出左手向上推了推眼镜,“现在是在生气吗?”
董咚是一名生物学家。他在电视上第一眼看到这只鸟时,专业知识已经先于他的常识,第一时间判断出这鸟属于今鸟亚纲佛法僧目里的小型鸟,从已有的资料看,竟没有与其相符的鸟类。他在尝试哪种食物是小蓝爱吃的,小蓝是他给它起的名字。
他在记录纸上食物栏勾画,谷子,不吃。然后从随身的包里取了一盒比较受欢迎的昆虫,用小夹子将灵活的虫子放到鸟笼的食槽里。
说起来也巧,如果不是研究院的同事极力推荐三沙的生物多样性研究,他此刻怕是在北方的森林捡蘑菇。而刚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极端天气,电视直播又看到小蓝,恰好那记者就在民宿不远处,恰好小蓝似乎很困倦的睡着了。
董咚给记者展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很轻易地将小蓝带回了民宿。就连董咚的同事听闻此事都直呼神奇,太巧合了。董咚激动的面色绯红,激动的有点结巴,“小蓝,蓝,它不是一只普通的鸟,我,我,我看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