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是当温昭真正看到温竺月神情的变化时, 看到她露出短暂的惊恐时依旧不免感到一种荒唐, 荒唐到一种无力感充斥着温昭的全身,哪怕是抓着玉佩的手指都有些没力气。
若是这样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孟承安比温昭想象得更早便开始谋划将这一颗灾星彻底握在手中, 当初也并非不想带温昭走, 他只是误以为先降生的孟语堂才是那颗灾星,全然没有想到诞生的会有两个孩子。
孟语堂……替自己挡下了一劫。
当清楚意识到这一点时,温昭突然想笑。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之人深深爱着自己,但是三个恰恰与自己自血脉中就流淌着同样血的人却在不同程度上恨着自己。
“这世上还有比我们四个更不适合做一家人的吗?”温昭无意识地发出喃喃声,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温昭也知道答案。
没了, 不可能再有。
温竺月也被温昭说出的那个名字吓了一跳, 她半响都没说出话,就这样直到两人睡觉, 都无人再开口。
熄灯后,房间内变得极黑, 温昭睁着眼睛, 毫无睡意,头脑中皆是一片胡思乱想, 一会想的是过去住在小巷里的生活, 一会想的则是大幻境中看到的孟承安, 紧接着又想到了大测之中孟语堂的模样。
也难怪查不到孟语堂的过往,一个在刚出生时就被宣判了死亡的人又有谁会想到要去查到这样的人身上呢?
思绪很乱,乱得温昭头有点疼,正在这时她感觉到来自温竺月那边的被子掀动了一下,然后是自己的被子靠近的一侧被打开,一个带着温度的身体钻了进来。
“朝儿,你睡不着吗?”
就像是小的时候温竺月情绪稳定时会做的动作一样,她伸出手抚摸着温昭的脸,将头靠了过来,在贴上的瞬间,原本抚摸着脸颊的手转而向下轻轻拍着温昭的胸口,动作很轻,恰是母亲哄幼儿睡觉时会做的动作。
温竺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对不起,我把你扔下了。”
温昭感觉到颈间有些湿意,她原本杂乱如麻的大脑慢慢平静了下来,扔下?她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温竺月的意思,大抵是说自己再次成亲的事情。
“没有扔下,是我自己想走的。”温昭柔声安慰道,是自己想要去修炼,想要学得一身好剑法才离开的。可温昭的安慰没有起到半分作用,反而让温竺月的情绪激动起来。
她忽然哭得更厉害了,“不是那样,我都知道,那一天你没有睡。”
哪怕温昭装睡装得再快,但当温竺月回头时,看到她的指尖紧张地抓着被子边缘时依旧明白过来,温昭是醒着的。可即便如此,当看到温昭留下的那行字时,她心头第一个涌现的想法却是解脱。
随即才是对于温昭的担心,她发了疯地去找,整个小镇里都没有,镇外也没有,找到最后她终于清楚明白温昭真的走了,她没了力气,倒在薛柏怀里不断地哭。
薛柏以为温竺月是因为温昭离开家而哭,但温竺月清楚,自己更是为了那第一瞬间的反应而哭,为了自己产生的那一丝解脱而痛苦,她深深唾弃着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
一边是过于阴郁得密不透风的生活,另一边是唾手而得的光明。她向着光而站,原本只是想多看一眼,却被身后的温昭一把推了过去。
但这就是温昭心中真正想要温竺月去做的,温竺月对温昭的那一点恨成了束缚两人的枷锁,但那一份爱却给了温昭愿意去打破枷锁,让温竺月幸福的勇气。
温昭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究竟该怎么去做。如果是温竺月可以的话,那孟语堂也可以。
“娘亲。”温昭叫了温竺月一声,趁着她稍稍停下眼泪的瞬间钻到了她的怀里,抬起手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入她的颈里,“朝儿要去做一件事情。”
“你等等我,等结束以后,就是我们一家五口人团聚的时候。”
“五……?”
嗯,五个人,温竺月、温昭、薛柏、贺怀辰,还有一人……温昭闭上了眼睛,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将他带回来。
……
周围一片阴暗,地牢墙上只有最上方有一方小窗,小得要命还被浇筑上了玄铁栏杆,更是挡住了许多光线,只投着一点压抑的光,这样的氛围若是长久住下去恐怕得逼得人心理出现问题。
但孟语堂有些无所谓,几乎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的环境,不,也许现在的环境更加好些,毕竟从前连这一方小窗,那人都不愿意给自己。
以前孟语堂也不知道那个自称父亲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般行迹,只是从他在书上读来的关于父亲的定义来看,这显然是不对的。哪怕那人永远温和地笑着,手上却会不断在自己达不到要求时施下惩罚。
起初他也会哭着试图躲开,到后来逐渐麻木,甚至哪怕直接被剥皮都能笑起来,只是当看到镜中那张和那人笑起来眉眼神情如出一辙的脸时,孟语堂还是会产生点自我厌恶的情绪。
真是恶心。
孟语堂不会疯,因为他早就发疯了。
可在他知道原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只是在替另一人受劫时,那心底蔓延的黑暗一瞬间彻底吞噬了他,为什么你能够活在阳光下,而我只能像一条狗一般一直这样活。
为什么明明该是你经历这些,却偏偏由我来承担。
他望着那个人带回来的一段影像中那个正被所有人围在中间,回首莞尔一笑的少女时,心中的恨意到了顶点。孟语堂弯了弯眼睛,露出嘴角的酒窝,开口笑道:“这就是我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