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乖巧答应,服侍贾母脱去诰命朝服,看她睡下才跟着林蕴出来。
“外祖母累坏了,只是她老人家不喜欢姜枣茶,不然最暖身。”
“我问过鸳鸯,有厚厚的里衣,无妨。”
姐妹俩说着话走远,浑然不知在她们身后贾母睁开眼。
“老了,糊涂了。糊涂些好啊。”
长叹一番,才闭上眼瞌睡片刻。
酉时,估摸着宫中开始收拾,贾府众人再次齐聚。穿好衣服排好次序,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有两队太监过来。
远远看他们拍着手跑过,王熙凤来捉人。
“一会子请安完毕,去到后面大门前等着。宝玉也在那里,只等娘娘传召。”
“提前更衣,可别失礼!”
着重嘱咐两句,又匆匆赶去前面跟着行礼。
林蕴和林黛玉看热闹不成,回去带好繁重首饰,在太监的引领下到园子正殿旁边等着传召。
贾宝玉,薛姨妈以及薛宝钗早在那里。
见着姐妹俩过来,贾宝玉大喜,想说话却看见旁边太监,只好等坐近了才凑过去。
“你来了,我还当你不愿意见我。上回都是我的不是,就原谅我一回,若是再犯,叫我天打雷劈!”
林黛玉捏着帕子不看他。
“二哥哥说的什么话,咱们兄弟姐妹何至于此?可别叫人听见了误会。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又是娘娘省亲的大好日子,少说犯浑不吉利的话。”
贾宝玉整个人僵住。
“你,你当真认为我们只是骨肉亲戚?”
林黛玉反问。
“这话说的,难道我们不是骨肉亲戚?”
事态走向大不妙,薛宝钗忙隔在两人中间。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娘娘回家,太太老爷都在,有什么悄悄话等改日再说。刚过来的时候还看见大老爷二老爷,都忙着给各位公公大人们看茶呢,稍后过来。”
半是劝慰半是警告,让贾宝玉沉默下来。
又走到林黛玉身后。
“你这丫头,这样要紧的日子,哄哄他又能累着你什么?偏跟他闹气。到了娘娘跟前可不许这样,没得叫人说嘴。”
最后到林蕴身旁坐下。
“你也不管管?”
林蕴一摊手。
“我觉得她说得对。”
薛宝钗气结。
“你们姐妹,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外间突然人影跑动,隐约瞅见前面桥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往正殿去。
众人忙闭嘴,安静等候。
又小半时辰,小太监过来。
“宣薛家母女,林氏姐妹觐见。”
四人忙整理衣服,随着太监进去。
刚进门便察觉气氛庄严,两侧站满太监女官。低着头行至阶前,才跪下就听前方温润女音。
“免。”
女官出来命四人不必行大礼,只需叩首。
礼毕起身抬头,林蕴这才看清楚眼前雍容大气的妇人。与王夫人只有两分相似,却与薛宝钗有五分接近,都是一眼看去富贵端方的模样。
重新低下头,就听元春道。
“两位妹妹我还未见过,果然标志。只是,宝钗妹妹与我更像。”
王夫人笑着接话。
“这是自然,你们都像舅舅。”
元春没接话,叫众人落座,又传贾政等人。
两个女官放下帘子,将内外隔开才去传召。亲生父女,却连见面都难。
林蕴暗叹一声,偏头果然见林黛玉也垂着眼。
借着桌子遮挡,悄悄握住她的手。
二人对视,彼此笑笑,无需多说。
贾政等人是外臣,嘱咐一番仍旧出去,却宣贾宝玉进来。
隔着帘子拜见,只因为他年纪尚小,又是元春亲弟弟,被特许入内。姐弟二人又揽又抱,看的林蕴嘴角抽搐。
难怪把贾宝玉养成女儿堆里的浊物,原来从上到下都是这么干的。三四岁抱着就算了,十三四岁还能抱着,实在是……啧。
不大会王熙凤和尤氏在外拜见。
“启禀娘娘,筵宴齐备,请贵妃娘娘游幸。”
元春这才松手。
“听父亲说,这园子里的名儿都是你提的,既如此,就由你引导。”
贾宝玉躬身答应,引领众人从入门“有凤来仪”经过“杏帘在望”等各处。再回正殿已经准备妥当。
元春坐在上首,免了众人礼数赐座。
“以后不可太过奢侈,这已经很过分了。”
“一路行来,各处铺陈新奇……”
林蕴听不进文绉绉说话,看上了眼前的点心,偷着手去拿,被林黛玉抓住。
“如此场景,你倒吃喝,快放下。难怪父亲说你狂悖,当真是什么都敢做。”
趁着没人注意,林蕴从自己随身荷包里摸出块肉干塞在嘴里。
“早上吃了碗粥,中午两块点心,晚饭又是两块点心,汤汤水水一概不准吃,大荤大肉也不行,我早饿了。”
“除了肉干,我还准备了乳酪干,你要不要?”
不仅如此,她还从包里摸出来各类干果。在满屋子茶点的掩饰下,这点干果的香气不足为道,反倒将几个姑娘看的眼馋。
薛宝钗左右看看,端着面前茶盏润润嘴唇,却不敢下肚。
可巧这时元春下令,命众姐妹各自随心作诗,又叫贾宝玉以院中各处为题,做五言律诗四首。
几个姑娘聚在桌前,避着视线每人轮流捏了块乳酪干走,连贾宝玉也不例外。
这东西吃着香甜,没有不雅气味,也不怕有残留。
剩下一把干果不能大吃大嚼,林蕴又将它们塞回去。看着众人笔墨铺陈各自创作,拍拍手上残留,提笔写道。
“景楼台高起,灯明月竟迷。
佳元迎仙芳,同贺集新怡。”
她本就不擅长此道,勉强写出这两句已经是江郎才尽。犹豫一下,递给旁边林黛玉。
却说这省亲别墅之内景致惊奇,又见天家威仪,林黛玉正是诗兴大发。作完自己的尚嫌不够,瞅见这两句,想也不想提笔删改,并为她续上后半首。
落笔流畅一气呵成,比林蕴思索半晌才作出两句可谓天壤之别。
大概这就是普通人与才女之间的区别吧。
林蕴咂舌,老老实实将改好的诗句誊抄下来,交给探春。再由探春递交到元春面前。
片刻便听元春说道。
“终是薛、林两家的妹妹与众不同。”
林黛玉诗兴还未过去,又得夸赞,左顾右盼之下却见薛宝钗走到贾宝玉身边指点。
嘴角一撇,索性抽出纸来,自娱自乐。
林蕴探着头看。
“你爱写诗便写了,咱们回去给父亲鉴赏。横竖我是比不得你,给你研墨罢。”
林黛玉这才高兴,思索之下为园中每一处提句,直做的畅快淋漓。
反观贾宝玉,已经满头大汗精神不济,好容易完成三首,剩下“杏帘在望”犹豫许久不成整句。
抓耳挠腮之际看见林黛玉下笔有神,又想起从前诗社玩笑她总是最快最好,眼珠一转,悄悄望向探春。
“好妹妹,帮我求求林妹妹罢。”
探春不想理会,又怕他胡闹,悬着心凑向林黛玉。
“好姐姐,娘娘在,好歹担待他一回。”
三五篇诗句堆在眼前,林黛玉心情甚好不与他计较,只问。
“还缺哪一首?”
往来传话两回,众人悄悄将“杏帘在望”传过去。
贾宝玉一看,果然比自己所想强十倍,喜出望外抄录下来送上去。
元春看后大喜,当众念道: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果然进益了,这‘杏帘在望’最好,当为前三首之冠。如此,便改为稻香村吧。”
贾宝玉谢恩,得意着偷偷回头,却见林黛玉正跟林蕴说笑,一个眼神没有给他。
满心欢喜瞬间消散。
作者有话说:
特别注释:
景楼台高起,灯明月竟迷。
佳元迎仙芳,同贺集新怡。——作者瞎写的(编不出来了,所以只有两句)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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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作诗完毕,命人传抄诵读,又点了戏,才终于上些吃食。
即便如此人们也不敢敞开吃喝,只捡着小点心用几块,还要不停漱口,以免突然问答尴尬。
戏罢宴毕,复游幸园中,亦命太监传下赏赐。
众姐妹每人新书一部,砚台一方,金银裸子二对。偏领赏的人中多出个贾宝玉。
“他不跟着爷们儿领赏,倒跟着我们。”
林蕴没来得及嘀咕,就被姐妹们一起按下。
各人拿着东西,去元春跟前谢恩,却见一个大太监走来。
“启禀娘娘,丑正三刻已到,请驾回銮。”
元春潸然泪下,抱着贾母与王夫人,半晌说不出来。
年节时林蕴林黛玉回家两日尚觉时间不够,更何况这三四个时辰?深宫内苑,享常人难以享受的富贵,也忍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宫嫔催促,任凭元春内心不舍,依然登上轿撵。来时浩浩,去时汤汤。
贾母和王夫人哭的难以自己,被众人轮番劝住。送宫人离开,又收拾园中娘娘和姑娘太太们用过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才各自回去沐浴更衣。
终于收拾停当,天边已经露出微白。
两夜一日的忙乱结束,不睡个天昏地暗都难以将精神养回来。
唯有王熙凤,前后内外的收拾,残余灯笼红纸等物,各色陈设摆件回收等等,足足两三日才闭门封园,生生累病。
偏她是个要强的,私下请大夫吃过两回药,硬撑着不肯歇。
降云馆里,林蕴和林黛玉歇过精神来,将在园中所做的诗句整理,又有感元春骨肉分别之苦,另做了许多伤感之句。
耗时五日将诗句整理成册,送到林如海手上,看得他老泪纵横,提笔回了一首《归家》。更暗自发誓,定要加快进程,早早将女儿接回家。
林蕴接到回诗哭笑不得,打发人送到林黛玉屋里,她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自己解决。
第二日,又送回去一首《思别离》。
被他们父女两个酸的牙疼,林蕴跑去王熙凤院里探病。谁知道刚进门就撞上一堆婆子媳妇。等她们都走了,才跟王熙凤说上话。
“病了还不老实些养着,府上这么多人就缺了你一个?我听着那些不要紧的事平儿都能料理,何苦来。”
王熙凤给她倒茶,抱着手炉倚着枕头。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才知道是好心,换了旁人能信?说的倒是轻巧,不如你来帮我理事?”
大姐儿扶着奶嬷嬷蹒跚进来,一头撞到林蕴怀里。
“我才不干那得罪人的事,你自己爱揽就留着吧。有这功夫,还不如逗大姐儿玩。”
说话林蕴就从荷包里摸出乳酪干来,引大姐儿叫姑姑。
王熙凤看着她们,难得平和。
“不是我不想养,你哪里知道多忙乱?袭人前儿家去,回来就染上风寒病了,宝玉那边不能松手。园子刚封上,库里还在盘点,平儿眼睛都不敢错。除了咱们府上的日常,还有那些戏子尼姑,桩桩件件哪样不要我管?”
听她念经似的盘点,林蕴想起个人。
“昨儿四姑娘过来玩,说她见着个叫妙玉的尼姑,清高的很,宝玉的面子都不给,可走了?”
王熙凤喝着茶。
“没有,太太拿她当正经客人下帖请来的,怎么能走?还在府上住着呢,也不肯和那些小尼姑一起,单住在客居,带着丫头嬷嬷,比咱们府里姑娘排场不小。”
说着话突然放下茶碗,凑过来嘀咕。
“听说她从前是大家小姐,落魄了才去带发修行,倒在咱们家端起高人的架子,都不屑理我呢。”
林蕴捏着大姐儿的小手教她剥花生,随口回应。
“那我也躲远些,咱们俗人可别污了人家清高。”
“对了,还有一事,父亲说最迟二三月就能将新府修好,到时大约接我们家去。只盼他这次别诓人。”
王熙凤不能理解。
“不是我说你,在国公府待着是有什么不好的吗,怎么就非要回去?这里老太太姑娘们陪着一起玩笑,不比你们在家强?”
有什么好出身是能比得上国公府的?但凡说一句是在国公府里面长大的小姐,比别人家尊贵多少倍。
不怪王熙凤不能理解,着实差距巨大。
林蕴认真思索了一瞬,问道。
“那不然我也找个庙出家去,看看哪户高门贵族愿意将我当座上宾供奉起来,岂不是比国公府的公子小姐还尊贵?”
如此调侃,惹得王熙凤啐她。
“咱们四姑娘整天说着要出家的话,如今你也说起来,真真是胡说八道。小心被人听见了,告诉老祖宗知道。”
林蕴浑不在意。
“咱们四姑娘要是真出了家,只怕也没有妙玉那样的好福气,在庙里还有人伺候。”